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研究所内部这样不和谐。”黛捷淡淡道。
颜水落微苦笑,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你能给我再说一些我外甥女的事情么?”
黛捷心里忽然泛出一种浅淡的酸气——她不明白,都说了颜锦枳可能还活着,为什么她却一直诘问梵梵表姐的事情?难道亨纳尔的催眠强度要比血脉相连还要大吗?
但她很快平静下来,“你想知道哪方面?”
颜水落脸上有几分慈爱,“比如,她念书的时候,还有她和她现在的丈夫怎么认识的……还有十分钟左右的路程,你可以慢慢说。”
“她高三时候,养父母车祸过世;大一下学期被最要好的朋友陷害出国;再回到R市时,男朋友已经忘了她。”
颜水落的眼神变得难以形容,常人见了或许会心跳加速。而她的声音还微微地沙哑了,“为什么不记得她了?”
“因为你的情人。”黛捷的重点是情人——亨纳尔。
但听在颜水落的耳朵里,重点则是她——害得姐姐落难又害得姐姐唯一的女儿陷入狗血剧情的她。
更重要的是,不知为何,这朵反恐队的辣玫瑰给她的感觉太过诡异。理智上她知道她们是敌人,她的话不可尽信,但偏偏,她又不自禁要相信她所有的话。
如她所言,她真的是第一眼看见她,就下意识地替她掩护了。
颜水落紧紧闭上眼睛,早已修剪干净的指甲还是在掌心留下鲜艳的红痕。
她咬着唇,轻轻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没听见回答,颜水落又问,“什么时候的事?”
“回国?”
“嗯。”
黛捷眨眼,“四年前。”
四年前吗?她刚得知自己被强行换了心脏,排斥得厉害,差点不想再活下去的那时候吗?这一瞬,颜水落染上些许血丝的眸子毫不犹豫地布上厚厚的迷雾,连带着肩膀都有些微的抖动。
黛捷自然是不知道原因的。
好不容易等她好些了,两人就碰上了巡逻队。
没见过面的小队长笑着和颜水落打招呼,“夫人,这是要去厨房吗?”
颜水落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地微笑,坦荡得体,“今晚大抵会通宵了,想先犒劳一下自己。”
“真想尝尝夫人的手艺呢,早听别的医生说过夫人厨艺绝好了。”
听到这话,黛捷很囧地联想到阿皓那出神入化的上好厨艺……有这样的隔代遗传么?有么?
“是他们过奖了。”
寒暄几句,两人得以继续前行。
颜水落一直低落的心情似乎被几个热情的男人逗得轻快了些,她轻声说:“司夜,你知道吗?其实他们一直不知道我们在研究什么。白天那只怪物对他们,也是宣布囚笼里的病患者误引多种毒液而产生的变异体……你看到了吧?他对这些怪物的执念。”
“为什么不放弃?”这是黛捷一直不明白的地方。
既然早就对亨纳尔的人品失望了,那为何一直留在这里?确切地说,为何还霸占着主医师的位置?既然不想面对这些肮脏的东西……为什么不向亨纳尔提出去教堂医院这一类的要求呢?以他对2号的迁就,他应该不会拒绝。
然而,黛捷了解得还不够清楚。
那个2号,一直就在黑手党内部工作,也是医生。不过是这个地下研究所的药物研制出成品后,再送去2号那边让她分配和复检。然而,亨纳尔为了2号地位更加安稳,才给了她一个研究员的名头。
而这些弯弯道道,甚至连颜水落本人都不清楚。
亨纳尔的平衡木觉得天衣无缝。
然而,拐进最后一条长廊后,黛捷停住了脚步……一直被她忽略的东西此刻悉数浮上心头。这一路,她只想着怎么从颜水落嘴里套消息,却多多少少忽略了路况。
这一路,颜水落带她经过的地方,竟然都没有那种拳头大的可视摄像头,光洁的天花板和墙壁让她多少逐渐减少了戒心。而两次碰上的巡逻队,更让她对颜水落的人心有了更深的了解,让她以为,在这里,颜水落做什么都是合理的。
然而,直到现在,她才终于理清——
如果厨房的冰窖藏着重犯,那无论如何,巡逻队都不可能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医生单独去那样危险的地方……毕竟,盛麒的破坏力绝对不啻于那只怪物。
所以,颜水落的目的其实昭然若揭。
一个人如果一辈子都活在懵懂和欺骗之间,那该多悲哀?
黛捷不知道这个自称愧对过往的女人心里到底有怎样的偏执,可那些她都不需要在乎了。她终于肯定一个事实——不管是几号颜水落,她们都不需要她。于她们或被豢养或被欺瞒的人生而言,她们不知真假的记忆里的颜锦枳,始终只是她们人生的旁观者。在她们不会很长的人生里,颜锦枳代表的仅是一个符号。
代表1号的懵懂悔恨。
代表2号的失望彻悟。
她们不需要母女团圆,更不需要承受真实。
面对厨房里两个黑漆漆的枪口,黛捷在将警戒提到最高的同时不忘看了颜水落一眼——她在沉默,低着头,看不清鬓边发下的神情。
难名的心绪让黛捷想起某本书里的一句话。
“沉默是把选择权和两难困境一起交给心急如焚的对方。”
她虽然不心急如焚,可已经在生死一线。颜水落难道没什么需要说的么?她又不是杀手,现在何必如此果决寡言?
黛捷身后的墙壁忽然响起细细簌簌的声音。
她本来就不是打败天下无敌手的人,她只是最擅长收割生命而已。所以她之前没感觉到那两个日本忍者般的黑衣人的枪口和杀气。所以她现在才发现这面墙上贴着“菜篮子绿色工程”的海报之下,还是个LED嵌入式显示屏。
不一会儿,亨纳尔温和得像个普通男人的脸出现在LED屏里。
“欢迎你,黛捷。”
黛捷将明晃晃的针尖对准颜水落的颈动脉,这个动作被亨纳尔看得挺清楚。然而,后者却仿若未见,嘴唇动了动,扩音器却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