程其凡在病房昏睡的时候,天讯公司正在为他准备开追悼会。
罗正在天讯公司与张骐商量完开追悼会的一些具体事宜后,看看接郑品的时间差不多了,就开车离开了天讯。
看到一辆辆车被甩在后面,罗正觉得胸中的郁闷舒缓了许多。
今天他肯定是超速了,但没有哪个交警敢拦。因为他的车不仅挂的是公安牌照,而且车号是00002。
现在车号也成为身份的象征。
不知从何时起,市政府的车200号以内都是领导用车,且数字越小级别越高。公安部门的车前面都有个“O”字,后面也是数字越小级别越高。一般情况下,公安局一把手的车是00001号,下面按领导班子的排名00002号、00003号往下排。罗正排名在第二,所以车号也就是00002。
罗正的车通常都是由专职驾驶员开的,但今天,他有一种想飙车的欲望,就把驾驶员打发了。
他平时倒也不是特别张扬的人。他有着东北爷们的大男子主义,也有着东北爷们的豪放。长期的部队生涯,转业后的公安系统又是半军事化的部门,因此身上也不可避免地增加了几分军人的霸气。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和官场的历炼,温和了一些而已。
得知程其凡乘坐的飞机出事,罗正几天没睡好觉。他与程其凡是从警卫连开始的战友,无论是当年他离开警卫连去了坦克师,还是他在部队而程其凡转业到地方,两家一直都是保持着联系,他们俩是兄弟般的战友,俩人的妻子又是要好的同学,所以关系很自然地就亲密起来。当年董玉洁怀孕时,他们曾经说如果是个女儿就做儿女亲家,那时他的儿子志斌刚1岁半。
在机场很快接到郑品。两个人无言相抱,眼圈不由都红了。
在越南战场上,罗正曾痛失过许多战友,他从未觉得如此伤感。不知是那时年轻,还是炮火中没有时间痛苦,反正他那时没有现在这种感觉。他想可能是和平生活中的生命价值更让人珍惜吧。
罗正已在东湖大酒店开好房间。
东湖大酒店在锦江市的东南角,是锦江市不多的几座高层酒店之一。名字叫东湖大酒店,这里却并没有湖,有的只是奔涌浩淼的长江。罗正订的房间是十九层,南面和西面是一排落地窗,从这里看出去,可以看到长江宽阔的江面和锦江市的大部分建筑,江面上船只很少,因为这是内江,现在客船和货船都走外江。
俩个人坐在落地窗前的椅子上,罗正默默从烟盒中抽出两支烟。
郑品深深吸了一口:“这么说凌方仪现在北京?当晚就赶过去了?”
罗正说:“他正好看到了新闻,机票是他买的,一听是许都到北京的,他立刻就紧张起来。打电话给程其凡、董玉洁,两人手机都是关机,打晓凯的电话晓凯也没接,是晓凯的同事接的。不好的预感得到证实,他就直奔机场,在机场给张骐和我打的电话。”
郑品感叹地说:“程其凡没看错他。”
罗正说:“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能不担心晓凯吗?那孩子是他看着长大的,感情上就象亲叔叔。再说,晓凯再怎么说还是个孩子,能承受住这么大的打击?”
郑品显得有些忧虑:“罗兄,我现在不仅仅是担心晓凯,还担心程兄的公司。”
罗正说:“是啊,对晓凯来说,这副担子不轻啊。”
郑品说:“我是担心有人趁机搞鬼。”他是搞企业的,又刚刚经历了李群之事,他心里清楚地知道这个时候是公司管理最薄弱的时候,也是最容易出事的时候。
罗正却不以为然。他心里说搞企业的都有个通病,就是老会担心下面人做手脚。他说:“这倒不用太担心。天讯公司的上层我还是了解一些的,一部分是我们的战友,一部分是程其凡这几年招聘的人才,副总、分厂长加起来六、七个,谁也不可能一个人说了算。你呀,搞企业搞出职业病来了,谁都不放心了。”
郑品问:“财务科长靠得住吗?”
