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梧看向眉目清朗的女子,笑了笑:“公主殿下心定志坚,习梧万分钦佩!习梧所剩时间不多,也不多做拐弯抹角了,今日请你们过来,是有事相求!”
玉潇然一愣,随即由衷道:“大祭司有恩于我,若有吩咐,但说无妨,只要潇然能够做到,必定全力以赴!”
“公主客气了!习梧不敢居功,!蛊王一事乃是与公主妥商有议在先,你我,互不相欠罢了!这次,是习梧的恳求,只是,习梧大限将至,此等恩情,唯有来生再还了!”习梧的声音愈加苍老。
玉潇然知道她时间不多,不再接话,却是知道习梧过谦,在蛊王之事上,她的确占了便宜,习梧给自己的是苗族的至宝,尽管固网已经沉睡,她却也毫无保留地让青慎去了雪山取雪蛤之血,而自己呢,给他们的,终究不过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而已。
天下再难寻如此慈善大悲的无私女子,不挟恩求报,却为苍生。
习梧复看向龙延拓,却不待她开口,便只听盈盈而立面目复杂的男子道:“母后生前常说她愧对一人,给了她生命却没有给她应有的母爱,便将若有慈爱都倾力付在我身上,这份债,我迟早都是要替她还的,你有什么,就说吧!”
她听着近乎平静的声音,竟眼角涩涩地流下泪来,刻满风霜地笑容里有掩不尽的欣喜与安慰,苍老的声音有些颤抖:“她……她还记得我?”
“你是她的女儿,又怎会不记得!”龙延拓垂首,笑了笑,轻轻答道。
“我知道这些,就够了!”她的声音令人心疼,“我从未怨怪过她,这下好了,待到了阴槽地府,我便可以与她相聚了,真好,真好!”
玉潇然一顿,眼泪几乎欲夺眶而出,她突然间觉得自己是如此卑鄙粗陋,习梧如此,却从未怨怪过她的母亲,反而为她惦记着自己而无限欣喜,而她,父皇因为无奈而错失自己与娘亲,她便怨怪他十六年未曾尽到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
她与面前仁善慈悲的女子相比,果然是低进了尘埃里。
习梧的声音打断玉潇然的思绪:“我生无憾事,唯有瑜罗我最放心不下!她虽聪慧,却性子单纯,族人又与她多有误会,所以,我希望在我死后,你们能帮助她在族内建立威信,新的大祭司很快就要出世了,南疆其余各部一定会借机在大祭司甄选上大作文章,届时南疆一定会事端不止,瑜罗年幼,身单力薄,恐怕一人无法应对,族长的稳固和大祭司之位又是一族之根本,本是南疆之人哪部做大祭司都无甚关系,只要是真心造福民众便可!只是其中牵扯了南疆的一些千年前的密事,致使大祭司转世之人必为苗族人不可,否则南疆必遭天谴!但七部之人并不知晓,一心对历届大祭司出身苗族十分不满,所以意欲生事!故而,习梧才有此一求!”
对于大祭司的甄选,玉潇然还是知道一些的,大祭司圆寂之日七日内,在南疆之内所有降生的婴儿中寻找大祭司的转世,也就是由各族长老会以南疆秘法考察出最有灵力的婴儿,只因苗族向来强大,所以每届大祭司皆是本族之人,这也是苗族长久居于南疆主导之位的根本所在。
想是因为大祭司之事,各族没少斗心眼。
而习梧的大祭司之位,本就是个特例,上届大祭司也就是龙延拓的生母无故失踪,也不知长老会用了什么办法让习梧坐上了大祭司之位,这习梧但也未曾辜负长老会所托,聪明才智绝不下于其母,也就让其余各族无可挑剔,如今眼见其大限将至,各族显然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但却不知,这其中到底有何密事,为何大祭司不是苗族之人便会遭到天谴,但看习梧这语气也不像是危言耸听,只是既是密事,自不会让外人知晓。
龙延拓说得不错,有人的地方就有贪婪,尽管南疆民风朴实,但也掩盖不了其争强好胜的野心与私欲。
如果所料不错,南疆各部的人,今日便会抵达苗族。
瑜罗哽咽道:“习梧姐姐……我……”
“瑜罗,姐姐相信公主和太子都是可托付之人,所以你不要害怕,勇敢起来,好吗?姐姐也知道,你并非是个任性的人,只是以后姐姐无法帮你了,所以你以后做事要仔细思量之后,再行定夺!”习梧声音愈加虚弱了。
“瑜罗知道,知道……”瑜罗的声音虽然哽咽,却也充满了坚定,小小年纪,身上担子何止千斤,想必她以前是因为太过依赖习梧,又极度厌恶强加于她身上的使命才如此。
失去了老鹰保护的雏儿,未必不能独自翱翔。
玉潇然重重点了点头:“大祭司放心,潇然必定竭尽所能地助族长稳固她的地位!”
“习梧相信公主殿下!如此,我也可安心去了!”她偏首笑道,声音轻如蚊蝇,又满目和善看向久立不动的挺拔男子,“母亲,她美吗?”
玉潇然偏首,看向依旧浅笑,却看不清眼底深色的龙延拓,只见他近床塌一步,微微俯身,轮廓分明的薄唇轻启,声音飘渺空旷:“人都说,我与母亲,有七分相似!”
习梧眯起眼睛,微微抬首,似要仔细看清他的模样,却因为这个力气太过吃力而支持不了许久,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啊……”
喃喃声断,瑜罗一声凄鸣:“习梧姐姐!”
萦绕在眼底许久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玉潇然闭上眼睛,不忍去看那再无起伏的被褥,但愿来生清浅,心神无忧。
逝者已矣,生者可安?
外面丧钟“当”得一声响起,经久不息,送迎一代鞠躬尽瘁的大祭司芳魂远去。
外面婢女推门而入,语气恭敬却悲伤:“请各位前去大唐,奴婢要为大祭司梳洗换衣!”
瑜罗抓着习梧枯萎的手不放,玉潇然躬身伏在其耳际:“难道你想让大祭司连往生都不安心吗?”
瘦小的身躯微微颤抖,她抓着习梧的手收紧又放松,如此反复多次,最终选择了放下,抹了把眼泪,莫不做声走出,未曾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