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生长此时,皆清洁而明净,故谓之清明”,今天,正好是清明节。
J大的校园里,有我熟悉的一切,那参天的樟木、枫树和银杏,沿路两旁茂密簇拥的迎春花条,运动场边视野开阔的草坡和高大宏伟的主席台。似乎因为昨天刚刚过去的雨水,一切都显得如洗过一样清新而纯洁。
这里有我四年的美好光阴记忆,包括三年与庄翔在一起的幸福时光。只是,这一切都已经不再属于我。这让我多少有些遗憾和惋惜。但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再说,人怎么可以一直向后看呢?上帝将我们的双眼装在前方而非脑后,就是要我们永远向前看的啊!”我记得这是大三那年,我因为与同寝室的高我一年级的好友(也是印佳的好友)离别而一再怀念和感伤时,庄翔一脸不以为意地说过的话。当时的我还抱怨说他是“站着说话不腰”,而今想想,其实是实事求是且万分在理的。
再次见到印佳时,她那一头长发已经剪短为齐耳的短发。我打趣地问她这莫非是要“削发以铭志吗?”她嫣然一笑说“未尝不可。”未尝不可?我没有太明白她这个答案的意义,直到我们见到雨果,一番聊天之后……
印佳在学校旁边的川菜馆订了个小包厢。明明只是三个朋友小聚,却要订包厢,这让我未免揣测她今天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谈,结果,果不其然——
“小婧,我决定了,准备休学,和雨果一起驾船去环游世界。”
“哈啊?——!”我的惊愕之声在小小的包厢里加响了开来,顿时让我庆幸我们坐的是包厢而不是大堂的卡座,否则,我必然又将变成那个“万众瞩目”之人。
我看了看好友,又瞅了瞅她身边与之紧挨着坐在一起的黑皮肤的男子。男子显然是听不懂中文,但他似乎也已经从我的反应中猜测到了印佳的话的内容,与我四目相对时,有些羞涩的垂下眼轻轻地点了点头。
“可是,为什么要休学啊,有这么着急吗?”我问。
“反正读研这件事,也不是非做不可,学校也允许硕士期间休学,五年内复学就好。但环境航行这件事,有太多事要准备,而且,”印佳说着,瞟了一眼身边的男子,继续说,“雨果已经为这个梦想准备了很多年,也等待了很多年,我不想让他再等两年,时光一去不返。”
“但是……”我仍然不免忧心忡忡,毕竟,这个叫雨果的男子,不过是与印佳相识不到一个月,相处不过一周,印佳就为了他抛弃一切随他远行,这想法未免太过于疯狂。可是当着雨果的面,这样的话我怎么能说得出口呢?即使对方不懂中文,大概也能从我们的对话气氛中感受到些什么吧?我犹豫不决,迟迟无法开口。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印佳突然一脸严肃的接过我了继续不下去的话头,“也许这确实是有点疯狂,就这样和一个刚认识不久的男人直奔天涯海角。但是……”印佳沉默了,似乎陷入了某中记忆之中,半晌才重新开口:“但是,你不知道我们在海啸之中的经历。就凭他在那期间的所作所为,我也不相信这个男人会是个骗子,或是居心叵测之人。而且,他还不远千里来中国找我,只为了……只为了……”
话说到这,这个平时看起来大大咧咧,无所顾忌的女子,居然一脸通红,我不用再问,也明白她那不好意思说出品的话是“告白”。这确实很浪漫感人,但是作为最好的朋友,我在为她高兴的同时,却并不能因此而对她如此匆忙做出地,让她的人生严重偏航的决定而感到安心。
“可是,小佳,你……”
“OK,Iunderstand,MissNingJing。(好了,我明白,宁婧小姐。”我还想再说些什么,却为预料到那个在印佳身边一直一言不发的黑人男子,突然开了口打断了我。
