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从喧闹到寂静,从寂寞到喧哗,从没有变过。它从不会因为谁,而停止了步伐,也不会因为谁,而哭泣到天明。
这就是生活,残酷的现实。
幽静的顾宅一如往常的安宁,那是一种不惊不惧的风范,深藏在这大宅中的底蕴,神秘而又难以捉摸。
清茶袅袅,这幽香四溢,沁人心脾,阳光从窗户斜斜的投射进来,满室温暖,余韵悠久。
一声叹息长长久久的在房间里回荡着,那叹息,有太多的遗憾,太多的无奈,太多的无处安放。
站在一旁的管家徐盛看到,忍不住的劝解道:“老爷,少爷会没事的,您别太担忧,小心身体。”
坐在太师椅上的顾老爷子微阖着双眸,手中的梨花黄木拐杖轻轻的磕着桌子腿,那声音是低沉,是郁闷,是无法言说出来的忧伤。
良久,他才睁开眼眸,清亮的眼神,又恢复到了往常的睿智,他点点桌子,管家便把上面的一个文件夹递了过去。顾老爷子没有翻开,只是扔到火炉里,看着火焰吞噬,他想起了有个女孩子在电话的那边稳稳重重,一字一句的说着,“您放心,我会把顾巽带回去的,活着带回去。”
那声音很平淡,没有多么的动听,和她人一样,不是十分的出彩,比以前顾巽身边的女伴,差的不是一点半点,可这个女孩温润却不软弱,她有自己的坚韧,如同潺潺的水流,不懈的奔流,直至冲进顾巽的心底。
“小巽喜欢的人,应该得到我的尊敬。”顾老爷子看着火炉中成为灰烬的残灰,温和的摇着头,轻轻的叹气道,“只是小巽现在这个样子,那个孩子,应该会很难过的吧?!”
“当初少爷也是这样,文医生会有办法的。”管家想到当年的情况,不由得也有些担忧,只是他看到顾老爷子花白的发线,他就不忍心再多说什么,老爷子这几年,苍老了很多。
顾老爷子想都不敢想当年的情况,他的儿子是那样不成器,他的孙子,他现在唯一的孙子,如果再有什么事,他该怎么去面对先祖?
“走吧!”顾老爷子握着梨花黄木拐杖站了起来,没有让管家搀扶,颤颤巍巍的站到窗前,打开了窗户,感受着阳光的洗礼,他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但是他知道,既然上天让小巽遇到了那个女孩子,那就一定有它的意义,也许,那个女孩子,会改变一切。
那是无尽的荒野,没有尽头,没有光明,没有任何的荒芜。
这是哪里?她是谁?她要做什么?
没有答案。
死一般的沉寂包围着她,那是寂寥,那是空无,那是渐渐袭上心头的恐惧,像是缠绕在身上的蛇,感觉到它的滑腻,它的冰冷,它的恐怖。
那一刻,她只知道,她要死掉了,在这莫名的世界里,没有牵挂的死掉了。
“醒来,顾巽在等着你。”
等一等,那是谁的声音,他在说,顾巽。
她不记得自己是谁,却记得顾巽眉眼的纹路,那双精致的眼眸,浅浅一笑,就是满室温情,余韵幽长,如同水墨画的韵质,独具东方神秘的气质,那双眉眼里,有着太多的情感,那是她深为喜欢的潋滟。
“醒来,你忍心看着他死去嘛?快醒来叫醒他!”
顾巽快死了?顾巽竟然快死了!
不!这不可能!
那纷涌而来的回忆刺激着她的神经,第一次和顾巽见面的小小惊艳,面对着顾巽难以言表的窘迫,喜欢顾巽看她时的笑颜,想和顾巽一起走下去的念想,陪着顾巽和那死亡擦肩而过,那些欢笑的,忧伤的,迷茫的,恐惧的回忆,都是她最珍贵的礼物。她怎么能忘记那些和顾巽有关的过往,怎么能忘记她和顾巽所经历的坎坷,怎么能忘记,她还依旧爱着的顾巽。
心里的叫嚣越发的迫切起来,它在她的身体里奔腾汹涌,冲破了枷锁牢笼,那思念顾巽的心情,折磨着她,想再见到顾巽的念头,支撑着她不再坠入深渊,她从黑暗的世界慢慢走出,耳边不再是寂静,眼前不再是荒芜,她的心,渐渐苏醒。
米色的天花板在安文熙的眼前出现,她睁了睁眼睛,适应了光线的强烈,看清了那些乱七八糟的电子仪器。她动了动手,想要抬起来,却还是没有力气,无力的看向一旁。
“果然,还是顾巽最管用。”身旁站着的人看着她忍不住的笑了,伸手拿下她的氧气罩,俯身在她面前问道,“告诉我,你是谁?”
安文熙皱了皱眉,这人身上的福尔马林味道真大,她悄悄的微偏过头,虚弱的说道:“安文熙,我已经清醒了。”
那人看的出她的小动作,站直了身子,离得她远了些,撇撇嘴无奈的笑了,“没办法,做我们这行的,一生都要和福尔马林打交道。现在我要做些基本检查,确保你的安全。”
“我想知道,顾巽在哪里?”安文熙有些乏力的问道,她现在一点力气都没有,连说话的声音都变得细微。不过,她不在乎,她只想知道,顾巽在哪里。
“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的情况?”那人看着她仍旧发白的脸颊,那双眼眸周围都泛着青色,失血过多,精神受挫,还有各种大小外伤,这个女孩子可以说是伤痕累累,但是她怎么一醒来就去问顾巽怎么样?她真的,和顾老爷子说的那样,是顾巽心上的人?
