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钻出水面,萧清姿似乎忘记要呼吸,任由心口处锥心刺痛,任由满腔的窒郁无法排遣,任由铺天盖地的毁灭将她彻底淹没。就在刚才,她从临水阁一处不显眼的露台悄悄下水,一路尾随玉珠,刚好将玉珠与慕容澈的对话听个一清二楚,真相如斯,残忍至斯。
望一眼茫茫碧叶,萧清姿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力量支撑着自己再次游回临水阁,她以为,她会心痛至死。
她以为自己一定会忍不住钻出水面,在慕容澈面前哭得稀里哗啦,却什么也没发生。
萧清姿静静地趴在水草间,无声无息,任鸟儿在头顶飞过又飞回,任鱼儿在裙间嬉过又闹回,任蚊子在脸上吻过又亲来……
她想她会就此石化。
慕容涆将萧清姿拽出水面,扔至嶙峋的石子路上时,她依旧像条翻了白眼的鱼,仅剩一口微弱的气息,残喘苟活。
夏阳似火,炎热难耐,慕容涆踱步到几步之外的花枝秋千,飞身跃上,勾腿歪坐,侧目,眸光再度投向萧清姿:她依旧保持着趴伏水草间的姿势,半边脸贴在石子路上,扬起的半张脸微微泛红,一双眸子黯淡无光。相隔几步之距,慕容涆却是看不清她眸中一丝一毫的情绪,似乎,她已灵魂出窍,徒留一具空壳在此。
大婚受辱,她不曾如此。
毒发难耐,她也不曾如此。
扫地出门,她亦不曾如此。
黯然归来,她更不曾如此。
太阳渐渐升至高空,地面缓缓升温,慕容涆的额上也是汗意涔涔,望一眼依旧一动不动的萧清姿,慕容涆的脸色愈发冰冷,眸中闪过一抹复杂,剑眉挑起又放下,如此反复,似是在极力隐忍什么。
一条蜈蚣悄悄爬上萧清姿的脚腕,一路畅行无阻,直至就要爬上她莹润的脖颈,她依旧无声无息。
慕容涆怒视着那条蜈蚣,一掌挥向身侧的一株大树,蝉的鸣叫声戛然而止,“嗖”的一响,一枚树叶快如利箭,那只蜈蚣被拦腰截断,一截身子弹至几步之外,另一截身子正好落在萧清姿脸上,挣扎少许,终是不再动弹。
慕容涆闷哼一声,跳下秋千,缓缓朝萧清姿走去,走得很慢,很慢,每一步似乎有千斤之重,几步之距,他似是用尽毕生的气力。他在她身前站定,她刚好躺在他的影子中,半张脸晒得通红,一双眸子睁得大大的,似要看透一切,却空洞无神,似乎,世间的一切皆入不了眼。
他,就在她的面前,她,全然不见,咫尺之间,天涯之距。
慕容涆凝着她,阴冷的面色渐渐变得柔和,眸中的疼惜之色灼灼自现,须臾,他一展双臂,将她拽入怀中,盛怒道:“你有你的骄傲,他,不值得你如此。”
骄傲如她,坚强如她,也有此一刻,却是为了那人。
慕容涆拥着她,飞跃上临水阁二楼,进入一间没有窗户的屋子。
萧清姿遁入铺天盖地的暗黑之中,身子如坠冰窖,冷颤瞬间遍袭周身,一热一冷间,意识也开始有了复苏的迹象,转一转干涩僵硬的眼眸,竟是什么也看不见,掐一把手腕,生生地疼,一瞬间,她开始害怕,不安地扭动着身子,待感受到男子强有力的心跳,她的心,没来由地开始平复。数月以后,萧清姿也不明白这一日为何会有心安的感受。
慕容涆觉察到萧清姿情绪上的变化,唇角高高扬起,一双眼眸愈发明亮幽深,揽住她的双臂不自觉地又紧了些。
萧清姿被安置在一张应该叫做床的硬物之上,这张床与她曾睡过的如出一撤:仅是一块木板,没有一缕细软。
黑暗中,她能感觉到慕容涆正坐在床边,似乎,正盯着她看,扯扯唇角,挤出一丝笑意,真挚道:“谢谢。”这一句“谢谢”包含太多的意思,她想他是明白的。
可惜,有人偏要揣着明白装糊涂,慕容涆沉沉一笑,问:“谢我什么?”
原来,他确实也能笑得温和。萧清姿的面上不自觉地染上笑意,但笑不语,好奇地开始打量起这间屋子,屋内,虽是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冰冷无温,却能清晰地感受到生活的气息,空气里不闻丝毫的尘埃腐朽之味,他,应该经常在此居住。
原来,他是她的邻居,难怪,那只老鼠能生得硕大,难怪常会梦到头顶上悬有一双看不透的眼眸……
“女人,在想什么?”慕容涆将萧清姿朝床里侧推了一把,歪身躺下,一只手托住腮,转眸向她:“快说,谢我什么?”他的眸底有些期待,说出的话不自觉地染上淡淡的宠溺。
萧清姿一边揉着肩头,一边将身子挪了挪,没好气道:“你不会轻点儿?磕得我好痛。”
慕容涆抬手一拍她的额头,斥道:“蜈蚣咬,你怎不知道痛?”
萧清姿反手一巴掌过来,却是失手扇到他的脸上,一时,笑得四仰八翻,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待笑得脸部肌肉抽筋,笑得鼻子眼睛挤一块儿,方才记起要反驳:“蜈蚣?蜈蚣什么时候咬过我?你-你-故意编瞎话呢。”
他将外衣罩在她的身上,“我就故意的,你奈我何?”
“呵呵,你一如既往的无耻。说,你干嘛要住进这黑不溜秋的屋子,意欲何为?”
“哼!你看清楚了:我的牙齿长得好好的,怎会无齿?”
“休想岔开话题,快说,你住在这黑屋意欲何为?”
“你这是审问犯人呢?女人,自个儿琢磨吧。”
“哼哼,你以为我是薛昊那呆子,笨蛋一个……”
“哦?你怎知薛昊是呆子?你跟踪过他对不对?”
“就不告诉你,你猜呀。”
“你就是小心眼,薛昊的三叶草之毒是你寻机报复对不对?”
“豫王爷,您老言重了,我呢好女不跟男斗,怎会跟薛呆子一般见识。”
“凭你也敢自称好女?薛昊的三叶草之毒就是你故意为之。”
“哼,是我故意又如何?薛昊活该如此。”
“还不承认自己是小心眼,薛昊不就企图扇你两巴掌,你就一直耿耿于怀……”
“豫王爷,您老别自作聪明,我连你也敢扇,还会怕薛昊?三叶草之毒是……”
……
这样一个午后,她与他笑语不断,多年以后,萧清姿每每忆及这一幕,心中的感动一直不曾减淡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