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瑜眼眸在周大夫与许夫人身上来回逡巡,思索着如何刺探周大夫,最好是童老虎在周大夫身上犯下人神共愤之罪恶,至少是突破了老爷子的底线,那么自己只要说服周大夫寻机在老爷子面前鸣冤叫屈,老爷子即便不会把童老虎送交官府,也会剥夺他童家继任掌门人身份。
最好老爷子灰心,放弃撮合三个儿子抱团思想,分家了事。反正迟早要分,不如趁着老爷子在分家,有老爷子做主,三房才能逃出大房掣肘,立于不败之地。
就在怀瑜思虑片刻,周大夫已经在许夫人的良心拷问之下坐回桌上,开始凝神处方。
许夫人很是满意周大夫表现,她清楚周家与童老虎恩怨,知道自己强人所难了,说起来也是她一时没有联想到怀瑜跟童老虎关系,更没有想到怀瑜会忽然提起童家草药行来,刺疼了周大夫的神经。因笑道:“这几年总是麻烦周大夫,我们老爷总说要亲自酬谢,却是苦无闲暇,难得今日大家空闲,我去关照给加菜!”
这个许夫人虽然有时候有些强势,大多时候确是实礼贤下士,以理服人。故而平民出身周大夫与马家相交多年并不觉得屈辱,闻言起身一礼:“如此,恭敬不如从命了。”
怀瑜冷眼旁观许夫人与周大夫言语交锋,这许夫人似乎十分了解周大夫与童家纠葛。以周大夫大仇当前,却不得不屈服来看,许夫人必定与周大夫有恩,否则周大夫不会如此诚心诚服。
童如虎的势力不容小觑,不说做县令的岳父,只说做京官兄弟与他做尚书的岳父家,童老虎这个马蜂窝不大好捅,自己跟他血脉至亲,却被他害得家破人亡,对待外人手段可想而知。马家却能伸手援救,不可谓不仗义。
只是这些都是依理推断,倒低周大夫跟马家何等关系,还需打探清楚才成。
怀瑜眼眸虚眯:这人肯把伤口撕开了与人观瞧么?祖父知道他与童老虎的恩怨么?
怀瑜恨不得马上得出结论,却也知道心急吃不得热豆腐,反正自己这病还有几日方好,中药讲究三日复诊,许夫人面子周大夫不会违拗,他必定会负责到底,自己还有三天时间准备。
青柳执意服侍怀瑜服下汤药方肯回家报信,怀瑜亲手写了信笺寄给祖父,详细说明了自己受伤经过,以及马家如何善后招待。并叮嘱祖父,自己受伤之事务必隐瞒母亲,免得母亲乱了章法。
怀瑜之所以没有听从许夫人隐瞒祖父,是为了设计将祖父调进许园,促成他于周大夫见面。怀瑜也想试一试,自己在祖父心里地位如何。
结果没叫怀瑜失望,青柳落日返回童家坳,一更天时童老爷子偕同白老爷子带着礼品到了许园投贴拜访。
许老爷虽未露面,却是马家大管家吴兴好生招待,管家娘子茶婶亲自引导两位老爷子到了怀瑜所居兰苑。
童老爷子着重询问孙女儿的感觉如何,难不难受啊,眼睛看东西清不清楚啊,疼不疼,想吃什么啊等等。
紧张兮兮,关怀入微。
白老爷子虽然没有咋咋呼呼,怀瑜却瞧见了外公眼中的紧张与严谨。白老爷子首先查看了怀瑜伤势,然后切脉,再询问怀瑜感触,而后一如许夫人一般晃动手指让怀瑜认数。
怀瑜心中好笑,却是一一遵命回复。
老爷子面色缓和,最后检查了怀瑜所喝药渣,闻了许家藏药百宝丹,一翻下来,白外公面色稍霁,安慰怀瑜:“一切有外公。”偕同唧唧咕咕童老爷子退了出去。
怀瑜问明只有两个长随伺候二老,忙吩咐青柳跟去伺候。
却说两位老爷子回到客房,童老爷子忙着追问:“如何?”
