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场纷纷扬扬的大雪将冀州带入了冬季，厚重的积雪将屋外的树枝压弯，随着北风呼呼的吹过，雪大块大块的掉下来，堆积在树根。一觉起来，屋檐下挂着晶莹的冰凌，虽然漂亮，但忍不住让人缩了缩脖子，好冷。
落枫搓了搓通红的手指，拎着食盒给方连夜送过去。食盒里除了早点以外还有姜汤，专门给方连夜驱寒用的，因为方连夜左脚受过伤，所以比一般人还要怕冷，就算屋里已经有两个火炉了，还是觉得寒气从脚底冒上来。
临到门前，落枫将食盒换到另一只手里，努力活动着僵硬的手指敲了敲门，说：“少夫人，可以进来吗？”
“进来吧。”说话的是苏白蔹，还带着笑的语气。
落枫刚把门儿推开，屋外飘扬的雪就飘进来了，很快就化了。一进来，落枫就看到方连夜穿着银白色的皮裘，领口、袖口的位置上缝着白色的毛绒，坐在铜镜前，有些恼怒的护着头发，看样子是苏白蔹给方连夜束发，不过笨手笨脚的，扯痛了。
面对落枫了然的神色，方连夜有些不好意思，小脸儿通红，映衬着雪白的毛绒越发可爱。而某人却丝毫不觉得不好意思，大方的端了碗粥凑到方连夜的面前，说：“来，张嘴。”
方连夜穿的太厚了，动作有些不方便，看着苏白蔹送到嘴边的勺子，没好气的说：“梳头发的时候不能吃饭的。”
“有这个规矩吗？”苏白蔹从来没听说过，依旧不依不挠的喂方连夜喝粥。方连夜无奈，只能张口吞了下去，手一松，刚拢好的头发又散了。
落枫抿着嘴笑，说：“大少爷，还是让奴婢先帮少夫人梳了头再吃饭吧。”
“好。”苏白蔹看着方连夜防备的神色，点了点头，舀了一勺粥送进自己口里，含糊不清的说。
正当落枫给方连夜梳头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苏白蔹放下碗，过去开门，风呼呼的吹进来，苏白蔹慌忙站出来，把门关上，说：“什么事？”
绿茗压低了声音说：“大少爷，表小姐又不知道跑那里去了，夫人让您去找找。”
苏白蔹有些头疼的揉了揉眉心，无力的说：“怎么又不见了？这才几个月的功夫都不见了十多回了，就不能消停点儿？”
绿茗扯了扯嘴角没说话。周岫芸不知道是玩这种游戏玩上瘾了，还是怎么着？动不动就往外跑，一跑就是好几天不见人影儿，一开始的时候好几天之后才发现，到现在只要一会儿没看到周岫芸，夫人和姑奶奶就急的三魂没了七魄，急吼吼的让苏白蔹去找人。
“行了，我知道了。”苏白蔹示意绿茗先在外面等一会儿，转身进屋，跟坐在桌边喝粥的方连夜，说：“我有点事儿要处理，先走了，现在天冷，就把窗户关上，要是无聊了就找红袭她们过来陪你，不要再一个人玩雪了。”
方连夜有些心虚的缩了缩脑袋，说：“知道了。”也就是前些日子，方连夜闲着无聊，一个人在院子里玩雪，还堆了一个雪人，衣服都弄湿了，鼻子也堵了好几天。
“嗯，乖啊。”苏白蔹满意的摸了摸方连夜的头，才笑着离去。虽然对周岫芸的做法很生气，但是人还是要找的。
出了门，苏白蔹很自然的张开双臂，任绿茗从墙上取下一件蓑衣给自己穿上，还套上笨重的木屐，最后再戴上斗笠，整个一渔翁。说：“行了，走吧。先去母亲那里看看，对了，二姑也在吗？”
“回大少爷的话，姑奶奶跟夫人在一起。”绿茗紧紧的跟在苏白蔹的身后，说。
不知从那里传来一阵鞭炮的声音，虽然声响很小，但是在这么安静的地方，还是很清晰的。记得很小的时候，苏白蔹也玩过鞭炮，不小心烧了先生的胡子，然后被素来严厉的苏昭冼痛打了一顿，还被罚站。
