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眼前一片黑暗,仿佛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光线都被黑洞吸走。我蜷缩在一角——与其说是真的有“一角”,不如说,我只是蜷缩着,想将自己缩进角落里,让全世界都看不见我的存在,看不到我的丑态。
『明明靠脸就可以,非要靠什么才华。Jean同学,其实你只要稍稍想想就能明白。以你的条件,即使没有庄家大少的青睐,有可以有很多机会……我只要大笔一挥,就可以让你的作品进入全国各大蜚声艺界的展会和大赛的评委的视野,想出名,想有钱,想成为艺术大师,随你选……』
这个如魔鬼般的声音在我的耳边不断的回响,不管我用多大的力气将耳朵塞住,它依然在我的脑海里。
『不要,走开!』
『何苦将自己保护得如此?任何成功都必须付出点代价,你以为那1%的机遇是可以白拣的么?……』
『啪——!』一声震天的脆响,随之而来的是我手掌心一阵如烈火灼烧的痛。
“嘟——嘟——嘟——”一种奇怪的如警报一般的声响撕开了我眼前的黑暗,冲入了我的耳际,我似乎一下子,从混乱而焦灼的构境里被拉了出来。费了好大的力,弄清耀眼的光线之中的影响,我才意识到自己还躺在沙屋的床上。刚才的一切原来只是一个恶梦。
不过,耳边那“嘟——嘟——嘟——”的似警报的声音却并没有消失,还隐约夹杂着人声。我尝试下床,却在脚落地的一刻感觉到了如千斤一般的重量,差点跌倒。
在终于挪着步子从后门走出屋子,适应了室外的光线之后,却因为眼前的景象变得再次困惑了——是我的错觉么?为什么觉得眼前海滩和我之前记忆中的不太一样呢?海水的边界似乎比之前看到的要远了很多,甚至露出了一些白色的海底礁石。难道是退潮么?我猜想。不过,在这岛也呆了三四天了,虽然潮起潮落也是有的,但最多就是十几公分的高度,一两米的距离,但这次感觉幅度要大很多。
远处有几个身影在跑动,似乎在高声用英文呼喊着什么,听不太清也听不明白。在这里,从来是一片恬静,人们说话的声音几乎两米之外就完全听不见了,今天是怎么了,这样大呼小叫的?
我正在寻思和纳闷,最听得身后的沙屋里传来了一个熟悉的中文男声:“宁婧,宁婧,你在么?”
“铭海?”我转身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却看得铭海的身影从水屋对着院子的那侧正门里闪出来——之所以是闪出来,是因为他看上去是那么匆忙,一点也不像平时那个从容的他。
“啊,你在这,太好了!”
“怎么了,铭海。”
“别问了,穿上这个”他一边不由分说地给我套上了一件救生身,一边说,“赶紧穿上,然后跟我走。”
“这是干吗?我们要去……去哪?”我的问题没问完,就被铭海拉着沿那片“落潮”的沙滩向岛中心方向奔跑。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为什么要、要跑?”我原本就觉得脚下虚弱,还被这样不由分说的拉着飞奔,不由得有些焦躁了起来,“你倒是说清楚啊!”我想挣脱他的手,但力量上完全无法抗衡。
“海啸,有海啸预警!”
