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连城是不会再停,意安索性放弃。她重新看向这满院的书简,不由恍然。
短短几天,她的心境就几番沉浮。她以为自己早有觉悟,能像之前一样活下去。但在她试着接受现在的身份时,他却一次次逼迫。不仅让她舍了坚守至今的苏意,如今更是直接挑开她打算隐瞒到死的事。这时她方明白那所谓的觉悟有多不堪一击。她还是无根漂泊的浮萍,找不到扎根之处。
她不是萧意安,却只能藏在这副身子里,用着不属于她的陌生身份。这已足够憋闷,所以刚来的时候她只是想要活下去,等着那或许永远不会出现的机会。直到他在她面前摆出选择,要么彻底成为萧意安,要么只做她自己,二选一,坚定而清晰,不容模糊。抉择的后果他没说,可她清楚得很。舍了萧意安,她根本就活不过三天。既是如此,又何来真正的选择?
再后来,她试着摸清这里的情况,接手萧意安的一切。但不等她摸透,他就再次剖开血淋淋的真相,断了她的退路。其实现在想来,她早该知道会有这一天。毕竟他若是寻常人,又怎会在当初就让她选?怕是那时他便已经知道她并非真正的萧意安。
她低叹一声,其中的原因她无法探究,能做的也只有与他站到同一阵营。幸而她不是纠结犹豫的人,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那她就照着连城给的路子走下去好了。
她随意捡了一张书案,盘腿坐下后将上面的书简翻了翻。上面的字不多,看构造也不复杂,但她还是一个都不认识。
“真是的,没有一,零再多那也是零。我这两眼一抹黑,看多少都没用啊。明知道我的情况,还不给我请个先生来……”意安忍不住怨抱道。
这时身后忽有脚步声传来,她回头一看方知是府上的管家。
许原在意安身旁站定,躬身道:“将军让小的前来伺候公主。”
“你跟在表哥身边有多久了?”意安问道。
“十一年了。早在将军他到军营的第三年,我就认识了他。起初是报他的救命之恩才留下,再后来则是单纯为了他。”
意安颔首,丢出一本书来,道:“他是让你来教我识字的么?”
“……将军说,公主可随意吩咐。”
意安瞥了一眼许原,见他面上隐有几分尴尬,顿时心情大好,道:“那你便先充当本公主的教习先生好了。”
“小的才疏学浅,公主不介意就行。”许原走到树下的小榻旁取了垫子过来,又从其他书案上挑了几份绢帛和书简。他跪坐在意安身侧,道:“午膳前已不剩多少时辰,公主可以从简单的诗词开始。”
意安盯着铺展在手边的绢帛看了一会儿,后茫然抬头,如实道:“管家,意安完全看不懂上面都是些什么。你能从最简单的一二三四五开始么?”
“当……当然。”许原抬袖在额头上一抹,提起了边上的炭笔。
意安单手撑着下巴看许原在地上画出几个字符来。她自然是要学这里的文字的,但怎么学以及在上面花多少时间,这些都是可以随时变化的。所以她现在更想看连城口中的“护”会到何种程度。
及至午膳时辰,意安已将最基本的用词掌握。
许原轻轻舒了一口气,搁下炭笔道:“公主,您还有伤,先去用膳吧。”
意安点点头,跟在许原身后离开了晒书的院子。而在前去膳堂的途中,冬锦和恃依也都找了过来。
“公主,药膳已经在膳堂备好。”冬锦道。
意安稍有诧异,问道:“你们给端这来了?”
“公主府食材不够,遂直接让将军府的厨子准备了。”
意安扁扁嘴,没再说什么。在膳堂坐下后不久,连城便过来了。原本立在一旁的许原忙凑上去附耳低语,意安只当做没看见,径自吃着自己的药膳。然而,接下来的一句话却将她的冷静给炸得粉碎。
“传令进宫,公主今日暂歇公主府。”
她没忍住,一口将嘴里的东西喷了出来。幸而在最后关头她给转了个方向,不然这一大桌子菜怕是就毁了。她接过冬锦递来的帕子,含糊着问道:“表……表哥你这是何意?”
“没听明白?”连城抬眸,凉凉看来。
意安语声哽住,支吾了片刻还是道:“明白了……”
“午后拨些人去公主府收拾一下,再安排几个守卫。”
她暗中向他看去,只见他已神色平静地在执筷进食。摸不准他的情绪,她便有些忐忑,犹豫片刻后道:“表哥是有什么盘算么?”
“今晚城中有集会,微臣想着可以带公主去走走。”连城唇角微勾,素来不起波澜的眼眸里也漾出几分异彩。
意安自然不会以为连城转了性子,看着他如此模样只觉瘆得慌,再不敢有异议。匆匆用了午膳过后,她便想着过去公主府瞅两眼,或者可以先休息一会儿。哪知刚搁了双筷,即听他道:“将唐老送的药拿来。”
很快,许原便从另外的仆从手中接过锦盒,递给连城。
连城打开看了看,再次合上推到她手边,道:“吃了。”
意安二话不说取出里面的药丸就吞下,真要是毒药她也认了。便在她以为没其他事了时,他也起身向外走去。只是不等松口气,她就听冬锦急道:“公主还不跟上去?”
她怔住,这连城什么时候表达出要她跟随的意思了?
她才不跟,免得又不小心撞到枪口。
再说了,她可是堂堂公主,非得这么憋屈么……
“公主,将军请您过去书房。”
意安的感慨还没完,小厮洪亮的声音便强势来袭。她抬头,扁了嘴委屈地看过去,突然很想给吼回去。但最后她只是懒懒起身,挥退了冬锦和恃依沿着来时的路又返回到晒书的院子里。午后的日光有些刺眼,打在身上暖暖的。站在书案之间,她微眯了双眼遍寻一圈,却并未见到连城的踪影。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的药开始起效果了,她忽然觉得很困乏。迷蒙地闭了几次眼,她方想起那小厮说的好像是书房,于是转身向四周唯一的屋子走去。当她站到门口时,屋门恰被人自里拉开,害得她险些没站稳。
“表哥,有什么事么?”
走出的男子一愣,不过很快便反应过来。他看向身后的连城,打趣道:“莫非这便是你那荣宠无二的小表妹?瞧这都累得睁不开眼了,你就是再想折腾也得顾着点人的身子啊,她可还小……”
“你可以滚了。”连城淡淡掀眼,将意安拽到屋里。
男子摇头低笑:“啧啧,光天化日的,你且悠着点,别教坏……”
语声未尽,两人间即有凛冽剑气倏然喷发。男子连退数步挥袖遮挡,最后落脚在一张书案上,道:“这就恼羞成怒了?难道你这鬼帅是假的?”
连城冷哼弃剑,一手扶了昏昏欲睡的意安,一手取出长鞭。鞭风横扫,直将男子身边的桌案都带起。
“许原不是说这些都是珍惜古籍?”男子讶异道,不住跳脚躲避。
“他的话你也信?”
男子当即显出懊恼之色:“竟让他给糊弄了去!我走了,希望他日再见这小美人还没被你玩……”
连城眸光微沉,手中长鞭再起。
而男子笑意骤敛,忙踩在桌案上借力跃起,向院外飞去。这家伙太狠了,他得赶紧跑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