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莲只好把吐出来的狗粮又吞咽回去，因为吐出来的那些狗粮的呛鼻子味儿稍淡一些。
吃完早餐，众狗的情绪逐渐平静了下来。阿莲问苏牧的腿是怎么断的，苏牧说是被收容所做假肢试验时生生锯断的，而且还不给注射麻药，听得阿莲心惊肉跳。阿莲问他做什么假肢试验，苏牧说收容所要为社会上的残疾狗奉献爱心，准备研制狗假肢，因为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合适的残疾狗，所以就把他的腿锯断了。苏牧还说收容所做试验一般都用土狗，但考虑到将来的市场推广，他们就选择了苏牧这样的名贵品种，因为名狗带上假肢后显得好看一些，也就越发能够刺激人们的购买欲望。阿莲问，收容所为什么不向人类家庭征集有残疾的狗来做试验？苏牧说人类家庭里哪有什么残疾狗，家庭里的狗一旦残疾了就被抛弃了，谁会养一条不能逗主人玩儿的狗。阿莲问，那收容所研制假肢有什么用？苏牧说：“一是可以申请到一大笔研发经费，二是可以树立社会形象，三是可以引导消费……”
阿莲问如何引导消费？苏牧说：“上一次给我佩戴假肢时，白大褂们正好研究市场推广，我听大胖子所长说，要让所有的家庭觉得养一条戴假肢的狗比养一条健全狗更富有爱心！让那些在高档社区里遛假肢狗的主人脸上更有面子！这样主人们就会把健全的狗送来截肢，然后购买他们的产品。”
阿莲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结结巴巴地问：“没有……没有家庭会这样对待自己的狗吧？”
苏牧冷笑了两声：“小美女！你太不了解人类了！人类的物质越丰裕，审美就越变态。远古时代，这个星球上只有一种狗，那就是狼。你再看看眼前这些怪头怪脑的家伙们，这都是按照人类的变态审美需求，杂交、进化的。”
“人类，人类对我们狗为什么要这样残忍？”
“他们不仅对狗，对任何事物都是如此。我以前的主人的老爹是北京的一位大玩主，花费重金购买了一把清朝早期名家制作的紫砂壶，回家就把它给打碎了，然后再找工匠用锔子锔起来。据说这样的紫砂壶把玩起来别有一番滋味。你说这是不是变态的审美？”
“我搞不懂……人类了。”
“没有什么搞不懂的，这座城市里的人就喜欢破坏，破坏传统、破坏秩序、破坏狗类的尊严、破坏雌性的处女膜……”
“我……我想离开这里。”
“谈何容易啊！这里的每一条狗都想出去，只是进来容易，出去难啊！”一阵秋风吹过，苏牧抬起头盯着一个飞过收容所上空的破塑料袋，“真想像风儿一样自由啊！”
对面戴藏银耳钉的波利犬对阿莲说：“苏牧原先的愿望是做一个流行歌手。”
下午，阿莲的肚子疼痛起来，因为狗皮无法出汗，她只能不停地流口水。过道对面的波利犬劝慰阿莲说，所有母狗都要过这一关，咬咬牙挺过去就好了。阿莲说肚子疼得受不了了，大概是要死了。说着说着，阿莲便趴了下去，身体明显抽搐起来。
“别趴着，侧过身子来躺着，做深呼吸……”波利犬对阿莲喊道。
阿莲艰难地侧过身来躺下，顿时感觉肚子中疼痛减轻了不少。她感激地望了一眼波利犬：“谢谢大姐！”
“是阿莲吗？你是阿莲吗？”过道斜对面一只铁笼子里传来了两声询问。
阿莲艰难地抬起头来张望了一下，看到的竟然是细狗幺鸡，阿莲艰难地唤道：“是幺鸡？幺鸡，你怎么也进来了？”
幺鸡压低声音说：“我是自己偷着溜进来的，我进来注射狂犬疫苗。你没听明白？我给你举例说明吧，有家餐馆每年店庆都要请客，因为请的客人太多，他们根本分不清猫三狗四的，于是，我就混入其中。”
阿莲还想再问点什么，可肚子的疼痛剧烈起来，身体又开始抽搐。一贯咆哮的藏獒靠近了阿莲的笼子，平时凶恶的眼神中竟然多了一丝关切，他催促阿莲：“赶紧侧躺下！躺下！把上面的后腿抬高一点儿，嗯……就这样！呼吸，深呼吸！吸气的时候要用力，腹部用力！”
此刻，整个收容所都安静了下来，群狗屏住呼吸，都为阿莲捏了一把汗。空中回荡着阿莲的呻吟和藏獒的低吠：“对，这就对了！再用力，再用力！出来了……出来了！继续！”
对面笼子里的波利犬对着藏獒轻声嗔怪道：“獒哥，没想到，我们母狗的事儿你也懂……”
收容所里响起了一片轻呼声，凡是能够看见阿莲的狗，都在齐声数着：“一……二……三……四……五……”勇敢的阿莲整整生出了八只肉乎乎、尚未睁开眼睛的小金毛！收容所沸腾了，众狗隔着铁笼子击掌相庆。幺鸡竟然从笼子铁棍的间隙钻了进来，他帮着阿莲把一只滚到地上的小金毛衔回到地毯上。
阿莲用力过度，显得异常虚弱，她依旧保持着生产时的侧卧姿态，喘着粗气问幺鸡：“你是……你是怎么进来的？这个地方不好，不能待在这里。”
幺鸡毫不在意：“我知道这个烂地方有多糟糕，我每年也就是到了注射疫苗或者社会上严打流浪狗的时候，躲进来避避风头。”
