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许夫人玉镯送出手,在座夫人俱是后宅磨砺出来人精:听音知雅意,这童家女娃花落马家了。一时收起各种心思,齐口夸赞好看漂亮。
李教谕夫人虽然失望,却是很快微笑起来,自己儿子玉树临风,读书上进,现如今京中流行榜下捉婿,儿子只要后年不过十九岁,只要高中,不愁没有好亲事。
唯有关家老祖孙两个顿时变了脸色,她祖孙看好马骁不是一两日了,为了促成关天芳婚事,g关家老太太没少带关天芳去马家晃悠,给关天芳制造竹马莎莎机会,只是马家满门似乎不开窍,不仅马骁对关天芳无动于衷,就是关老太太亲自出马,明示暗示好多次,许夫人只是装糊涂。探听马老太太口风,又说孙子要练功,京中老外公遗嘱叫晚婚。
关老夫人正要在做争取,却不想今日一场宴席吃下来,祖孙们一心追逐胡萝卜,呼啦啦一下子被童家丫头收走了。关老太太犹可,关天芳一口冤屈憋在心里,瞬间喉咙火辣辣刺疼,红了眼眶。
关老太太一看这情景,再待不住了,拉着孙女起身,借口劳乏告辞了。
关天芳拼命抿着嘴巴,方才没有放声,整个人云里雾里找不着北,勉强被贴身丫头以及关老夫人贴身嬷嬷架着出门。
怀瑜随着母亲恭送关家祖孙,对于关天芳的落寞,怀瑜略知一二,只是怀瑜对他并无愧疚,关天芳最终嫁给谁怀瑜虽不清楚,却知道她跟马骁注定无缘。
却说关家子嗣凋零,关老太太脚下唯有二子,两房只有一子一女,关天芳虽是庶出,却是关老太太仅有孙女,她又生的乖巧,关老太太很是宠爱。关天芳喜欢马骁,关老太太乐见其成,如今乍然落空,知道孙女委屈,上车便搂着孙女安慰:“这是他们没眼光。”
关天芳至此再也憋不住了,扑进祖母怀里潸然泪下:“都是孙女不配,孙女出身低贱,不该肖想……。”
关老太太闻听这话,面孔一冷,都怪王氏,她若是听从自己把庶女记在名下,芳儿成了嫡女,别人怎会嫌弃?芳儿嫁得好,将来也是孙儿助力不是?可恨王氏只知道眼前利益,只知道想着娘家那个不成器侄子。因拍拍孙女:“你放心,我总叫她改了族谱认了你!”
不说关家祖孙回家如何一场发作,回头却说李夫人等见关家老夫人告退,略坐坐也起身告辞了。其余几位也附和着起身,只余下许夫人姑嫂两个微笑蜜蜜稳坐钓鱼台。
白氏在心里好笑,这许夫人倒是性子急,便是商谈婚事也不用自己出头这般急巴巴,方才暗示,这么快就要明示么?只是来者是客,女儿被人追着求着惦记着正是所有丈母娘的心愿。
白氏笑对怀瑜言道:“前个不是说有绣品要向马姑娘讨教么?”
怀瑜当然知道母亲这是借故支开自己,大人们好商谈婚事了,红脸道声是,与马珺怀瑰牵手回来自己小院。
方才当着长亲怀瑰怀玫不敢放肆,乍一离开,怀瑰怀玫便一边一个拉着怀瑜道喜:“恭喜恭喜,妹妹(姐姐)有了妹夫(姐夫了)。”
马珺则在一边拍手笑:“这我可是不负所托,有人可以高枕无忧了!”
怀瑜心知她乃取笑,此刻回嘴只会更加陷自己于被动,因装聋作哑,微笑着把自己画好整理成册花样子范本翻到百子采莲图:“姐姐瞧瞧着子孙被花样可中意?”