跟在身后的绿茗很是疑惑的看着苏白蔹一直往前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小声的出声提醒，说：“大少爷，到了。”
“嗯？哦。”苏白蔹听到绿茗的话，才从童年趣事中回过神，停下脚步，发现不知不觉已经走出好远，又转过来，干咳一声，走到门口，就有小丫头帮忙松开斗笠的绳子，斜靠在墙边，细小的雪末子还是融化。
苏白蔹见小丫头还要帮自己脱蓑衣，连忙侧了侧身子，说：“不用了，一会儿还要用的。”说完便掀开厚厚的布帘子，绕过门口的大屏风，走进去就感到好暖和，蓑衣上的雪很快就化了，顺着纹路一点一点的滴在地上。
苏夫人看到蓑衣上尚未化完的雪，笑着说：“外面还在下雪呢？”
“下着呢，不过不是很大。”苏白蔹很自然的说，稍稍活动了一下脖子，就看到周岫芸、周易苑两人正跟几个小丫头在隔壁的小暖阁里说说笑笑的，旁边的几上还放着几碟瓜果点心。
苏昭言察觉到了苏白蔹的目光，解释的说：“都怪我老糊涂了，明明岫芸就在隔壁睡着，我还当她不见了，就急里忙慌的把你找来。”
苏夫人素来喜欢周岫芸这个丫头，只可恨没能成为自己的儿媳妇，连忙说：“那里的话，我还比你年纪大呢，再说了，做什么不是为了孩子好，白蔹还年轻，多走动走动也不碍事，你说是不是，白蔹？”
苏白蔹自然不能反驳，便顺着苏夫人的话说：“是的，只要岫芸表妹没事就好。”
“话是这么说啊，岫芸那个丫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动不动就几天不回家，还带着易苑一起，唉，她父亲也总是不在家，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是好。”苏昭言说的心酸，看着一旁的苏夫人，说：“我现在都不敢让岫芸离开我半步，生怕她转眼就不见了。”
苏夫人也跟着悲戚的说：“你说这孩子怎么都那么不让人省心呢？白芨那丫头一走就是好几年，才没回来几天就又回去了，白术那丫头算是伤透了我的心啊，你说要是岫芸能给我做儿媳妇那该多好啊。”边说边抹起眼泪来了。
“岫芸算是没这个福分了。”苏昭言苦笑的说，也跟着用帕子擦眼泪去了。
站在正中央的苏白蔹去也不是，留也不是，尴尬的说：“娘，铺子上还有不少事呢，我先去看看吧。”
苏夫人赶忙擦掉眼泪，说：“那可是正经事，赶紧去吧，顺便把你岫芸表妹带上，散散心。”
正准备离开的苏白蔹听到苏夫人后半句话差点脚软，心说：娘啊，你当我是去散步的啊。却笑着说：“外面天这么冷，岫芸表妹跟着去怕不方便啊。”
还不等苏夫人和苏昭言说什么，刚还在里面跟丫头们说笑的周岫芸和周易苑已经走出来了，笑着说：“才不会呢，我正要跟易苑姐姐出去玩呢。”
无奈，苏白蔹找不出拒绝的理由，只能说：“那多穿件衣服吧，外面蛮冷的。”
“好。”周岫芸和周易苑连忙答应着，跑到里面去加衣服去了。
苏夫人和苏昭言两人站在门口目送几人出去，还不忘交待的说：“注意安全啊，别往人多的地方去，小心点儿。”
“知道了。”周岫芸和周易苑回头调皮的说，一转身就又蹦又跳的跟在苏白蔹的身后，让苏昭言和苏夫人两人心惊肉跳的。
正当两人刚回屋坐下，小丫鬟月儿就用小瓷碟子端着几瓣橘子送上来，笑着说：“夫人尝尝看，都是用热水烫过的，不凉。”
苏夫人拿起一瓣递给苏昭言，笑着说：“月儿有心了。”
苏昭言一脸惋惜的说：“还是嫂子会调教人啊，瞧这几个丫头一个比一个贴心，再看看我这几个丫头就跟棒槌一样，不使唤就不动弹。”
正当苏夫人想说什么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苏夫人皱了皱眉头，说：“谁啊？这时候来？”
