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了房钱但不吭一声就走的客人,虽然不多,但也不是多罕见的。
若在闲时为客人预留一段时间也不是不可以,但在这里,是从来都没有所谓淡季的。所以及时确定客人还会不会回来有没有继续留下房间的必要也是很必要的。
掌柜吩咐道:“既然客人有交代不许进房间你就先在门口看看行李还在不在,如果行李不在就把房间收拾了。”
小二听从吩咐上了楼,即使知道屋里没人,作为习惯也要先敲了门再开——这些整天风里来雨里去几乎腾云驾雾无所不能的江湖大侠们是什么幺蛾子都能闹出来的。
小二推开房门往里面瞧去,只见屋里乌漆麻黑一团,似乎还有些乱糟糟的,地上不知是什么堆了一大堆。开客栈当然是不能挑剔客人什么,不过整成这样也实在看不清行李是在还是不在。小二只能进了房间把窗帘拉开,再回头看地上的那一团竟然是一堆厚厚的篷布。
真是奇怪的客人,难道还在屋子里搭帐篷不成?
他蹲下来准备把乱糟糟的篷布收拾了,没有注意到房门正缓缓的无风关闭,露出门后直挺挺站在那里的人——
僵硬的关节发出奇怪的咔咔声,小二猛一抬头,顿时怪叫一声被吓得跌坐在地上——
“客客客官——”
江湖中怪人不少,身为跑堂小二他自诩见多识广,可可可是这个人,哪里不太对劲吧!?
这死灰一般的皮肤,这奇怪的脖子角度,僵硬的姿势——还有那奇怪的咔咔声是什么!?
他坐在地上试了几次都没爬起来,莫名脊背发凉腿发软,眼看着那人以古怪的姿势似乎想要向他走过来,只想大喊一声:“不要过来!!”
——可是他是个有职业操守的小二!于是他忍住了,“客,客官你在啊……实在打扰了小的以为屋里没人才……。”
等等,他一直在的话为什么都没见他出门吃饭,屋里连半点声音也没有过啊——
果然,还是,很想逃!
他知道自己必须要动。
动了才不会被人发现什么异常——应该是这样,那个小丫头一直是这么做。
而她现在不在,那个虽然总是不情愿却还是在帮他的白衣服少年也不在,这里只有他自己一个,所以他得动。
僵尸师父抬起手,在一脸惊恐的小二面前,指了指房门。
小二如蒙大赦仿佛是直接从地上蹦起来就窜了出去,僵尸师父的手在半空停了半晌才缓缓放下,头脑似乎开始慢慢思考。
只是用手指一指门口,似乎是个很简单的动作,但对他来说似乎有很多意思。
他似乎从不曾用自己的头脑去思考,解决什么。就算偶尔做什么也不过是下意识的行为。因为平时在的两个人不在,反而逼得他不得不用那颗已经死掉的脑袋了。
似乎在这一刻,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存在”这种事——随之而来的,应该就是他是谁,他们是谁,自己为什么在这里——醒来之后所见所闻的各种记忆在慢慢编织,但他所能想到的,大约就只有小丫头说过他叫东方狱华这件事。
——然后,他否定了这个名字。
那不是他。
不管那是谁的名字,那个人不是他。他只是在这具死后又强行唤醒的尸体上凝生出来的某个意识,生于混沌,没有过去亦不知未来,他不知道什么东方狱华,所以他不是。
他慢慢思考着自己该做什么——装作跟那些所谓的“普通人”一样,这是那个小姑娘一直叮嘱的。然后……
等她回来。
他的脑袋所能思考的,似乎也只到此为止了——他只记得那个小姑娘,所以他得等她回来。
宝瓷睡的很沉,在睁开眼的时候隐约就已经发现了这种沉重——他喵的有人给她下药!
还以为那个男人那么好看的样子是个正直的人,竟然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么——只是一睁开眼睛看清楚自己所处的环境,她便顿时黑线。
眼前有一个人,似好整以暇等着她醒来,微微挑眉笑道:“最终还是落到我手上了,宝瓷姑娘。”
宝瓷眉头拧拧——我****妹儿啊。
她还是比较想跟他问一句:“你谁啊?”忘掉他绝对比忘掉那个霁青蓝衫来得开心吧!
扶额……“南宫麟川,你还真是阴魂不散!”
南宫麟川一身墨绿缎袍,人已经越发的历练出微冷的霸气,然而心情却是很好,丝毫不介意她的敌意,走到床前挑起她的下巴——“你该庆幸你人在这里,要知道我奉行的可是得不到就毁掉。”
是哦是哦,看你对南宫家的手段宝瓷就比谁都清楚。她拍开他的手,“那我还不如选第二个结果呢。”
“随便你怎么说,现在你都已经在这里了。”
——你妹妹个腿儿哦,南宫大爷你是有多闲啊,还非盯上她了?
