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看你,在台上把那帮大学生忽悠得一愣一愣的那个气势哪去了?”女人坐在沙发上,训斥着站在旁边的光头男人。
“谁知道工商和公安一块闯进来了啊?他们的外围还有埋伏,咱们还有几个兄弟被抓了呢。”光头男人正是老年人活动中心讲台上那个声嘶力竭的“部长”。在这女人的面前,他显得恭敬且拘谨。
“现在事情变得复杂了!彻底变成了一个烂摊子!不过也好,警察那头也得为收拾这个烂摊子忙乎一阵了。”
“霞姐,传销的事虽然不大,但也不小,我怕这会影响到咱们那批货。这周云南来的那一单生意,要不要先不做了?”
“不做了?你开什么玩笑,我已经答应下家了,下周交货,干这行最重要的就是信誉,懂吗?”
“是、是,可是老年人活动中心那被警察给端了,咱们还有人被捕了,我是怕咱们那批货的事警方已经知道了。”
“我已经问了宋涛,被抓起来的那三个家伙只参与了传销和作弊的事,咱们货的事他们并不知道。”
“霞姐,我看你是被那个宋涛给灌了迷魂药了,他说不知道就不知道啊?这次警方去扫场子,我看就是他那里出了问题,我早就说那家伙靠不住了。”
听到光头男对宋涛的攻击,霞姐立马怒目圆睁,恶狠狠地瞪着光头男,“有什么话你当面说!背后说人坏话算什么男人?要不是你管不住那帮大学生,还把警察给打伤了,能有这么严重的后果吗?”
“霞姐,我?”
“你记住,永远不要在我面前说他的坏话,他比你强!”
“好、好、好,跟您干了这么多年的兄弟您信不过,信一个刚来几天的小白脸。”光头男嘟囔着,虽然很是不忿,但他也不敢跟眼前的女人翻脸。
霞姐也觉得自己的话有点过分了,便缓了缓语气,安慰光头男道:
“好了,我如果信不过你,能把这么大的场子交给你去做吗?现在不说这些了,据可靠消息,云南那头的货有一部分被警方给扫了。其实我也担心警方已经盯上我们了。”
“那怎么办?”
“原来的那批兄弟不能用了!我怕他们早就被警察给盯上了,得换上一批生脸的才行。”
“可现在到哪去找这么多的人手?”
“人现成的啊,你手底下不是有一帮子搞传销的大学生吗?用他们!”
“霞姐,您不是开玩笑吧,您不是一直信不过大学生吗?”
“谁说我信他们了?我是要利用他们。前两次货走得少一些,拿他们试两回:如果警方收网了,就让他们顶雷;如果没事,就让以前的兄弟继续做。”
“霞姐,我真是服了您了!”
“服我什么?心狠手辣?”
“心狠手辣这词可用不在您身上。您是菩萨,一点都不让兄弟们吃亏,让那些书呆子们去顶雷,哈哈。”
“老四,你小子就是长了一张好嘴啊。但是有些事,你还真得跟宋涛好好学学,你看我交给他的哪件事,他做的时候,用我费心啊?
这件事我也不想多费心了,你一定给我办得漂漂亮亮的,可不要让我瞧不起你。”
“昨天,我遇上个二愣子,就是他把工商局那个家伙打翻的,够狠,拿椅子差点没把那个家伙给拍死。”
“你想让他去试试?”
“是!如果真的找不到人手的话,我觉得可以让他去试试,我尽量让他小心点就是了。”
“这是接头人的联系方式和交货方法,跟你干传销的人都是缺钱的,你先给他两万现金,让他见到点利。这帮大学生傻子多,你最会哄他们了。剩下的事,我想不用我教你怎么做了吧?”霞姐说着,递给老四一张纸条。
老四扶了扶自己的金丝眼镜,“那好,霞姐!我下去办了,您就听我的好消息吧!”