“你真聪明！”阿莲由衷地赞道。
“不仅聪明，还是个鸡贼！”旁边的苏牧认识幺鸡，由于被用来做假肢试验，他在收容所里已经住了两年多了，其他狗或被卖到了狗市，或被卖到了餐馆，流动比较快。
“吆！苏哥，收容所还没把你拆零散呀？”
“切！我现在是收容所的形象大使，还指望我赚钱呢，谁敢拆了我？”
“听说收容所下一步要研发假狗头呢，你就等着吧。”幺鸡不再搭理苏牧，转头问阿莲：“你不是进紫玉庄园了吗？怎么到这里了？”
“唉！一言难尽呐……”
阿莲把自己从去紫玉庄园到进入收容所的经过简单地说了一遍，幺鸡说你被克林顿和讼棍合伙给黑了，阿莲说她也是这么想的。阿莲问幺鸡是怎么自如进出收容所的，幺鸡说自己对这个收容所的环境了如狗掌，再加上自己身材上的优势，有一条下水道就能够来去自如了。
转眼三周时间过去了，阿莲的八个小宝贝儿个个惹狗喜爱，小家伙们已经行走自如了。他们经常钻进别的狗笼子里去玩耍，阿莲一开始严格禁止狗崽子们到隔壁藏獒的笼子串门，可藏獒对小狗崽子们的喜欢程度超过了收容所的任何一条狗。看到在笼子里进进出出撒欢嬉戏的小狗，藏獒的眼睛里既有怜爱又有些失落。
“能让我抱抱孩子吗？”藏獒终于忍不住了，他把语气尽量放平和。
阿莲心中很是矛盾，可她又非常感激藏獒在她生产时给予的帮助。阿莲犹豫了一下，把其中一条小金毛叼了过去，藏獒欣喜地接过来，抱在怀里百般爱抚，状如己出。阿莲长舒了一口气。从此，她不再禁止孩子们到隔壁这个“凶神恶煞”的笼子去串门了。
狗舍里狂犬疫苗已经注射完了。幺鸡说马上就要注射“六联”针了，打完这一针他就要出去了，因为收容所里的伙食实在太差劲。幺鸡还知道收容所里每条狗每天的伙食费是12元，而实际开销最多超不过3块钱，剩下的钱估计都被白大褂们自己买零食吃了。
藏獒恶狠狠地骂道：“狗嘴里夺食，真是畜生不如！”
看到藏獒发火，几条小金毛吓得赶紧从他的脖子上溜下来，躲进了阿莲的怀抱。
群狗正在议论收容所的管理问题，塑钢门突然被推开了，白大褂带着一个胖头大脸的家伙，径直奔向阿莲的笼子。白大褂介绍说：“所长，这就是我从通县狗市买来的那条金毛，她还真争气，一口气生下八条小金毛，看样子是跟纯种拉布拉多杂交的，质量都不错。”
“嗯！不错！你找张发票我给你签了，到财务室领钱吧。”
“好的！谢谢所长！”白大褂一脸谄媚。
“工作嘛！谢什么。小狗崽子的买主找好了没有？”
“找好了，所长。一家韩国餐馆，八条全要了。”
“挑一条漂亮的小金毛留下，我女儿说她地质大学里的导师想要一条金毛……这么好的狗为什么要卖给餐馆？”所长的胖脸上似乎有些不悦。
“现在韩国餐馆流行吃烤乳狗，越是名贵的品种，价格就越高。您放心吧！所长，餐馆出的价钱比狗市整整翻了一番。”
“真是人嘴两张皮，什么都敢吃。价格谈拢了吗？”
“都谈好了，现在送过去600元一条，餐馆要的是三个月大小的乳狗，那个时候送过去是1500元一条。”
“你小子可要干得利索点，千万不能走漏风声。”
“您还信不过我？所长，您今晚是不是也该打打牙祭了？”
“哈哈……你看着处理吧。”大脸所长笑得脖子后槽肉乱颤。
阿莲听得心惊肉跳，下意识地护住了身下的八只小宝贝儿。隔壁的藏獒早已按捺不住，脑袋撞得铁笼子“砰砰”作响，恨不能冲出笼子将两人撕个粉碎。
就在当天夜里，阿莲又听到了先前那个红色板房里传来的狗的惨叫声，她怀中的宝贝儿听得狗毛都竖了起来。跟上次一样，惨叫变成痛苦的低吠，继而是绝望的呻吟，接下来就是气若游丝了，最后一片寂静。
“苏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阿莲问旁边的苏牧。
苏牧沉默不语，似乎是担心说话会招来恐怖的灾难。苏牧侧面的松狮古古替苏牧回答道：“大脸所长喜欢吃狗肉，每星期一条狗。吃就吃吧，他还吃得很讲究：先是用电棒赶着狗在笼子里不停地跑上一个钟头，等狗全身血液沸腾之后，再割断腿上的动脉，让狗血沿着动脉流出来，直到淌干最后一滴，号称是‘血洗’。据说这种杀狗的毒招源自韩国，而这样的狗肉煮出来后鲜香四溢，舒筋活血……”
“这太残忍了……不知道……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轮上我们了吧？”阿莲的声音有些颤抖。
波利犬安慰阿莲说：“好在所长就喜欢吃本地的土狗，有时候碰上土狗吃没了，也杀别的狗吃。但所长还挺会过日子的，他吃狗肉搞的是‘竞价排名’，就是参考当天狗市的价格，都是从价格最低的狗开始吃的。你们这些名贵品种的母狗，所长是舍不得吃的，他等你们生狗卖狗当摇钱树呢。”
波利犬的一番话听得阿莲更是毛骨悚然，她倒不是为自己担心，而是忧虑怀中的八个小宝贝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