月儿在门口说：“回夫人的话，是周姨娘来了。”
“她来做什么？”苏昭言有些厌恶的撇了撇嘴，天下女人最相似的就是见不得丈夫养别的女人，苏昭言也不例外，府里也有那么几个姨娘，自然而然的迁怒到周姨娘身上了。
苏夫人虽然不喜，却还是点了点头示意月儿让周姨娘进来，然后对苏昭言说：“倒要看看她想干什么？”
周姨娘一进来就看到苏夫人端坐在首位，旁边坐着的是苏昭言，两人相聊甚欢的样子，连忙行礼，笑着说：“夫人安好，姑奶奶安好。”
苏夫人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也不说让周姨娘坐下，也不说上茶之类的话，就把周姨娘晾在那里。
周姨娘也不计较这些，从身后丫头手里拿出两个锦盒，送到苏夫人面前，打开，说：“这都是我外甥带回来的上等香料，让我用也都可惜了了，想想府里，也就两位配用这种香料了，所以就给两位送过来了。”
一旁的丫鬟小帘连忙上前接过锦盒送到苏夫人和苏昭言的手里。
苏夫人与苏昭言相视一眼，心中吃不准周姨娘究竟是什么意思。这些香料都是上好的货色，虽然苏夫人并不缺，但对于周姨娘来讲确实是稀罕货了。苏夫人将锦盒盖上，语气稍微软了些，说：“坐吧，小帘上茶。”
“哎，谢谢夫人了。”周姨娘连忙选了最靠近苏夫人的位置坐下，将热茶捧在手里暖着，说：“夫人，见你身子挺好的，我也就放心了。”
苏夫人一挑眉，冷笑着说：“合着你盼着我身子不好，想着让老爷把你扶正了不是？”
周姨娘顿时慌了神，把茶杯重新放回桌面上，假意的扇着自己耳光说：“瞧我张嘴哟，夫人您也别生气，听我把话说完。”
苏昭言见苏夫人气着了，连忙为苏夫人顺气，说：“嫂子，且听听看她能说出什么话来，有我在呢，谁也不敢把您怎么着。”
“是，我绝对不敢。”周姨娘缩了缩脖子，说：“自从老夫人过世了，就是少夫人在管理府中的事情，一直不见夫人出来走走，我就寻思着是不是夫人身子不好，才让少夫人管事儿的，毕竟少夫人还年轻，什么事情都不懂。所以我就过来看看，当真是来看夫人的，绝对没有其他的想法。”
苏夫人脸色这才稍微好了一些，说：“府里能有多大的事儿？她爱出风头那就随她去好了，年轻人嘛，总要吃点苦头才能懂规矩。”
周姨娘甚是不满的说：“规矩？她什么时候懂过规矩？夫人啊，您就是心太善了，就算是老夫人在世她都没说来请安的，现在也不把我放在眼里，更别说您了，俗话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不知道那女人怎么跟大少爷说的，现在竟然插手柜上的事儿了，真不像话。您看看，岫芸多懂事的女孩啊，还是姑奶奶福气好，可怜我孤苦伶仃，连个孩子都没有。”
苏昭言一听周姨娘夸自己的女儿好，笑着说：“那不可？那丫头每天起来了第一件事就是给我请安，一天不差。”
周姨娘语气一转，说：“姑奶奶，虽然我是个外人，不过有些话我还是要说的。”
“什么话？”苏夫人和苏昭言听着周姨娘的语气神神秘秘的，心中一个咯噔，想着该不会出什么大事了吧？连忙让身边的丫头都出去，说：“说吧，这里也没外人了。”
“唉。”周姨娘将凳子往前移了一下，说：“前些日子是黄大人大寿，我外甥过去送礼，听说黄大人家的闺女黄悦娴要被选送秀女了。姑奶奶，您想想，苏府是商户，自然是没有选秀女的权利，可是周老爷可是大官啊，表小姐过了年也不过十六岁，正是选秀女的年龄，俗话说：一入侯门深似海，表小姐又那么单纯，去了少不得受委屈啊。”