“Iknowwhatareyouworringabout,but,(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他看了一眼印佳,将她的手拉过来,握在自己的手心里,然后重新转向我,一脸诚恳地说:“Iloveher。Ireallyreallyloveher。IpromissI’llprotectherandgiveherahappylive。Maybe,it’snotrich,not…。(我爱好,我真地真的爱她。我保证我会保护她并给她一个快乐的生活。可能这生活并不富有,但……)”男子似乎已经顾不了我到底能听懂多少他的英文,开始滔滔不绝地用一种仿佛是在婚礼上宣誓一般的口吻诉说着他的真诚,即使我没有完全听明白人每一个字,但从他的语气、表情,还有紧挨着他坐在那看着说话的他的印佳,那已经湿润眼眶,便已经完全明白一切。
我还能说什么呢?虽然我不是印佳的家人,其实雨果根本没有必要如此向我来宣誓或保证什么,可是我却也无法不承认我内心的感动与伤感。对,是有些伤感,虽然我真的为印佳感到高兴,判断力和在马尔代夫的经历告诉我,我可以相信眼前的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子,相信他会尽力兑现他的谎言;但是,我还是会有些伤感,因为,印佳这一走,我也能想像得到我们这对亲密好友未来必定天隔一方,而且,她还是要去一个完全未知的彼方,一个可能充满危险的世界。
『一个人要走向一个自己完全未知,并且还有自己所熟悉和追求的世界完全背向的世界,还真是需要勇气呢!要换了我肯定做不到。』我还记得在马尔代夫,印佳在J大社交网络平台上看到那个叫季夏的女孩的故事时,曾经有过如此的结论。没想到时隔不到两个月,她居然打破了自己的结论,成为那个被她曾经视为有着极大勇气的人。一个人的成长和变化到底还要有多迅速和急切呢?我不免感叹。
接下来的时间里,似乎成了印佳和雨果的演讲台,他们不停的在向我讲述他们的计划,有愿景,还有各种考虑。印佳甚至承认,也许她那作为远洋水手的父亲遗传了她一身的冒险基因和对大海的亲密感,她对未来在海上的生活非但不觉得陌生可怕,反而觉得熟悉而亲密。也许,这就是命运,注定她是海员的女儿,也终将成为大海的儿女。
我被说服了。其实,应该说,我开始妒忌他们了。也许他们的前途未卜,但他们拥有很多人不曾拥有的东西,是一份共同的梦想和一份真挚的爱情。还有什么样的爱情,比能够与心爱的人相互私守,并肩同行,拥有一份共同的理想,更让人羡慕的吗?这是一种我曾经一度奢望的幸福,只是我没有他们这么幸运,我曾经想与之如此并肩共度一生的那个人,庄翔,现在已经为了夫;曾经一心一意想要进入的他的世界,现在却已经早已经没有了他……
“小婧。”印佳突然唤了一我声,将我从感伤中拉了回来,从她高扬地眉头我察觉到,自己的失神似乎已经被对面的这一对发现了。
“啊,怎么了?”我慌忙问。
“雨果说的你不会没听懂吧?”
“他说的?说什么了?”我满心的茫然。
印佳这才无奈地笑了笑,说:“我来翻译一下吧,以便你能切实的理解?”
“什么嘛!”我埋怨好友对我的困惑的奚落。
“雨果说,北野铭海,让他代为向你问好来着。”印佳刻意一般地将“北野铭海”四个字一字一顿地说出来,仿佛是在提醒着我什么。而这个名字的出现,也让我原本陷入低落的心,突然雀跃了。
“铭、铭海?”能听到心头鼓响的我,说话也变得结巴。
“是啊,北野铭海,就是那个Smile,治愈系微笑男子。他让雨果带来了问候。我说,你是不是到现在也没有联系过人家,电话号码都给你了。”
“我……”我该说什么好呢,我确实没有联系过他,不是没想到,而是觉得……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理由去打那通电话。
“你不要说你只是嫌国际和途太贵哦!如果是这样,我让雨果把你的电话号码给铭海,让他给你打?”
“不要!”我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回答,引来印佳的一阵讪笑,雨果带着纳闷的神情和她低语了几句后,也发出了笑声。我顿时觉得耳朵一阵炽热,不由得狠狠的瞪了一眼多事的好友:“喂喂,你都在说什么?”
