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传浙江省温州市文成县有一座面山临水的江南古镇——枫门岭,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鲜有人知,而且就连史料上也无法找到有关它的记载,但它确确实实存在过。从记事起,祖父就一直在我耳边重复着讲述枫门岭的一桩桩诡怪事件,直至今天,我依然能够清晰地忆起他讲故事时的表情和故事里的每一个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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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门岭有一圣泉,泉水清冽寒彻,入口甘甜醇美,隐隐带着酒香,遂得“酒泉”之名。
在这圣泉之下有一尾世上罕见的鱼,长须金鳞,鳍似飘带。此鱼极喜阴寒之地,常年隐匿泉底,人称“冰鲤”,然至今无人得见其真实面目。
圣泉坐落于深山密林之中,稀有人烟,只在附近有一清冷寺庙,名为“安福寺”,因寺内僧人常年饮用圣泉泉水,故圣泉又被唤作“安福圣泉”。
一日,安福寺一小和尚于泉边打水,忽见水中涟漪泛起,小和尚定睛看着逐渐晕开的波纹,一条手掌大小的鱼浮出水面,只见那鱼嘴角处两条细长的须子和飘带般柔软的背鳍在水中浮动,甚是悠闲,它身上的鳞片在日光下闪耀着绚丽的光泽,着实炫目。小和尚禁不住想伸手去触摸它,只是怕惊扰到它,便又缩回了手,静静地观赏着它吞吐着气泡。
小和尚自衣袖中取出自己尚未吃完的馒头,撕成小碎粒撒到水中。那鱼张合着小嘴吞食着水面上漂浮着的馒头屑。说也奇怪,那鱼并不怕他,反而游至小和尚跟前,似是讨要馒头屑,一切都如此宁静祥和。
正当此时,一条蛇从泉边的石洞中窜入水中,向着那鱼迅速游去。它一口咬住了鱼的长须,小和尚顾不得多想,竟跳下水去,猛的用手将蛇尾抓住,不料却被那蛇回转头狠狠地咬了一口。小和尚用力地将它甩开,然而那蛇没有就此逃离,反而更显凶相,它伸直脖子吐着信子张开嘴,露出尖锐的牙齿,小和尚从脚边拾起一块碎石,在那蛇狠扑过来的刹那砸向它。石头正中蛇的七寸,蛇身依然在扭曲着,但显然它已经没有任何攻击的能力,对其再不够成威胁。
“释然,你在做什么?!”
小和尚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喝声吓得失了三魂丢了六魄,“戒律大师兄……方才那蛇咬住了池里的一尾鱼,我一时心急想要救那条鱼便跳下水去赶走蛇,谁料它死死纠缠……”
“所以你砸死了它?你可知这是杀生?况且这安福圣泉平静如初,仅有些碎石,哪里来的什么鱼?”戒律指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蛇,又望向平静的圣泉,不禁蔑视地笑了笑,“走,跟我见师父去。”戒律素来严肃冷酷,且因为平日师父对释然疼爱有加,心中早有不满,如今见到这般情景,总算逮到时机可以奏他一本,他怎么可能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鱼就在那儿!”释然伸手指向泉水中央,然而水中的的确确平静无澜,虽偶尔风起吹出一丝微波,但已不见了那条状貌奇异的鱼。“许是它受到惊吓回到水底了……”释然放低了声音,他没有说谎,他确确实实看到了一条金鳞长须的鱼。
“你跟师父他老人家慢慢解释吧。”戒律说着硬生生就扯着释然的手臂,要带他去见师父,释然却眼前一闪,视线顿时模糊,竟瘫倒在水里。
“你少装死,别跟我来这一套,我可不是那么好骗的。”戒律踢了踢倒在水里的释然,见他一点动静也没有,暗想,该不会真的出事了吧?戒律于是赶忙将他扶起,看到他手上有一道伤口浮肿突出,想是被刚才那蛇咬伤所致,看这情形,毒液应该已经在释然的血液里扩散。事关人命,戒律不敢怠慢,一把将释然抱起朝着安福寺狂奔而去。
…………
释然醒来时已在床榻上躺了三日,昏迷间倒是做了一场漫长而离奇的梦。他梦到前日所救之鱼竟幻化成一个妙龄少女,看到他也不言语,只是在一片冰雪中默默地凝望着他,仿若见了一个苦等千年的熟识之人,释然向她靠近,想要看清那少女的容颜,然而没走几步,耳边就响起一阵刺耳的声响,他瞬间从梦境中抽离,睁开了眼。释然是被寺院的钟声惊醒的,睁眼看到的第一人便是师父云空方丈。
“醒啦。”看到释然大病初愈,云空方丈心头悬着的石头算是落了地,他语气缓和地说道:“你体内的蛇毒已经清除,你师兄已经将事情始末告知为师,你可知错?”
