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榕也开心不已,那些珠钗主子肯定不用,她能拿着看看也好啊,真漂亮。她一一查验着箱子里的东西,无论哪个都让她惊讶,她才发现,以前普通至极的珠子可以做成漂亮的镶珠,一团一团地聚在一起闪亮夺目;玉石可以有这么大一颗,比四皇子帽子上的还大;还有绸缎,以前她收到的全有股发霉的味道,可这些竟有花香的气味;还有女孩臂上的披帛,能做出上千种花样。
两人惊叹地翻看着。
九炎落已经换下衣服,穿上平时劳作的补丁装,扛着铁锹从屋里出来,找了个宽阔的地方开始挖土。
小李子见状放下手里的东西,不明所以地走过去,“主子,您挖坑做什么?”我们没有冬食要储备啊。
九炎落已经挖出了小坑,“把箱子埋起来。”这是栖悦送给他的,他要好好保存。
小李子、锦榕有点傻眼,这么好的东西不是要用的吗?
九炎落全然没领会手下的惋惜之情,奋力地挖着。
小李子满脸苦涩,想到锦榕没了毛皮马甲,比自己没了还伤心,脱口问出:“为什么埋了,不用吗?”
“用?”九炎落不明所以了,“我用不完啊。”要埋了慢慢用。不是他吝惜,只是觉得悦姐姐给他的东西,不能让别人用。
小李子不敢再问,回头看到锦榕失望的目光,心里也不好受,还是他多给爷爷们跑跑腿,看看到了冬天能不能给锦榕做件棉布马甲。想好对策,小李子立即去取铲子,“奴才帮主子一起挖。”这两年不用为主子去初慧殿穿什么而发愁,也值得高兴。
金乌坠下,宫灯静静地在不同角落亮起,可偌大的宫殿,明亮的范围依然有限,更多的地方如被皇上忘记的角落,漆黑一片,不敢让烛火惊了夜色。
不受主子们待见的地方早早熄了灯睡下,今日没有值夜的人,不敢随意走动,窝进了房间。
睡不着就躺在通铺上聊月亮,只有关系很好的宫人,才会靠在一起用隐晦的语言交流一二。
南小院内,九炎落躺在床上,望着漆黑的墙角和偶尔跑过的老鼠,实在睡不着。当第三只老鼠散步般地走过时,九炎落一跃而起把其拍死在枕头之下,看着成泥的老鼠,终于舒了一口气,他就说缺点什么,果然如此。
九炎落下床,三下五除二换了一身漆黑的油腻装扮,开了门向储君殿的方向潜去,那宫女叫什么?雪暑?
躲在储君殿的草丛中,九炎落琢磨着一等宫女的卧房在哪,还有雪暑的死法。
惨白的月光垂洒于大地,幽暗的深宫中无人问津的角落,草木疯长,破败的房屋已成年累月不曾修缮,在金碧辉煌的权势包裹下形成见不得人的暗疮毒瘤,无人敢问津,偶尔有被噩梦惊醒的宫女在此偷偷磕头又神色慌忙地疾步而去。
破败的院子里完好地保存着主子在时的荣宠痕迹,亭台楼阁、地池温壁,宽广的空间,耸入天际的屋顶,这里曾埋葬了祖帝爱姬的身躯,他杀、自杀、老死早已分不清楚,徒留下它光辉到可悲的传说和无人愿问津的苍凉。
夜色啼哭中乌鸦绕飞,更加令人毛骨悚然,九炎落远远地拖着“人”走来,脚步平缓,身姿精瘦。
他走到花草长势最为喜人的角落,把人丢下,坐在一旁望着天上残缺的月亮出神。
不一会儿,嗅到血腥味的虫蚁聚集。
最后,少女在清醒的悲痛、震惊、恨意中无声地死去。
九炎落失望地看她一眼,无趣地取下雪暑嘴上的布条,把干瘪的尸体推入草木更深处,他站起身对着微凉的空气深吸一口,仿佛听到了草木疯长的声音。
夜静静的。
勾栏下的一处角落里,脆嫩的叶子,手臂粗的枝藤,光洁的脉络,在月光下如草中妖姬傲视春日所有花草长势。
翌日春光明媚,刚打开房门就看到温暖的阳光争先恐后地跑进来。
九炎落最烦这样的天气,热情得让人受不了,明明不是悲天怜人的世道,偏偏装出普爱众生的样子,最令人恶心的是,今天休沐。
郭公公刚从外面回来,听说了昨晚储君殿的事情,此时见九炎落面色阴郁地站在院子里,心神剧震,快速闪避。
九炎落烦躁地踢踢脚下的花盆,当他是空气。死了又怎样,谁会找他麻烦,只有他有能力杀死对方,他就安全,浅显易懂!
