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瓷蒙头懒懒的睡足了一觉,起来的时候头发蓬乱的在晨光里发了好半天的愣。
她是该要打起精神来了——师父被杀,尸首找不到,宝珞失去记忆,可是自己一时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躲起来休养——那一定换了谁都会沮丧的对不对?
只是,已经够了,该要做点什么了……
她摊开手看着青紫筋脉交错的掌心,突然有冰凉的液体滴在上面——她其实也害怕的。无论有多少决心多少倔强,她是个用蛊人,比谁都清楚中蛊之后的模样。只是那时候她还有师父,有师父在就是心里最强的后盾,可是连师父都不在了。
她伏在膝盖上哭的无声,这么多天无论沮丧悲伤都像裹着一层淡漠哭不出来,直到今天才像拨开浓雾,才发现最悲痛难熬的日子已经过去了,留下来的悲伤却像是化不开。
她也许已经错过了适合消化悲伤的最好时机。
笑笑早已经站在门口却没有进去——哭了就好了吧,她一直不哭,不哭不悲伤的宝瓷也同样不会笑,那不像他认识的宝瓷。
等她哭够了,饱饱的吃过早饭,长舒一口气,郑重道:“我要去满地。”
笑笑正要收碗的手微微顿了一顿,似乎还对那个地方让他与宝瓷分别两年心有余悸。但是他的情绪收敛的很好,凤眼淡淡,抬眼看向宝瓷,“东方师父已经不在了,为什么还要回去?”
“——我要去取师父的遗物。身体完全恢复之后我就要去替师父报仇了,可是跟以前漫无目的的胡闹不同,我要报仇,也有不想破坏的东西,更不想再有更多疏漏和意外被人利用。只是我还没有自信——师父他真正教给我的东西并不多,虽然他会很多邪门的东西,但他却一直说那些复仇之外用不到的东西我不必学。我跟萨玛婆学的东西说不定比跟他学的还多,可是我学到的东西只能一味破坏,根本保护不了什么。所以我要去取师父的一些手札书籍,师父所学所创的东西都在石屋,现在石屋已经塌了东西都被压在岩洞里,只有我知道从哪里可以进去。”
笑笑沉默片刻,长长的睫毛微垂着,遮住了漆黑的眼睛,让人看不到眼里的情绪。
“那些事,交给我不好么?报仇也好,保护重要的事物也好,我都可以帮你做。”
如果可以,他只想把宝瓷养起来,替她挡掉外面的一切,什么都不用操心不用烦恼。她只要当回自己,开开心心的胡闹就可以。
他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把这个到处乱蹦乱跳关不住一般的宝瓷完全变成自己的呢。
宝瓷不会知道他的心思,他那睫毛低垂绵软软乖驯,微微带着不被信任般的沮丧失落的模样看得人好不忍心。她突然觉得这才是笑笑娘说的“楚楚动人我见尤怜”吧?