霞姐看了看老四,扑哧一笑,“你小子大字不识一箩筐,怎么一带上眼镜就这么像文化人呢?说话也像!这世道真是说不清楚。”
“霞姐,那学问啊可不都是上学校上出来的,有时这社会大学毕业的人啊,也有高材生,比如像我这样的。”
咚!咚!咚!此时门响了!
“进来!”霞姐招呼了一声。
只见一个高大的青年推开门走进了屋中。
“哟,涛子兄弟来了,找霞姐有事吧?你们聊,我先走了啊。”老四冲着宋涛满脸堆笑,一点也看不出他刚才还在说宋涛的坏话。
宋涛没理他,直接走到霞姐跟前。
老四也不介意,又笑了笑,快步走出门去。在门外,他冲着里边再次笑了笑,才把门轻轻带上。
“霞姐,金毛连超他们被捕了,咱们的生意还做不做了?”
“你觉得呢?”霞姐一把拉过宋涛,让他坐在自己身边。
“我的意思是先不做了,连超不只知道咱们传销和作弊这些事,他的姐姐连丽也是咱们这的小姐,我怕他们两个人会给咱们惹来更大的麻烦。”
“不做就不做呗,都听你的,没什么大不了的。”霞姐像是玩弄宠物一样,用手指拨弄着宋涛的脸,但宋涛却没一点表情。
“连超他们怎么办?”
“他们几个如果是聪明人的话,在里边就咬死了只是帮人看场子的,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警察也抓不住他们别的什么事,过两天就出来了。”
“希望他们别惹出大麻烦来!”
“别谈这个了,烦心。跟我出国去玩几天吧?”霞姐脸上带着笑。
“出国玩?我没有护照!”
“傻小子,跟我出国还需要什么护照!我的意思是你我借着出国走走的机会,出去避避风头,现在T市的事可大可小。”
“姐,我一直想问你,那种货,您为什么一直不让我碰呢?你还是不相信我?”
“姐那是疼你,那种货一碰就是死罪!我不想让你去干那些危险的事。”
“姐,传销和作弊器的事,我没办好!”
“啥办好没办好的,要指着那几样玩意发财,我早就饿死了!我那只是为了解闷,玩玩的东西而已,一帮大学生演着这么一出出的好戏,看着多乐,呵呵。”
“姐,你为什么信我,你就不怕我是卧底?”
霞姐一阵娇笑,“老弟,我要是不把你调查清楚,老姐我敢用你吗?”
“你调查过我?”
“何止是你?老四、连超姐弟,给我干事的人,我哪个没有调查过?当年连超姐弟给人家弄仙人跳,被黑道上的人盯上了,我调查发现,是两个不幸的孩子,这才让老四帮他们解了围。你也是一样,我是不会轻易用人的,用了就代表我已经相信你了。”
“我一个人来市里闯荡,也不懂什么规矩,得亏是老姐你来帮我。”
“你那时已经很能耐了,没有学历,也没有资格证书,一个人给医药公司做代表,给医院和药店拉了那么多生意。要不是那些医托们嫌你砸了他们的饭碗,容不下你,恐怕你在那行里已经做得风生水起了。”
“当初,那帮家伙要打我,得亏您给我解了围。”
“也是缘分,谁让我那天就正好病了呢!我那天就是眼睛有点不舒服,老流眼泪,去眼科看了看,就遇到了你那档子事。”
“姐,我不知道您为什么讨厌大学生,但我今天要跟您说句真心话,没能上大学一直是我的遗憾。”
“你要是真上了大学,那些医托要打你,我是绝对不会救你的。”
“那您怎么知道我没上过大学啊?”
“女人的直觉,大学生身上都有股酸气,爱矫情,爱臭美,没骨气。你身上没有那些东西。”
“姐,不管你高不高兴,我都要说,如果命运能让我选择,我还是会去上大学的。”
霞姐轻轻叹了口气,“姐知道!我知道你的所有事情。”
“你都知道我什么?”