而他早就懂了!
尖细的讨好声从墙外传来,孙公公捏着兰花指疾步而入,眼睛泛着水漾漾的温柔,“十三,快,今儿布库头伴赏摔跤,知道你小子喜欢。”
左相府内。
楚嬷嬷喜气洋洋地把小姐打扮整齐,高兴地送往正院房内。
章栖悦纳闷地问楚嬷嬷:“有什么高兴事吗?”难道大哥回来了?不可能啊,舅舅说了五年,绝不会提前放行。
楚嬷嬷从里到外洋溢着笑意,欣慰地看了眼出落得越发漂亮的小姐,心里更是与有荣焉,“回小姐,总归是好事,嬷嬷就不多嘴了,还是让夫人告诉小姐。”
栖悦从楚嬷嬷的神情肯定,好事是关于自己的,但她最近没觉得自己有喜事,反而见到了轩辕上,心情糟糕。
赵玉言早已在等女儿,自从知道章臣盛有让女儿入宫为妃的念头,她全部心力都放在女儿身上,无不庆幸女儿没被章臣盛那穷秀才带得认不清形势。
赵玉言见女儿进来,含笑打量着女儿的样子,皮肤细白、姿容艳丽、聪慧敏达,不敢说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但也是千里挑一的好姑娘,比自己当年沉稳多了。
看着女儿水灵灵的样貌,赵玉言更觉得欣喜,是啊,她成天瞎担心什么,哪个男人把栖悦娶回去不捧在手心里?女儿刚而不直、骄而不傲,小小年纪便出落得如此娇嫩,谁娶了不是福气,庄小蝶给瑞枫叶选了两个五大三粗的女人当通房是应该的,章栖悦当得他们如此重视。
赵玉言越想越觉得听话懂事的女儿什么都受得,笑容不禁从心底溢出来,欣慰又心疼。
章栖悦被看得羞怯惭愧,娘这是怎么了,想什么呢?让人心里瘆得慌。
赵玉言以为女儿害羞,笑容和善地让悦儿坐她身边,想给女儿讲讲将来治家之道:“悦儿,想必你也听说了,瑞王妃选的通房能先送来让娘过目,真真是认定你了,可你断不可恃宠而骄。”
章栖悦恍然看了眼笑眯眯的楚嬷嬷,这的确是值得高兴的事,瑞王妃对她真的很好,逢年过节都要表示一二,她的私库里堆满了王妃的“小”礼物。
赵玉言接着笑道:“所以娘昨儿叫了牙婆,想给你买些陪嫁丫头,你也过来一起看看,现在慢慢调教,将来才能为你所用。”
章栖悦两世为人,立即明白将买的丫头作用,看娘的意思是为了回报王府的好意,挑些有姿色的,现在开始教导,到自己出嫁,应该也“养熟”了。
章栖悦回笑,“但凭母亲做主。”她该进府了吧,有些事挡也挡不住,可瑞枫叶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子她真不知道,要说他厌恶哪种倒听说过,避开选择就是。
若说她心里吃味?未免惊世骇俗。
她是相府千金,又不是市井民妇,即便市井民妇在独霸相公和让相公功成名就娶妻纳妾上也会摇摆不定,就算上辈子,她也不过是希望九炎落能给她这个皇后几分薄面,别让锦榕跳得太高,是九炎落先触了底线她才反击。
她也见过男子只娶一人,再不纳妾的,只是羡慕男子对妻子的尊重,再无其他。
章栖悦从小到大的观念中不存在一生一世一双人,除非她娘想她痛苦死,才灌输她这不符合世道的东西!或者想她嫁个吃软饭的,被栖悦拿捏住,做长辈的断做不出这种事。
笼络相公、活得舒心、举案齐眉才是正道。至于会宠妾灭妻的,那是男人从根上坏了,这种男人和离便罢。