“啥?海、海啸?!”当我的脑子里将这个词解析完毕的一瞬间,顿时觉得头皮一阵抽搐,恐惧扑面而来……
(2)
水上中心的瞭望石塔上的平台,比我原来想象的要大很多,此时已经挤满了人。大家都穿上了救生衣,显得都神色惶惶,但却并没有人惊叫或混乱。我们踏上平台还在气喘吁吁之时,却见服务经理Maria的表情一如即往的平静而彬彬有理走过来和我打了声招呼,并向我身边的北野铭海说了些什么。大概是因为惊慌让我本已经适应这边的英文环境的耳朵又变得不太灵光,我完全没听明白她说的话。
“Maria让我就在这陪着你就好,不用担心。”铭海的转达再次妥善地解决了我的困惑。
“这……这里真的可以躲过海啸么?”在我的心里,海啸应该有铺天盖地的规模,但这塔高应该不过十米,我无法不怀疑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是徒劳。
“这里是全岛最高的地方。”铭海看了我一眼,露出了笑容,我能感觉到他这样的表情是在努力宽慰我,“而且,警报只是预警,这次海底地震的区域离我们还是比较远的。理论上浪不会太高。不用担心。”
尽管如此,我还是感觉到自己的手尖在颤动,那指关节上的刺痛感也觉醒了,一阵一阵的如电流一般的冲击着我的神经,让我的手指不自觉的一抽一抽地抖动关,怎么也没法让它停下来。
铭海似乎注意到了这一点,伸出了手来,将我的右手紧紧的握在了他的手心心里。当他心头的热度浸入我的肌肤的一刻,我手指的颤抖顿时消减了下去,内心的寒意也消退了不少。我不禁感激的抬起头看着他,他却平静地看着远方的海面。
此时的海面空无一物,只能看到似乎是奔涌而来的浪头的一条白线。近处的马头边,那艘海豚号游艇被绳索紧紧拉着,搁浅在了裸露出来的礁石之上。
海豚号让我想起了一个人,雨果,紧接着我突然意识到一个让我再度惊恐的问题:“等等,印佳呢?!他们不是出海了么?”
“出海?”铭海吃惊的回头看着我问。
“对,她说今天下午和雨果一起出海钓鱼来着。”我心慌地瞪大着眼看着铭海。铭海脸上闪过一丝惊惧,但瞬间又收敛了回去。“你等一下。”他说着松开了我的手,大步向着正在安慰不安的客人们的Maria。在他们低头交谈了几句后,我看见铭海带着一脸的严肃转回身来,但在他抬眼与我四目相交的一瞬间,那种严肃又换成了平稳舒展的表情。
“Maria说她已经让人联络雨果了,他出海应该都带着通讯设备的。”他说。
“那联系上了吗?”我追问。
“……会的,应该马上就会联络上。”铭海回答时,起先的半秒迟疑和他的并不确切的语气让我断定了一个现实——
“那就是说还没有联系上?!还没有对吧?”
当我看到铭海低下了头时,顿时头皮再一次炸裂了开了,“不!——”我双手紧捂着自己惊呼出声的嘴,腿下一软,蹲在了地上,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那可是茫茫大海啊,正在被海啸洗劫的大海啊!一想到那铺天盖地的浪会将他们如蝼蚁一般吞噬,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因为恐惧而带来的全身的颤抖。“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拼命地摇头,语无伦次,“怎么办,我们要怎么办?印佳不能出事,不可以出什么事!”眼泪从我的眼眶中如海涛一样汹涌着,瞬间布满了我的脸和手背。
“婧,冷静点!”铭海蹲下来,一把紧紧抓着我那捂着脸的不断颤动着的双手手腕,极力克制地说,“冷静点!他们一定没事的,雨果是经验非常丰富的水手,我相信他一定会带着印佳平安回来的。”
相信吗?真的可以相信吗?可是除此这外,我还能怎么样呢?我什么也做不了,现在甚至连自保都难确保,还别说能为印佳做什么了。我怨恨这样“无能为力”的自己,怨恨将她拉到这里来面对这场灾难的自己!
此时,耳边突然传来周围人群的骚动。我听到了几个熟悉的单词“海浪”。
应该是海啸的浪头过来了,但此时的我却完全没有了刚才对自己命在旦夕的恐惧,有的只是满脑子好友的身影,和一种怨恨自己到生不如死的绝望。我蜷缩着,紧紧的蜷缩着,不停地发抖。而就在我觉得自己的身体要封冻如礁石的一刻,就在人群暴发出更大的惊呼的一刻,却有两只手挽过了我的臂头,一把将我紧紧的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