像纯白的小兔子,可爱得让人舍不得下手,却又想狠狠的捏。
可是她还是要坚持啊,“报仇又不是一切的结束,我还有许多想做的事,想找回师父的尸骨,也想让宝珞恢复记忆,那些都不是有武功有人手就能办到的。我不想以后有事发生时再无能为力。”
笑笑抬起头,果然坑蒙拐骗卖萌装呆都绑不住他的宝瓷。
他倾身去抱了宝瓷,把她按在自己肩膀上收紧了手臂,多希望永远可以停留在十四岁的时候,那个只有他们三个人的恶人帮,那个无忧无虑的欢脱着的宝瓷。
“我会陪着你的,一直一直陪着你,绝不丢下你一个人消失不见。”
宝瓷靠在他肩上,鼻端尽是淡淡的清冷的莲香,他的肩不宽厚,却让人觉得那么暖那么安心。像要一直渗透进心里去,让那颗心被看不见的丝层层缠缚着,甘心被一点点拉向沉沦,忍不住靠近,再近一些……
笑笑似乎变了呢,她竟不知他几时便成长得风华浊世,清雅绝尘,早就不是那个终日朦胧懵懂的小少年。
“笑笑,我喜欢你。”
如果没有笑笑,她只会觉得眼前漆黑一片。
笑笑似乎微微一顿,缓缓又抱紧了她,把脸埋进她颈窝,却只闷闷的“嗯”了一声。
心里不是不欢喜,可是,他只是在宝瓷最脆弱的时候趁人之危罢了……也许迟早有一天,她还是会飞出他悄悄环绕打造的舒适鸟笼。
宝瓷若要回满地,最大问题应该还是满吉和萨玛婆。
她不知道如今满地是个什么情形,满地深山之中各个小村子各自零落但总体却又成为几个大村落。
没错他本是村长的后人,如果不是因为师父的关系,他爹和大哥决斗输掉就跑了,萨玛婆又给师父当了仆从,那么他不是未来的村长也是村长的弟弟。
他家的地位是师父毁的,但在满地,讲的是愿赌服输。
带村民围剿她和师父的时候,他已俨然是头领一般,不知赶走了满地人人厌人人怕的师父,他有没有拿回村长的地位。一场背叛和出卖,总要有点收获吧。
只是,若要回去,就很难不被人看到,不见到满吉。
她其实不想责怪满吉,不想因为那时的出卖就让过去十多年的感情全部变成虚假的,她情愿相信满吉和萨玛婆都只是一时起意的——不想再像刚从满地回来时那样,对人充满怀疑,变得什么都不能去相信。
她就只是……一想起那时满吉要她嫁给他就放了师父,就有种什么东西在慢慢腐烂一般恶心的感觉……
那些她都没有对笑笑说过,只是笑笑也要一起去满地才不得不对他简单说来一点。
笑笑只要了解萨玛婆和满吉已经背叛了东方师父就够了,他当即便带宝瓷找到正打包行李准备回家的小新月,他记得娘年轻的时候似乎也是个易容高手来着,然而新月却道:“我那不叫易容术,叫化妆术!骗骗外人没问题,认识十几年的人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笑笑一默,“那就拉上几十人去灭了他们的村子——”
“给我打消那种念头!”
——养孩子教育真是个大问题!
宝瓷大大点头,她也不觉得那是什么好主意。
满地那种地方地势复杂,又很危险,若是激起民愤各个村落一致对外那也是个很恐怖的场面。
“——好啦,也不是不行……化妆不行那就改装,只要‘改装’得丑些,也是可以完全认不出来的。只是要自己当心别脱妆,别露出习惯动作语气,我会把化妆的方法都交给你的。”新月还是喜欢看女孩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宝瓷这么一张漂亮脸蛋儿‘改装’成丑八怪很可惜哎——“你真的确定要整?”
宝瓷疑惑的点点头,此时的她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呐……
——眼睛是心灵之窗,眉毛是心灵的窗框。窗框要改,窗帘也不能留。
宝瓷在铜镜里看到自己的眉毛被拔光,连睫毛都被剪掉,幸好“改装”过程是绝对严禁参观,否则宝瓷都担心会被笑笑笑死!
小新月在她眉毛的位置上粘着一字粗条假眉,一边粘一边说明道:“这次出来我身上带的材料不太够,假眉毛要跟皮肤完全贴合眉毛就不能留,不然会有空隙——我这有药膏可以暗沉肤色,幸运的话很容易过敏还可以起一些色斑,再幸运点脸会肿起来连脸型都能改变。不过不用担心,停药就会恢复不留后遗症。——哦,嘴唇是你要保留还是香肠型的?”
宝瓷看一眼镜子里的自己,深刻感觉到笑笑娘实在是太谦虚了!她确信就算师父活过来,宝珞恢复记忆,都不会认出她来!
——因为她如此幸运的属于最幸运的那一种!