巳时一刻,牙婆惶恐地带着三十多位八九岁的小姑娘跪在了相府后院。
牙婆惶恐地向夫人和小姐请安,能言善辩的嘴不敢显示能力,眼都没敢抬起,诚实地汇报着上位夫人看中的女孩情况。
章栖悦站在母亲身侧,目光落在第二排最左边的女孩身上。女孩长得很漂亮,就算在一群营养不良的孩子中她依然出挑,只是目光太胆怯,失了女孩该有的灵气。
果然,章栖悦察觉母亲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秒便失望地移开,继续点其他出挑的女孩子。
牙婆立即介绍女孩的来历和才艺,不曾多说一分不曾少言一句。
章栖悦耐心地等着。
赵玉言问完一圈,目光又落回怯弱的女孩身上。
四周瞬间静默无声。
牙婆更不敢擅自言语,相府这时候选丫鬟不言而喻,她断不敢乱插嘴。
赵玉言眉头微皱,仔细打量着,姿色是够了,再加以嬷嬷们的调教或许……过了会儿才道:“她呢?”她倒不怕太漂亮了反主子,若从府里出去的陪嫁丫头都控制不住,如何在勋贵中立足?
“回夫人,她叫婉婷,是老妇从同行手里接过来的,接过来时就被打得奄奄一息,老妇花了些手段才把人治好。实不相瞒,老妇也不是心善,是看她长得……才买的。”给人当个妾也能收回银子。
“想不到这孩子倒是勤快,脏活累活抢着干,只是性格有些……”牙婆隐下的话,众人皆能意会。
赵玉言颔首,倒是个明是非的,然后指了几个女孩留下,包括婉婷。
章栖悦淡淡地把额前的头发撩到耳后,还是遇见了。
说来,婉婷没什么缺点,安于生活,善于察言观色,因为苦过,倍加珍惜机会,伺候她也尽心尽力。只是……为她自己打算过一次,在猜到自己准备在她和弄巧之间选一人笼络九炎落时,婉婷先一步选择了跟小李子当对食。
不算大的错误,但“背主”了不假,加上她当时被九炎落气得心情不好,背后又遭锦榕奚落“卖丫鬟求荣”,一气之下发落了她,让她日子很不好过。
现在想想,她当时就入了锦榕的套,谁看不出小李子对锦榕照顾有加,他们又同是南小院出来的,要说没点龌龊打死她都不信。如今小李子突然找了漂亮能干的婉婷做对食,她心里舒服了才怪,何况锦榕在后宫行动自由很大一部分仰仗了小李子,婉婷跟了小李子,小李子再不喜欢婉婷,时间久了也会有点情义,到时候一样能派上用处。
事实证明,她被打入冷宫后,婉婷确实依仗身份对她颇多照顾,即便因此获罪。
也是那时候,她才在最后一次看自己时对疯了的自己说:“主子,当年不是奴婢想推托,只是奴婢愚笨,跟了皇上也帮不到主子什么。小李子不一样,奴婢服侍他,多少能揣测一二。”
是啊,揣测出了小李子不能说的秘密?可你死的时候,小李子可为你哭一声?
那时候发生了什么,章栖悦不知道,可猜也猜得出来,无非是锦榕以婉婷私入冷宫为由,杖责了她,随后死个被杖责的丫鬟多么容易。
只是小李子,她跟了你多年,你事后斋戒三年,是愧疚,还是愧疚……
飞敏笑容满面地入内,见了章栖悦,笑得更加含蓄,恭身道:“夫人,姑爷来找小姐了,说是天气好,要带小姐出去踏青呢。”
“死丫头,敢调侃你家小姐。”赵玉言笑得比飞敏还高兴,“楚嬷嬷,还不去给小姐披件披风?”