罗正说:“财务科长叫陈茵,是程其凡从市无线电厂带过来的,不太爱说话,但是个心里非常有数的人,财务上她只听程其凡和凌方仪的。我见过她一次。她因为儿子赌博被抓的事找过我,是程其凡叫她来的,我的印象是比较本份,人也通情达理。”
郑品掂量着说:“你不搞企业不清楚,这么跟你说吧,一个企业有着方方面面的关系,有着很多不便公开的事情,有些事情只有少数人知晓,甚至有的事只有老总自己心里清楚。程兄突然离去,什么东西都没留下,如果有人在这个非常时期打什么主意的话,那将是件很麻烦的事。”
罗正摇摇头说:“不至于。这是个大企业,不是小作坊,工作岗位是相互牵制的。”
郑品说:“对公司,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比如说一个公司的往来账,涉及的是这个公司的债权债务,如果有人在债权上做手脚,神不知鬼不觉将几笔债权移出账外,那就是公司损失。”
罗正说:“有账在,有凌方仪、张骐在,这种事应该不会发生。”
罗正提到张骐,郑品欲言又止。他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烟,直到抽完,才说:“如果存心谋划的话,也不是没有可能。因为程兄一走,有些事就没人说得清了。”
罗正说:“我让你说糊涂了,你不放心谁?天讯公司的几个副总你虽然不熟悉,但也知道个一、二啊。”
郑品摇摇头说:“罗兄,在金钱利益面前很少有人经得起考验的。”
罗正看着窗外的满面说:“我担心的事与你不一样。我是担心晓凯太年轻,没有什么经历,怕他挑不起这副担子。”
郑品说:“一个好汉三个帮,再有能力的人也需要好帮手。如果都能帮晓凯,而不是趁机蒙他,甚至拆他的台,我想信他能行。这小子比我那小子强多了。”
罗正叹了口气说:“唉,程其凡就这样走了,我就怕他辛辛苦苦建立的公司毁在一个孩子手里。”他想现在很多私营企业都面临着交接班的问题,从企业的发展看,这些富二代并不一定是最佳人选,但因为是家族企业,非其莫属,于是不管这些富二代能不能接班、愿不愿接班,都必须接班,至于是否对企业发展有利,则是另一个层面的问题,这是中国家族式企业的特色和悲哀。
郑品并不知道罗正这一会儿在想家族企业的弊端。他有着私营企业家根深蒂固的观念,就是父业子承,也有着战友的仗义,就是他要为已去的战友尽义务。他郑重地说:“罗兄,程兄不在了,我是晓凯的叔叔,你是晓凯的伯伯,但我在许都,帮不了晓凯多少,所以我希望你和凌方仪能帮助晓凯稳住天讯公司,顺顺当当完成交接。如果程兄可以留下遗愿的话,我想这应该就是他最大的愿望。”
“是啊。希望晓凯能不负所望。”罗正站起身,踱到落地窗前。
扶着落地窗前的栏杆,看着路上如蚁的人和车,罗正想到了中国的皇权交替。老皇帝为了江山永远不改姓,常常临终前要指定顾命大臣帮助儿子承继大统,郑品现在就是拉着自己往顾命大臣的位子上坐。当然,他也觉得自己的比喻不太恰当。
他虽然担心晓凯挑不起天讯公司这副担子,却不象郑品那样认为自己有帮助晓凯接班的责任,他认为能不能接班、接班后如何发展都是晓凯自己的事,别人是代替不了的。他也不象郑品那样担心有人图谋不轨,他觉得可能会有些人工作不再卖力、偷奸耍滑,但不会太出格,关键是晓凯自己能不能很快进入角色。
不过,他还是被郑品的仗义所感动,他转过身看着郑品说:“我也希望晓凯能顺顺当当接班。你说得对,如果真有另一个世界,程其凡最希望看到的,应该就是晓凯挑起天讯公司的重任。但我们不能越俎代庖,晓凯的事应该让晓凯自己处理。如果晓凯有需要我们帮助的,理所当然我们要伸手相助。至于你担心的天讯公司局面中复杂的那一面,我们静观吧。如果真有谁想图谋不轨,我想我们大家谁都不会袖手旁观的。”
郑品沉默了一会说:“我也希望我是多虑了。凌方仪和晓凯什么时候的飞机?”
罗正说:“明天上午。”
郑品问:“上午开追悼会,来得及?”
罗正说:“7点的飞机,10点开追悼会,应该来得及。他们从机场直接到天讯。”
郑品说:“时间紧了些。”
罗正说:“我与凌方仪的意思都是尽快把这事办完。下午我们一起到天讯。”
郑品目光投向窗外,天空是很难得的蓝天白云,一架飞机飞过。良久,他收回目光:“晓凯情况怎么样?”
罗正说:“还算正常。他的痛苦,现在谁都帮不了他,只有靠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