马珺原本还要说嘴,听闻怀瑜扯到自己身上,女儿家难免羞怯,娇嗔一声,低头研究图案。
当晚,白氏亲手替女儿梳理头发,摩挲着女儿黑缎缎青丝,白氏慈爱笑着,心里喜悦一波一波只要流淌出来:“我们鱼儿一头乌发生的实在好呢!”笑眯眯又捏捏怀瑜粉嫩耳垂赞道:“瞧这耳垂,又厚又软,我儿福气厚呢!”
孩子总是自己的好!
怀瑜微微后仰,仰依在母亲怀里:“俗话说了,爹爹的骨,娘亲肉,女儿一切都随娘,是娘亲生得好!”
母女两个互相夸赞,忽然扑哧一笑,这不是王婆卖瓜么!
虽是婚姻大事父母做主,怀瑜这个女儿却是懂事的让人心疼。白氏不想委屈女儿,那盘一丝一毫,因替女儿将头发顺到耳后,笑道:“许夫人跟母亲说了许多话,马家大姑娘要上镜备嫁,婚期在十月,九月及笄礼由马老太太跟许知府夫人前来替你插戴,我儿瞧着可好?”
插戴代表婆家相看满意,婚事敲定一大半了。女儿家谁不想家的如意郎君呢,怀瑜羞涩一笑低头。
白氏就爱你女儿耳根也红了,知道女儿这是千愿万愿了,却是故意追问逗趣道:“不愿意?这也不相干,赶明儿母亲回绝了他们!”
怀瑜一听急了,急忙拉住母亲:“娘亲!”
见一贯四平八稳女儿急了,白氏心头暗哂,却是屏住笑意,凝眸挑眉:“怎么?”
怀瑜一拉之下,发觉自己太急切了,羞涩之间飞快瞟眼母亲,复又低头,声音细弱,拖着颤音:“婚姻大事,父母做主,女儿没有意见!”
白氏原是逗趣,闻言扑哧一笑,伸手在女儿腮颊一划:“羞不羞哟!”
怀瑜伸手抱住母亲腰肢,埋住头脸。
白氏笑吟吟抚摸女儿头顶:“好了好了,娘亲跟你逗着玩儿!”
白氏絮絮叨叨说着女儿家大归是人生必经之路,又说一些为女之道,最后安慰女儿:“马家婆媳都是慈善人,我儿也算是落个好出去。”
怀瑜伏在母亲怀里,听着母亲絮絮叨叨,不其然间,想起那一次出嫁前夜,母女也是这般依依,所不同者,母女两个生离死别一般,流泪眼对流泪眼!
前世无助凄凉让怀瑜心里凉凉的,越发珍视今日平安和乐,不由依偎得母亲更紧些!
白氏只道是女儿家不忍离别,亲眼细语安慰着!
隔日,怀瑜陪着母亲回了童家坳,宴请所有乡亲父老与亲朋。
这一次宴客,白氏不复往日怯懦低调,头戴五凤冠珠钗,身着石榴红穿花牡丹绣金衫儿,配着同色金丝云纹襦裙,在女儿怀瑜与侄儿媳妇陈氏陪同下,气度雍容步入大厅,一时羡煞所有女宾!
众人围着怀瑜母亲说着笑着,一个个齐口夸赞双生子生得好,一看就聪明,将来必定富贵无双等等云云。
许夫人赠送怀瑜祖传玉镯消息已经传回了童家坳!如今三房势如旭日,在童家坳可是头一份儿。怀瑜被围在中心,接受众人恭贺,怀珑怀玲也在母亲同气连枝劝说下,笑言盈盈恭贺族妹。
怀瑜只顾低头娇羞不已。一切话语都有母亲嫂嫂代为答对。却被怀瑰拉拉衣衫。顺着怀瑰引导,怀瑜瞧见了远远孤立在人群背后怀珠怀珍,二人眼里毫不掩饰不甘与妒恨。
怀珠眼里满是妒恨:没想到这个土包子竟然要嫁嫁进马家了,真是歹人命好!