“师父,我确实是为了救一条长须金鳞的鱼。”释然解释道,一脸无辜地看着云空方丈。
“你的本意虽善,但这不能成为杀生的理由。倘若他日你见到有人捕食猎物是否要杀人呢?”云空方丈语重心长地说道,他起身接着长吐一口气,缓缓开口:“念你年幼,且是初犯,就在禅房面壁思过三日,罚抄经书百遍。还有,你之前所见之事切勿再对他人提起,以免引祸上身。切记切记。”
释然虽不解师父用意,但师父之命唯有遵从,不敢违背。
三日之期很快过去,释然刚要踏出房门,却听得几个和尚小声议论说安福圣泉泉水浑浊,且泉水骤降,要不了几日便会干涸无水,他们正要将此事告知云空方丈。释然一听,径自朝着安福圣泉飞奔而去。远远望去,泉水依旧平静如初,只是许多碎石已露出水面。
“那日那条鱼游出水面,难道是因为泉底发生了什么事?”释然不禁开始一番联想,泉水已经停止了流淌,原先有一条细小的水沟流向山下,因水位下降,且有众多碎石堆积,泉水不再流动,已然是一潭死水,静静地等待着死亡。
云空方丈得知此事便率众僧前来查看,几个熟悉水性的和尚潜入泉水之中,但也只能在水下数十丈处胡乱摸索着,一无所获。
“方丈,水下温度极低,身体难以承受,且光线偏暗,并不能见水下状貌,再则此泉深不可测,又有乱石夹杂其中,人很难潜入深水区……”一盏茶的功夫,下去的和尚就浮出水面,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虽然圣泉水位一直在下降,但依目前的状况看,还不至于到无水可用的地步,应该能撑一两个月。”
勘查无果,云空方丈带着众僧又回到寺中,商讨对策。没有水源,安福寺再难住人,自然得想办法应对,最坏的打算就是大家分道扬镳,各奔东西。
“大家就各自散了吧。原本修行就是随性随缘之事,何时何地都可,不非得在安福寺。”云空方丈顿了顿,最后还是做出了艰难的决定。他又嘱咐众僧道:“只是各位今后要多行善事,才不污了这佛法功德。”
众僧收拾行囊之际,释然却独自一人跑去安福圣泉,仍旧在泉边坐着发呆。他自小就生活在安福寺,是师父将他一手带大,他又如何舍得下这生活了如此之久的地方。更何况,他也不知自己离开安福寺后能去哪里。
黄昏迫近,晚霞弥漫,安福圣泉亦被染透,一片晕红。
释然忽觉一股热气逐渐升腾,他用手触碰泉水,竟有些微热,而此时水中猛然跃起一道波澜,竟是上次所见之鱼,它似是要脱离泉水跳上岸去。释然更觉稀奇,鱼向来不可离水,此鱼却生生要往岸边跳,难道是因为这水变热的缘故?又或者是泉底发生了什么大事?
释然慢慢接近它,见它也不惧怕自己,便伸手将它捧起。释然能想到的便是悄悄将鱼带回寺中,为了不让它脱水而死,他脱下自己的僧衣,放入水中沾湿,又兜了些水,将鱼放入其中,他不想再做停留,飞快地奔向自己的禅房。幸好一路顺畅,没碰到什么人,其他师兄弟们都在忙碌着收拾东西,根本没空理会他。释然到了房内,将鱼放入盛满水的瓷盆之中。
那鱼到了瓷盆,立即欢快地游动起来,没有了先前的燥乱不安,它平静地在水中吞吐着气泡,时不时还把头探出水面看着释然,鱼嘴张合着,似是在说着什么,许是在感谢释然的救命之恩。
…………
戒律本想在安福寺有所作为,至少曾想在云空圆寂之后继承方丈之位,如今却要各自散去,心中自然不满,他也听说过安福寺后院禁地千佛洞里藏有秘宝,便起了邪念。既然当不了安福寺的方丈,那总得带点宝贝走吧,否则也太对不起自己了,戒律铁了心要取宝物,于是趁着众人忙乱离开之际,偷偷潜入后院禁地。他刚踏进千佛洞,迎面吹来一阵森冷的风,他抬头看了一眼洞壁上的千余尊佛像,仿若他们都在盯着他一般,他双手合十四下里拜了拜,然后便心安理得地开始找寻所谓的珍宝,然而翻箱倒柜之后,他发现这洞窟里除了一些泛了黄落了灰的经卷再无其他,哪有什么宝贝?!
莫非寺中根本就没有什么宝物?戒律还不死心,仍旧翻找着,蓦地在一处油灯安放的地方停了片刻。他仔细地瞧了瞧嵌着灯台的墙壁,看到了一丝人工凿过的痕迹。戒律兴奋不已,开始摇动油灯,很快将灯台连同墙壁上的石块取下,豁然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深陷的凹槽,而凹槽内摆放着一个细长的木质锦盒。
“原来宝贝藏在这儿。”他满心期待地打开锦盒,然而令他失望的是里面只有一轴画卷。画中有一尾长须金鳞的鱼,样子与平常所见之鱼不同,倒像是异物。卷轴末端似有“水鲤”二字,落款处则题“清风”。戒律知道这必是安福寺首任方丈的真迹,即便是如此也不至于当成至宝珍藏于此,他又细细打量了一番,忽然忆起有关冰鲤的传说——食冰鲤可得长生!
“是了,那二字并非‘水鲤’,当是‘冰鲤’。”戒律暗自呢喃着,忽又回想起前几日释然在安福圣泉砸死毒蛇之事,当时他说是为了救一条金鳞长须的鱼,戒律再一对照画卷,更加笃定,释然所见的就是这画中之鱼——冰鲤!若是真的,意味着冰鲤就在安福圣泉中,那传说也便不再是传说,而是事实。既然如此,那么只要食得冰鲤之肉,岂不就能长生不死,又何必再吃斋念佛以求升仙……
想到这儿,戒律就情不自禁地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