苏夫人和苏昭言脸色都难看到了极点，秀女三年一选，差点就忘了，这可怎生是好？
苏昭言揪着帕子，说：“岫芸和易苑两个丫头年岁都一样，这可让我怎么办啊。”
苏夫人还是稳重些，安抚着苏昭言，问：“那周姨娘有没有什么好想法？”
周姨娘不好意思的掰了掰手指，说：“夫人，主意倒是有，不过能不能行的通，就不知道了，您也知道……”
“什么主意？”苏昭言一听周姨娘有主意，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说：“我只有这一个丫头啊，易苑虽说不是亲生的，但是我把她从小带大，那根亲生的也没分别啊。”
周姨娘连忙扶着苏昭言，说：“姑奶奶您别急，您听我慢慢说，主意只有一个，就是赶紧定门亲事，在选秀女之前把婚事办了。”
苏夫人看周姨娘一次只说一点，把苏昭言急的够呛，说：“你能不能把话一次说完，干什么支支吾吾的？”
周姨娘讪笑，说：“我想的是先让岫芸和易苑两位小姐嫁给大少爷做妾……”
“啊呸！”周姨娘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苏夫人狠狠的啐了一口，说：“怎么能做妾？岫芸和易苑都是好姑娘，不能就这么毁了。”
苏昭言倒是没反对，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把苏白蔹当成女婿看了，与其把女儿嫁给一个陌生人，到还不如嫁给苏白蔹，近在眼前。
周姨娘用帕子擦掉脸上的唾液星子，说：“又不是说一直做妾，不是还可以扶正的吗？谁说大少爷不能休妻了？等大少爷把方连夜休了，再扶岫芸和易苑两人为正妻，不是更好？”
苏夫人听着周姨娘的话心中也有所动，如果苏白蔹真能休了方连夜倒也是一件好事，更能让岫芸当自己的儿媳妇，确实是一举两得，又看了看苏昭言，发现苏昭言也看着自己，说：“不过听丫头们说白蔹已经跟那个女人圆房了，如果现在让白蔹休妻怕是不行吧。”
周姨娘得意的一笑，说：“夫人，您这么聪明，怎么就没想到呢？那个女人是以罗贵妃义女的名义嫁进来的，所以大少爷要纳妾是必然要经过那个女人同意的，我们完全可以先斩后奏，把所有事情都准备妥当了，再跟她坦白，让她去跟罗贵妃请示，如果她请示了，那就成了，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有了两个美娇娘，那里还记得那个女人呢？如果她不同意，那就是犯了七出，嫉妒啊，还不是休妻的借口？到时候再把岫芸和易苑两位小姐娶进门，一举两得。”
虽然周姨娘的话却是没错，不过还是触碰到了苏夫人的禁忌，苏夫人皱了皱眉头，还是忍了下来，说：“老太太刚去世没多久，不能办喜事啊，岂不是委屈了岫芸和易苑？”
周岫芸和周易苑两个都是苏昭言的心头肉，虽然舍不得，但是苏昭言还是咬着牙说：“没关系，先简单点抬过门儿，然后去把户籍改了，等三年孝期过了也一样的，到时候再补一场婚礼吧。”
“那也只能这么办了。”苏夫人叹言。
周姨娘见自己的目的达到了，连忙邀功的说：“夫人，姑奶奶，要不要我帮着准备一下，虽然不大操大办，但必要的礼节还是不能少的。”
苏夫人心思一转，温和的说：“那就麻烦你了，看来你也是个热心的人，以前都是我错怪你了，你可不要往心里去啊，这件事就全靠你了。”
“好嘞，您就瞧好吧。”周姨娘得到苏夫人的话，喜滋滋的去准备去了。
苏昭言丝毫没察觉苏夫人话中的意思，一脸担忧的模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