怀珍这些日子跟关天芳越发厮混熟识了,关天芳心系马家大爷怀珍一清二楚,他平日没少夸赞二人男才女貌,门当户对。却不料峰回路转,怀瑜竟然高攀上了跟马大少爷。怀珍不由咬牙,疼爱关天芳关老太太岂非十分憎恨童家?自家若要嫁给关天遥更是难上加难了,之前对关老太太一番功夫可是白瞎了。
三房母女践踏自己母亲,如今为了自己荣华富贵又来毁坏自己美满姻缘。三叔现在身为官宦,哪里亲事不好寻得,为何偏偏要跟关家争锋?
这般践踏姐妹幸福只顾自己,实在是太自私太凉薄了!
怀瑜仅仅瞅了一眼着满眼妒红姐妹便不屑转开了眼睛,低头翘唇,暗暗哂笑。再抬头,怀瑜已经收起来嘴角鄙薄,笑意盈盈冲着怀珠微笑额。
怀珍城府极深,心里恨得咕嘟咕嘟犹如滚水,对上怀瑜,却是面上迅速端起甜甜微笑,只是难掩她眸中冰凉。
怀珠只觉得怀瑜这是示威挑衅,立时气歪了鼻子,掉开了脸。
相对于怀珍这个假面君子,怀瑜倒是更佩服怀珠的言行一致真人小,
怀珮就聪明多了,怀瑜不过客气额首,她便亦步亦趋挤在怀瑰身边,手里挽着怀瑜胳膊,一声妹妹一声笑,似乎她跟怀瑜感情多么好似的。
怀瑜当然不会拒人千里,应付周边长亲之余也会附和她几句,怀珮便越发神采奕奕把着怀瑜不放了。若非大毛二毛忽然大吹喇叭,怀瑜还不知道如何甩脱这个八爪鱼一般堂姐了。
怀珮借口想念祖父要进城住一段时日,堂姐尽孝,怀瑜当然不会反对,却不料香姨娘却抽空子求见白氏,进门就哭天抹泪,说是如今大房家事都有王玉兰把持着,大老爷整日在这女人裙下过日子,整日药不离口,人已经有些糊里糊涂了,什么都听王玉兰摆布,只为怀珠怀珍婚事老爷子指派了二太太负责,王玉兰便把主意打到了怀珮怀珊身上。
香姨娘哭道:“她一个卖笑之人,能攀上什么好亲呢?不过是看我们不顺眼,想害我们母女,三太太,您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怀珮是三叔亲侄女儿,老爷子亲孙女份上,一定要救救她们,替她们寻个好的出路。”
香姨娘紧大房虽然经过媒聘,却是先上船后补票,人生在世谁无情,贵在发乎情止乎礼。
白氏出身小家碧玉,思想正统,笑娼不笑贫,信奉一夫一妻,顶顶看不起做姨娘女子。尤其看不上香姨娘这种人品。有手有脚,又有刺绣手艺傍身,偏要勾引男子做小妾,什么玩意儿!
且这一年多在任上做百姓父母,白氏更是增添了见识,衙门打官司,什么牛鬼蛇神也见识过了。
是故,香姨娘虽是哭的梨花带雨,却是丝毫没打动白氏,白氏一边皱眉让槐花搀起香姨娘,一边笑道:“姨娘这话我可是不敢领受,三房依然分了家了,怀珮父母双全,婚姻大事父母做主,哪轮到我这个婶娘置喙呢!”
言罢端茶送客。
香姨娘虽然不想离开,却是难敌执事婆子五大三粗,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心,一阵风似地把她撮出去了。
白氏虽是讨厌童老虎,看不起香姨娘,却也怕王玉兰真的做出卖女勾当,大房不要脸,三房还要处世为人呢。因吩咐刘福家里:“去打听打听,是否真有其事,若是真有,断断容不得她了!”