白老爷子微微额首:“百宝丹确乎不错,不过中有麝香,女孩儿家少用为宜。”
童老爷子这些年做药草生意,这麝香一入耳顿生恐慌,嘴里咂舌催促:“老东西,你不是说又更好的法子呢,快些儿使出来,难道还要藏着掖着不成?”
白老爷子皱眉:“法子倒有,只是这味草药难寻得很。”
童老爷子闻言一嗤:“家里现有草药行,品种不下千百种,区区一味草药,何难之有?”
白老爷子摇头道:“百年老人参你拿得出来,我这是民间偏方,这草药生在悬崖,多半大夫只怕不认得呢。”旋即摇头:“索性我家里存的有,今日姑且铺子里去寻寻,若不然,只有再等一日了。”
童老爷子越发催得紧:“赶紧的,赶紧的,趁夜里把所有药局倒腾一遍,不信寻不着。”
青柳奉命来照顾二老,不免着急阻拦:“姑娘吩咐叫伺候二老早些歇下,这般夜里,两位老太爷还是不要出去好,有什么事情明儿去办也是一样。”
童老爷子一瞪眼:“小丫头片子,敢管老太爷了,赶紧的回去伺候你姑娘!”
青柳只得答应下了,转身吹灭了灯笼,暗暗隐住身形,悄悄缀在二老身后。
这边大管家吴兴正带了两个小子亲自奉送茶水点心,却见二位老爷子夤夜出门,先时他以为二老要回家去,忙着留客,不想却是要进城寻药。虽说现今宵禁没有前朝严厉了,但是夜半行走既不安全,也会惹人嫌疑。
童老爷子混不在意:“怕什么,太祖爷解除宵禁,难道谁比太祖爷还牛气?想我行走江湖几十年,口外南诏这样荒蛮地也没少走,年轻时候更是随船去过吕宋,若这般前怕虎后怕狼,什么事儿也办不成了。小哥子自管去睡,派个人替我们看门就得了。”
吴兴无法,只得自腰间掏出一块腰牌奉上:“此乃我们马府腰牌,街面的差官们认得,二位老爷子带着备用,以防不时之需。”
白老爷子尚在犹豫,童老爷子却摆手如风:“无需,无需,再多差官我这两个随从都能料理!”
吴兴闻言越发急了,老爷太太可是千叮万嘱,务必好生招待两位老爷子,倘若夜半出了差错,自己如何交差呢。正在无计可施,忽见大公子马骁策马而归。吴兴喜之不迭迎了上去,如此这般一番诉说,意在让小大爷帮忙说服两位加起来一百多岁的老顽童。
熟料马骁听说二位老者是童家人,不由打量几眼,童老虎在宜城名声不大好,不过童三爷却是才名远博,是宜城学子羡慕对象。童老爷子也有仗义疏财之名。再看一旁白老爷子,一幅仙风道骨之像。复又想起白日所见那个脸上微笑,眼眸里却藏着忧郁女孩子,不由一笑:“兴叔不必忧心,我陪两位老爷子走一遭便是。”
吴兴原是期望大爷帮忙做说客,不想竟然把大爷也搭上,这还了得,不说老爷夫人绕不过自己,就是自家娘子晓得了,也要把自己撕巴撕巴吃了,忙着规劝:“大爷,这可不合规矩,老爷一再吩咐了,我们家虽然管着全城兵马,却也不能任性胡为……。”
他话没说完,马骁已经牵马走了:“你就当没见过我,我会告诉父亲,是在大街上碰见两位老爷子。”
书童墨剑最是个喜欢捧着少爷闹妖子逞英雄的,忙着笑嘻嘻挑灯引路,马车催动起来,踢踢踏踏奔向夜幕之中。
童老爷子这一下子跟马骁这小子对了脾气,嘴里连连夸赞:“儿子英雄儿好汉,不愧是马总领儿子,有种!”