“好了好了!”印佳见好就收地,将话峰一转,“要么,难不成,你是需要一个给他打电话的理由么?”
完了!这样彻底被她看穿了。我吱唔着不知道如何是好。印佳却不理会地继续说:“这样吧,我给你一个理由。三天后,也就是下周二,是铭海的生日,雨果说的。你就以这个作为理由吧。”
她言尽于此,冲我眨巴了一下眼睛,让我哭笑不得,暗自扶额。
这一次的匆匆相聚,在印佳与雨果幸福地笑声和我的祝福声中令人难舍地结束。我在印佳的公寓里住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清早赶回学校。这一夜可以想见的难以入眠,我们聊了很多,仿佛想把这一辈子的知心话的聊完一般。回上海的城际列车上,我几乎在车开后没几分钟就昏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当中午一点,我推开106号公寓套间的大门时,房子里一个人也没有。桌上放着一张改名是Zora的纸条,上面写着:“Jean,我们去shopping了,可能很晚才回来。如果你回来得早,可以来陆家嘴和我们碰面哦!”
“我们”?我敏感的发现了这个词背后的深意。这样说来,Zora是和Nancy一起出去逛街的。这是不是也意味着Zora这团烈火终于将Nancy这块千年冰山给融化了呢?联想到冰山崩裂的景象,我不禁笑了。
***
屋子里静得出奇。我独自在房间靠窗的椅子上坐下。窗台上摆着那只鹦鹉螺,在阳光的映衬下,折射出五彩的贝壳式的光芒。窗外,空气很好,天空一片纯净的蔚蓝,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记忆中的马尔代夫,那片白沙之上的蓝色世界。
手机在口袋里发出的嗞嗞的振响,我拿出来一看,是KIDU上的热点消息推送。今天的热点消息是,新上任的艺术学院院长Peter宣布将对艺术学院学生作品选拔制度进行改革,以更公平公正的方式,确保优秀的作品能获得更多的展示机会。关掉KIDU,我久久地盯着屏幕上的通话功能图标,犹豫不决。直到不知道哪里来的念想推了我一把,我终于打开了联系人清单,输入了“北野”二字……
电话的拔号音似乎等了很久很久才出来,当第一声拔号音响起,我觉得自己的心跳如同一只仓皇的兔子一般。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期许着电话被接通,还是但愿它不要被接通。就在这两个矛盾的念头在脑海里纠结的时候,我突然听到了一声——
“喂,宁婧,你好!”
“诶!”听到对方突然直接叫出我的名字,我吓得差点将手中的手机掉落下来,“你、你怎么知道是我?”
“客人信息中有登记你和印佳小姐的电话,所以我一直有存。”
——居然一直……
“你有见到雨果吗?他去中国找印佳小姐了。”对方突然问,让正在胡思乱想的我,惊醒了过来。
“啊,有,有的,就昨天见过。他和印佳……真好。”我紧张的神经,似乎在这个话题之下,松弛了下来,我感慨了起来,“我是说,看到他们能重逢,能走到一起,真好。”
“嗯。是啊!”对方恳切的回应道,旋即却又陷入了一阵沉默。
他在想什么呢?我应该说些什么好呢?我不知所措着,却不想对方又再次主动开了口。
“婧……我们、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诶?”我的惊愕不只是因为他提出的这个问题,更是因为——他居然叫我“婧”。这个称呼,曾经只有一个人这样叫过。庄翔。这让我心头一种复杂的情绪徒然而升,甚至,忘记了要去回答对方的问题。
“对不起,”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有些不安地又说,“我是不是提了很唐突的问题?毕竟,远在天涯,要相见……”他的声音变得低沉,后面的话,不知道是不好说,还是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没有再继续。我却莫名地在心里玩味着他说的“天涯”这个词——天涯还是咫尺,有时候,这两者的区别并不像相像的那么大。我曾与庄翔身在咫尺却心如天涯;而现在……
“会的。”我终于不再犹豫地做出了回答,“铭海,我想我们一定还会再见面的。”
是的,我想我还会去马尔代夫,也一定还会和铭海再相见。不过,下一次,我不会再是为了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