安文熙伸手看着自己的手背,那上面有着几条输液管,纵横交错覆盖在那里,手背没有一点血色,只有那清晰可见的血管在缓慢的跳动着,她使劲的攥了攥,而后又慢慢的松开手,神色宁静的说道:“顾巽伤的,比我更重。”
那人看着她认真的样子,没有办法的摇了摇头,叹着气道:“和顾巽一样的脾气,不过,我想我有必要先告诉你几点注意。我是顾巽曾经的主治医师文心,他也许没有和你说过,他以前有过很严重的心里挫伤,经过两年的治疗,才渐渐好转,这次,他的病不仅复发,还更加严重,我还在研究治疗方案,你看见他的时候,他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顾巽了,他分裂出另一个人格,自称,是顾巽死去的大哥,顾离,等一下,你要有心理准备,你确定,你还要再见他吗?”
不是没有想过顾巽会受到精神上的刺激,但是,人格分裂,安文熙还是头一次遇见,那是不是代表着,她见到的顾巽,已经不再是顾巽?那顾巽还能在回来吗?他会不会有事……
“放心,”文心拍了拍她的手背,认真而诚恳的说道,“我和你,会把顾巽带回来的。”
外面的阳光正好,可是房间里却没有一点明媚,死气沉沉的黑暗笼罩着四周,厚重的窗帘将阳光挡在外面,投射不进来。火炉里也没有火,冷冷清清的样子,只有一个人安静的坐在那里,背对着门,双手撑在下巴上,正在思考什么问题。
他不喜欢阳光,一直都很讨厌,只有那个家伙,傻兮兮的要在阳光下行走,真是愚不可及。
他冷嗤了一声,却没有动作,这个傻子究竟是做了什么,为什么这身体会这样的残败,到处的伤口,缺失的气力,虚弱的呼吸,每一样,都是他最讨厌的。他讨厌这个人,也讨厌别的人,他讨厌所有的人,甚至是憎恶。
门轻轻的被推了开来,那尖锐的开门声还真是刺耳,他有些不耐的皱了皱眉,朝着那逆光的影子看去,很模糊,只有一个人坐在轮椅上,有长长的头发,看不清长相。
噢,她应该就是那个小女朋友了!
他了然的点点头,慢慢的转过身,看着那影子还在那里不动弹,不由得笑了笑,轻声道:“进来。”
那声音轻柔缓和,是以前顾巽的声音,安文熙有些迟疑的停了停,但还是慢慢的滑动着轮椅进去,“顾巽?我是阿熙,你在哪里?”
“噢,你是在问顾巽,还是在问我?当然,我很乐意给你解答。”那声音有了些许揶揄的味道,不是顾巽喜欢开玩笑的语气,这个声音更加轻浮,但却是实实在在顾巽的声线。
安文熙的眼皮跳了跳,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伸手先把房间的灯都打开,等到灯都亮了之后,她才看向刚才说话的地方。那里坐着一个背对着她的男子,他似是不喜欢光亮,抬手挡在眼眸前,慢慢的转回头来。
那是顾巽的容颜,清朗俊秀,唇角含笑,虽然上面仍旧有着淤青,但是那就是安文熙思念甚深的顾巽,可那双眸子,不再是文雅的精致,那里面,有着些许薄凉和冷漠,让人陌生。
他的唇角微微勾着,有些戏谑的感觉,见到安文熙没有说话,眉眼一挑,像是隐忍着什么,微微皱眉,“怎么,这么快就不认得了?过来,让我看看你。”
那是命令的声音,不再是顾巽以前温润的话语,安文熙怔了怔,看着离她距离不远的那个人,强撑着站了起来,一步一步,慢慢的走了过去,直至走到他面前,俯看着那双曾经的眉眼。她以前就有发现,顾巽的那双眸子是深深的墨色,黑到纯粹,没有一丝的杂质,看的是那样的让人心醉,而不是现在的掺杂着殷红的邪性,虽然只是一点,但那是眼眸深处,他灵魂的颜色。
她伸手想要抚着那双眉眼,但是却在半空中停了下来,她往后退了几步,抿了抿唇,有些沙哑的说道:“你不是顾巽,真的不是了。”
那人没有说话,只是很玩味的看着她,带着些许的兴致,拿过一旁的玻璃杯,轻抿了起来。
“不管是不是,我都会把他带回来的。”安文熙突然浅浅的笑了起来,像是有了自信一样,笑得那样的明媚生辉,不管怎样,只要顾巽完完整整的在她面前,她就有信心。那信心,是顾巽带给她的。
只是这样的明媚却深深的刺伤了那人的眼眸,一种莫名的情绪,似是甜蜜,又似是感伤的复杂心情在他身体里游荡,好像下一刻就会冲破而出。他讨厌这样的感觉,很讨厌,很讨厌!
不受控制的,他就把手里的玻璃杯扔了出去,砸到安文熙的身上,看着那碎裂的玻璃渣子划伤她的额头,看着鲜红的血液慢慢渗出,看着她倔强的眼神,心里有一种欢愉的感觉在叫嚣,而一种自责的感觉却在流动。
那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触,在折磨着他,刺激着他,最后他像是受不了一样的跌倒在地,抱着仿佛要裂开的头,时而清醒,时而混沌,他看不清是谁把他抱在怀里,他也分不清,他现在到底是谁,只是缠绕在他心底里的那个名字,像是被深深的烙印在那里,他想逃离,却也如影随形,叫他不能忘却。
安文熙,安文熙的安,安文熙的文,安文熙的熙。
这世上总会有一个人,他在等着你,无论时间长短,还是年纪大小,他总是等着你出现,然后深切的爱着你,醉生梦死一般的把你记在心里,直至,再也无法忘记。
安文熙如是,顾巽亦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