马骁出身武将之家,虽然他母亲希望他从文,他自己却是崇尚刀枪剑戟,这些年也是文武双修,否则,以他的聪慧,早就进学多时,不会至今尚在童生列。
方才他听说老爷子曾经到过许多地方,不由跟他啦挂起来,不想交谈之下,两个隔着辈分之人竟然话甚投机。
马骁有些晃神,直觉这个老头儿跟自己太外公一样见多识广,话语风趣有哲理。
回头却说吴兴眼见大爷越走越远,心里祈求别有什么一差二错才好,心里只恨自己不会说话,拉扯少爷做什么,抬手只把自己扇了两记耳光:“叫你多口!”回头恶狠狠叮嘱两个门子:“大爷回家之事不许在你们茶婶面前泄露,否则,我之所受,必在你们身上找补回来。”
却说童老爷子这边出门去了,那头青柳便笑吟吟回到兰苑。
怀瑜一见青柳笑问:“说了你今晚伺候两位老爷子,怎的,这么早就歇下了?”
青柳摇头:“两位老爷子出门寻药材去了。”
怀瑜面色一变,着了忙,一溜下了床:“这般时候寻什么药呢,怎么不劝?”
青柳面带喜色:“虽没劝住……。”
怀瑜嘴里忙着吩咐掌灯,抬眸却见青柳不仅不动窝,且面有喜色,遂一啐:“我看你个丫头越来越没心没肺了,两位老爷子年岁大了,马周他们又是不爱动脑爱挥拳头的主,民不与官斗,一旦跟官兵闹起来,吃亏的肯定是咱们,二老诺大年纪,若是被抓坐监,怎生是好。”
回头却见青柳笑吟吟的指手画脚:“姑娘,您别急……。”
两位老爷子对怀瑜既是至亲,也是一生幸福的依靠,岂能轻忽从事,置老爷子安危于不顾。怀瑜忙着催促:“什么别急,我很急,没长耳朵呢,叫你点起灯笼我们赶快些,兴许还能拦住!”
青柳喜滋滋摁住怀瑜:“我的好姑娘,大夫说了不许动气动怒,要卧床静养,才刚说完的话,您又忘记了?”
怀瑜生气摔脱青柳:“你道是去不去啊?别以为没你就不行了,我一个人照样去。”
青柳再次摁住怀瑜:“姑娘可不可以听婢子把话说完呢?怀瑜手里忙碌整理衣衫:“说!”
青柳就把老爷子如何出门,管家如何阻拦,如何遇见马大少马骁说了一遍。末了,青柳得意洋洋自我陶醉:“姑娘您想啊,马大少可是总领府公子爷,这城里虾兵蟹将谁敢不给三分薄面,不想混了啊!”
怀瑜瞧见得意青柳,知道自己上了她的当了,这丫头明显就是故弄玄虚,招惹自己。这个丫头也会用计谋了,怀瑜勾唇不响了。
青柳说着话搀扶怀瑜重新躺下:“所以说,姑娘您尽管安心,婢子给您打包票,有马公子护驾,绝对万无一失。”
怀瑜至此已经很明白青柳心思,这个丫头大约是觉得马家不错,想要引起自己兴趣,努力争取讨好人家。
马老夫人与许夫人母女一般婆媳情分,马公子帅气英俊家世背景,无不契合怀瑜对于婆家的向往,怀瑜眼不花心不瞎,岂能不知道好歹!
只可惜,怀瑜目前顾不上这些柔情蜜意,怀瑜如今最感兴趣的是能剖析周大夫,掌握童老虎的罪证,提前揭破童如虎豺狼本性,让老爷子看清楚童老虎虎狼之心。即便不能一下搬倒了童老虎,也要引起老爷子足够重视,最好能够提前分家,自己三房夺取药局的控制权,以外公声望医术,自家必定能够名利双收。等自己有了足够的精力与财力,就可以利用天时地利与先知,寻机将大房击垮歼灭。
方才福儿已经旁敲侧击打探清楚了,周大夫之子三年前死了,随即儿媳改嫁,药铺倒了,周夫人卧病至今,周大夫眼下正在马家药行坐堂。
怀瑜敏感察觉,周大夫这般憎恨童家,很有可能周大夫之子之死跟童老虎有关。否则,周大夫不会再自己一个小女孩面前失态。
眼下来说,证实这件事情,打击童老虎报仇雪恨才是怀瑜第一要务,余者一概让路。所以,马家再好,怀瑜暂时没有想法,青柳注定是枉操闲心了。
怀瑜慢慢躺下,阖目道:“既如此,客随主便,你也歇了吧,免得连累服侍姐姐熬更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