在头发也被改造过后,宝瓷就这么面目全非的被小新月拉到笑笑面前。
笑笑默默,默默的看了半晌……嘴角刚微微一动宝瓷便吼道:“不许笑!”
他立刻垂下嘴角,他只是想表示一下友好,根本就没笑嘛……
“娘,我已经传了消息,今天就有人来接你回去——我和宝瓷这就往满地去了。”
“要不要我和你们一起……。”
“娘。”
“好嘛……回去就回去。”
小新月磨磨唧唧,塞了一个大包袱给笑笑,“呐,拿去防身用。”
笑笑看一眼里面的瓶瓶罐罐,就又递了回去,“娘,你知道我记不住。”
叹,这怎么就是她的儿子呢,是亲生的么,一点她的才华都没有遗传到!
新月顺利的被接走,宝瓷和笑笑也启程上路。
即使入了秋,瑶江依然一片明媚风光,他们搭了路过的马车,一路微风拂面扬着笑笑漆黑的长发,雪白衣衫猎猎,即使简陋马车的背景也丝毫无碍他的风姿。
宝瓷淡淡忧伤的摸摸自己浮肿的脸,其实应该叫笑笑娘给笑笑也易容的嘛,满吉和萨玛婆也都见过笑笑,认出他一样会露馅的啊。
笑笑转头看她,浅浅笑着握住她放在马车上的手,似看穿了她的心思,“——你若要我化妆,我就化哦。”
宝瓷哼一声支着下巴转过头去,被他握着的那只手只觉得动都不敢动,故意哼一声掩饰掉自己的不自然,“现在哪来得及啊。”
都怪笑笑长成这样,好像多看一眼就会被拐了心神。想起来,两年前就是在满地时,笑笑第一次说喜欢她……
“宝瓷?”
笑笑唤她不应,他干脆伸手两手夹住她的脸扳过来——浮肿的脸被挤压成奇怪的形状,笑笑愕了一瞬嘴角微微一抽便忍不住轻噗出来。
宝瓷怒,“笑笑!”
“对,对不起嘛,不是故意的……。”可是他脸上收不住的笑,一对年轻人在马车后面嘻嘻哈哈笑笑闹闹,拜托有没有考虑过车夫的感受——车后面栽了个天仙他鸭梨好大,而且,天仙的口味好奇怪!!
他们在瑶江下了马车,买了两身当地的衣服换下来。
笑笑想到他认识宝瓷这么久其实都还没见过她穿当地的衣服呢,倒是宝珞总是一身混搭风奇妙的不伦不类的好看。
难得宝瓷穿了瑶江的服饰,脸却面目全非了。
而且她一向喜欢明亮的颜色,这回却挑了件既不出彩也不难看,叫人看过就没什么印象的服装。这身衣服她穿的利索,三两下就套好,看着笑笑在那里研究带子该怎么系,什么挂饰该挂在什么地方……
“我来!”
看不下去,她撸了袖子就上前去,笑笑立刻乖乖的摊开双手任她忙活。带子绕了一圈又一圈,每次绕到腰后的时候他都丝毫不打算帮忙,任宝瓷的双手环过他的腰,人几乎贴在他胸前。
嗯……胸部还是没怎么长。
他低头,一脸欢喜的幸福,缓缓从淡色的唇角溢满出来。
宝瓷一抬头迎上他的目光,心里像被划拉了一下,怦然悸动。
——他该不会是故意装不会穿……正想把衣带塞回笑笑手里道:“你自己穿……。”然而带子还在自己手里,却被笑笑拉着手腕靠近,低头吻上她的唇,将后面的话堵了回去……
不似之前的蜻蜓点水,笑笑的气息环绕充斥着,在她唇上辗转,缓慢而坚定得不容许她有逃跑的机会。
舌尖滑过嘴唇,探入唇齿,撩拨着心底深处的悸动——她没有想逃,只是混沌一团的脑袋在微微急促的呼吸和胸口揪紧的悸动中却还忍不住走神想到……
幸好,没选什么香肠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