一低头却发现自己已经被换了衣服,水蓝的半透明料子轻飘飘的完全不保暖,还特么的抹胸——抹你妹!她哪里有胸!挑这种衣服是在讽刺她吗!?
宝瓷愤愤蹦下床,“我人在这里了,你想怎样!?”
南宫麟川那双眼睛依然犀利得如同鹰隼,似乎少了许多阴鸷——果然是已经有了自己的天下,又了却了扎在心头的南宫世家。就不知以如此方式毁掉自己曾经一直执着的南宫家,赶走了南宫雪雁,这丫是不是真的开心?
他只耸耸肩,“等我想好了,自然会告诉你。”
“所以你到底掳我来干嘛!?”
“我说了,我不容许世上还有我得不到的东西——既然那时在天下会馆你不肯跟我走,那我只好换一个方法请你来了。”
“……。”所以就只是因为她那时不肯跟他走么……
她越是倔强他越不会放过,直到那一刻之前他对宝瓷都只是愤恨而已,为她所坏掉,自己经营那么多年的大计。可是在那时,那个为了不被带走宁肯在自己身上下了那么诡异的蛊,那副诡异的场面和她倔强坚持的眼像是烫伤了他的眼,在眼底留下一个抹不掉的画面。
抓到她之后要干什么他可以慢慢想,只要抓到她,看着她在自己手上,就已经让人感到难得的愉悦。
宝瓷拧着眉头瞧着他,“——我说你该不会毁了南宫家又找不到南宫雪雁所以心里空虚吧?”
这话一出南宫麟川冷冷瞥她一眼,阴鸷尽显,加上身上轻飘飘的不保暖的料子,硬是叫人想打寒颤。
“既然在别人手上,就该知道废话太多了不是好事。”
——越这么说越让她觉得自己是南宫雪雁的替代品啊!这个变态没人折磨就空虚怎么着!?
南宫麟川的视线在宝瓷身上上下打量几番——人靠衣装这句话搁在她身上真不适用。
印象中她穿着明亮绸缎小袄的样子应该是很明亮耀眼的,如今这价值不菲的水蓝绢丝裹着她瘦干干的小身子板儿一副风一吹就走的模样,只有那一头半长的披肩发漆黑柔顺依然,比起中原女子的仙女范儿却又有些短不够仙,总的来说……不养眼。
于是他冷嗤一声拿腿走人,宝瓷抓狂踹门——嗤毛嗤!?不是他把她穿成这样的么!?
她不过是报个仇怎么就这么难!?有关系的来插一腿,没关系的也来插一腿!
丢下笑笑和师父那两个没自理能力的她怎么能放心!?
气归气人却饿得不行,想起来先前被霁青蓝衫关着的时候就没来得及吃饭,这回不知怎么被掳走,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
肚子正叫着便有人送了饭来,只见门口壮汉持刀把门,下人端上碗碗罐罐就低头退下,俨然一副不打算给她机会逃跑的架势。
她也没打算现在就跑,好歹吃饱了饭有力气——愤愤坐到桌前打开炖锅的盖子,她便在腾腾的热气里看到了满满一锅黄豆炖猪蹄……
摔!(锅盖!)
——丫想干嘛!?
摔归摔肚子还是会饿,宝瓷捏着勺子往嘴里塞了一勺,味道还好,于是她无视掉这让人蛋疼的功能性炖品,夹起猪蹄边啃边喝汤。
房门再次打开,有人端着托盘进来,宝瓷吃的头也不抬,却听那人半咸不淡道:“怎么样,我亲手炖的汤菜吃着可还合口味?”
宝瓷一抬头,填进嘴里的一勺汤连肉带骨头的就给他喷出来——拿袖子一擦嘴拍桌而起,“你丫怎么会在这里!?”
满齐嘴角微微抽一下,“我在这里,你才能在这里。”
宝瓷拧起眉头,“你抓我来的!?”
他走进来把手上托盘放在桌上,哼哼笑道:“得多亏展盟主妄想替你解蛊,还偏偏找上了我——不过这种邪蛊,江湖上的确没什么人会懂。所以听到消失时,我就想会不会是你——我的尸人傀儡呢?人都死了对你也没什么用,现在还我,还能让你少遭点罪受。”
宝瓷挑眉看他,“你傻的吧,别人的师父又不是你的玩具,还想‘要回去’?”
宝瓷跟他根本不熟,可以说从没有正面接触过。这人既是在她还小的时候就给师父吓跑的,那也年纪一把了,如今看起来竟比满吉大不了多少似的,必定也是个练邪蛊的。
见宝瓷不服软他也不急,把托盘里放着的瓷盅盖子一掀——“南宫可是也听说了你中的蛊,要我给你解了呢。不想吃太多苦,就乖乖跟我合作比较好。”
宝瓷斜睨着他,“这么说你是南宫麟川的手下了?”
“暂时而已。”
“信不信我变成你主子夫人要他狠狠整整你啊?”
“……。”
——擦,这年头小小年纪的小死丫头都成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