结果王玉兰并无卖女之心,只是嫉恨香姨娘张口闭口谩骂她窑姐儿,娼妇,老姑奶奶童如秀要谋怀珮那五千银子妆奁,成天把王玉兰捧得云里雾里,更是承诺,只要童罗氏一日断了气,必定撮合兄长把王玉兰扶正。
王玉兰一时恼恨香姨娘母女门口下无德,二是要讨好童如秀这个老姑奶奶以为臂膀,顿生一个顺水推舟主意,要把怀珮丢进张家那个穷坑里去搅马勺。
据说童老虎也已经松了口了,只在尚在犹豫。香姨娘这才着了忙,病急乱投医,找到了白氏。
白氏闻言摇头笑道:“这就无法干涉了。”
三月初八,马家有马骢率领人马护送母亲姐姐上京待嫁,怀瑜与一般小姐妹去码头送别,双方依依惜别,贴别是马珺舍不得祖母,也是舍不得一班闺中密友,她婆家虽是湖广人氏,却是公公在京做官,不知道何时归宁返故乡了。
一时间直哭得抽抽噎噎,连累怀瑜李欣莲彭巧慧姐妹都红了眼睛。
白氏原本预备在家过了端午就返回任上,待九月怀瑜及笄再返回宜城为女儿操办宴席。熟料四月间童如山忽然着人送信回家,吩咐白氏留在宜城照顾家小替自己尽孝,等孩子满岁再去任上。
白氏闻言愕然,心中顿时七上八下,忙卓令人寻找怀瑜商议。怀瑜来时,白氏直把怀瑜攥得死紧:“你父亲这是什么意思呢?我不过回家不倒一月呢,怎么就变了?”
言罢也不等怀瑜回话,就起身吩咐收拾包裹,明日启程。
怀瑜却是心头早有成算,只怕干旱天气在归县已有苗头了,因劝慰母亲:“爹爹不是拍了专人送信吗?母亲何方传他进来问一问?”
白氏也是当事者迷,急糊涂了,闻言忙令人传召信使问话,那传信者乃是县衙衙役,此来乃是公私两便。
原来归县辖下区域,已经两月无雨,庄家都晒干了,纵有部分没有干死,也是无法扬花含苞。灾情紧急,童如山一边令人给府衙上报,一边自己组织百姓抗旱自救,确保春季收成!至于留下白氏,一为任上繁忙无暇顾及妻小,二为了老父幼子安慰,一旦灾荒发生,民不聊生必生祸乱,家中无人照料不行。
白氏闻言顿时一颗心收回肚子里,却是依旧吩咐收拾行李。
怀瑜前世亲身经历过赤地千里遍地哀鸿惨景,忙着拉了母亲坐下劝说道:“母亲粗通医理应当知道,干旱往往伴随疾病,父亲不让母亲前去人上,一是事务繁忙,无暇兼顾母亲,再也是为了弟弟们年幼之故。”
白氏闻言额首,却是恹恹不快:“这怎么说呢,你父亲如今正在难处,我确实躲在城里享福,我这心里,真是过不去。”
怀瑜苦笑道:“母亲若是带着弟弟上任,父亲心里如何过得去?年迈的祖外祖如何放得下心?且母亲照顾好家中老小让父亲无忧后顾之忧,一心一意打理政务,这才是对父亲最好的支持帮助!”
白氏默然拭泪:“话虽如此,你父亲一人在任上我总是不放心!也是老天不作美,你父亲如今刚刚里顺手,却遇见这样天灾人祸,归县五千多户百姓,大大小小几万人呢,老天爷在这般这般作弄下去,不仅春季无收,只怕秋下也要颗粒无收。农夫怕久旱,几万张嘴看着你父亲吃饭,这要多少粮食?几万百姓一旦饥寒交迫,必定难以压服,你父亲孤身一人,如何是好?”
怀瑜没想到仅仅一个干旱,母亲竟然想得这样深远透彻。看来自己父母并非无能之辈,乃是情势逼人,前生他们潜能没有激发啊。因笑着接口道:“母亲可还记得去年秋下我曾经叫父亲平抑粮价收购大批粮食,如今还堆在库里,约莫万旦之数呢。”
白氏闻言就欢喜起来:“你父亲确乎说过这话,担心好几日怕这些粮食要烂在手里,如今倒是歪打正着,正好派上用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