红烛立即接话,“是啊,是啊,别让姑爷等急了冲进来。”
屋里的丫鬟全部掩嘴偷笑,和乐融融的气氛让烦心婉婷事的栖悦也笑了。
现在踏青略微早了些,三月的气温下,能看的春景屈指可数,可赶趟赏春的人却多,燕京繁多的门阀大族,估计把能玩的地方都占了。
青山,便是王孙贵族、世家豪门初春必去的胜地,青山上柳树成荫、桃李满山,更兼有著名的茶寺,宽广的跑马场,成为世家大族的最爱。
章栖悦也不能免俗,在家人殷切的期盼下,登上了瑞枫叶的马车。
弄巧开心地守在小姐身旁,以往瘦弱的身板已养得圆润,淡薄的眉眼露着顾盼神飞的光彩,灵动的神色说不出的讨人喜欢。
她为小姐打理着衣饰头发,确保小姐时刻美丽、明艳逼人,“小姐,喝茶。”
章栖悦出门时换了件乳黄色的衣裙,手臂上挽着薄紫色披帛,头上的蝴蝶钗随着马车前进,颤颤悠悠地展翅,流光溢彩好不漂亮。
弄巧几乎看痴了,难怪姑爷紧张小姐,就算是自己天天对着小姐,也觉得看不够呢。
马车外,瑞枫叶本不算温柔的脸,此刻更是板得僵硬,浑身上下散发着生人勿近的烦恼。
周围的侍卫明智地沉默着,恨不得绕开主子躲得远远的。
青山上,梨白的花蕊散发着清雅的香气,不远处的亭子里三两文人对山作对,狭长的石子路上,草柳竞相吐芬,昭示着暖意融融的春日心情。
瑞枫叶陪在栖悦身边,目光凝重地看着她,嘴角紧抿,神色复杂,俊逸非凡的容貌布满愁云。她怎么还不问?
章栖悦挽了一枝梨团,凑到鼻子间呼吸,淡淡的香气带着山间的宁静在鼻翼间游走,令人精神舒爽。章栖悦愉快地看向瑞枫叶,“你不高兴?”真是个孩子,现在还在闹情绪。
终于看出来了,瑞枫叶压下心底的窃喜,章栖悦心软,绷着脸道:“你没什么话跟我说?”
章栖悦疑惑地用花枝敲敲他,歪着头从花缝中对他笑,“我英明神武、智满燕京的瑞世子,你想让小女问你什么呢?”
“讨打。”瑞枫叶眼中立即神采飞扬,使劲揉揉她的脑袋,却有些羞涩地看向他处。
章栖悦更奇怪了,这表情又代表了什么?不好猜啊。
瑞枫叶脸色通红,边走边掩饰情绪,昨晚沐浴出来,突然看见床上躺着的陌生女人,不知怎么瞬间想到了栖悦,再看床上的人时,莫名觉得愤怒,就像……就像他看到九炎落一样碍眼,将心比心地觉得,栖悦也不会喜欢他跟其他女人亲近。
可栖悦怎么还不问?“你真没什么话问我?”
章栖悦懵懂地看向他,总不能让她问昨天和通房在一起的感受吧,她看起来像大度到那种程度的人吗?
瑞枫叶脸红的几欲滴血,不敢看栖悦。她昨天应该知道了吧,娘带人去给相夫人看,栖悦不知道才怪,难道她不懂通房的用处?
但不管为什么,他尚且不能容忍她接近九炎落,栖悦一定也一样。
于是带着希望的忐忑,细致地观察着章栖悦眉宇的线条和嘴角的弧度,最后眼睛瞬间撇开,有些恼羞成怒,“我们商量个事。”
“……”
“我除了你不会有其他女人,同样的,你除了我也不要有其他男人!”
章栖悦愣了一秒,瞬间看向他!俊美清朗的眼睛,浓眉若墨精心渲染,薄唇冷硬严肃,乌黑的头发束起,俊逸非凡,这样的他,难道不该娇妻美妾,享尽福寿,“为什么?”直觉她应该问了个傻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