“从人事档案上说,你是洪甫县副县长宋黄的儿子,应该是个公子哥呢。”
宋涛脸上顿时掠过一丝不安,“别的事呢?”
“你知道我为什么给那些有钱有势的人介绍那么多的女大学生吗?
其实我就是想建立一个关系网,用这些女孩揽住那些有钱有势的人,然后让他们给我提供各方面的情报。我就是通过了这么一个关系网,把你的事情调查得清清楚楚了。说实话,我真有点为你惋惜。”
“姐,你真的什么都知道了?”
“一清二楚!你的人生真是太坎坷了。我想,没有几个人可以经受这么大的打击后,还可以站起来继续生活下去的。”
“你难道不觉得我可怕吗?我曾经干了可怕的事情,我几乎泯灭了人性。”
“即使再可怕的事情,跟我比起来,也只能算是小巫见大巫吧!
宋涛,你记住,那个所谓的大学学历,只不过一个空衔而已,没有任何的实际意义。知道大学给我的感受是什么吗?根本不是我上了大学,倒像是大学上了我。我把青春和金钱都抛下后,到最后自己却什么也没有得到。”
“姐,既然我的事你都知道了,那我也想问你一点事情。”
“想问我经历了怎样的变故,使得我如此痛恨大学,痛恨那些大学生?我想,这是跟我混的兄弟都想知道的事。我曾经是一个正牌大学的大学生,现在却沦落为一个拉皮条、搞毒品的女人。”
“如果您不愿意说,我也不勉强。”
“在那么多兄弟里面,我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我的往事,你是第一个。”
“现在案件越来越复杂了,看来秦涣还不知道何莉莉已经死了。
他以为何莉莉还在为作弊集团工作呢,所以才来报案的。”审完秦涣,王勇刚刚走进胡玉言的办公室,便把警帽往沙发上一摔。
“那可不一定,如果他就是凶手呢!故意装成了不知道何莉莉被害的样子,用来迷惑我们也未可知。”胡玉言一边说,一边解开了警服的扣子。
“那个秦涣可不像是个会飙车的公子哥,不过一会我去查查,他到底有没有车?”
“其实私家车那一项,我认为应该并不是凶手特征的必选项,现在很多年轻人为了炫耀,都是借别人的车出去开的。”
“可那是黄老头说的啊,凶手应该是个驾私家车的阔少爷。”
“你不是一直看不上黄老的那套犯罪心理画像吗?咋就往私家车那一项去套了呢?”
“有现成的就用一下呗,反正我觉得这个秦涣不是凶手,看得出他是个很重情义的人。”
“哼,这个秦涣可不简单呀,你可别被他给骗了。”
“难道他说的都是谎话?”
“是不是谎话,我还得去证实,但最起码他故意忽略了很多东西。”
“忽略了很多东西?”
“现在看来,作弊、传销这些案件都有金毛连超的份,而秦涣只说了刘新和连超参与作弊,而对传销,他却是只字不提,难道秦涣真是一看到何莉莉的那个手机链在刘新手里,就认为何莉莉被作弊集团软禁了,便来这里报案?他难道没有对刘新、连超进行一点调查吗?
再说是刘新先被捕,秦涣才来投案,这也太不正常了。”
王勇耸了耸肩膀,说道:“我不太同意你的观点,我们逮捕连超、刘新后,就连刘新的母亲都不知道刘新为什么被抓,可见刘新被抓的原因并没有泄露出去。而自首这种事,我想任何人都要经过复杂的思想斗争才能去做的,这个也合乎情理。”
“你难道相信刘新的母亲所说的话吗?你想想她来局里的时候是个什么样的表现。”
“等等,我想起来了,她到这后,就只顾着哭,对于自己儿子犯的事,一问三不知。你还说她是个聪明人,什么都不说,比说了要好。
我现在明白你的意思了,她可能知道儿子参与了传销,也有可能知道他参与了作弊的事,只不过她不确定刘新是因为哪一项罪行被捕的,所以她选择了什么也不说。因为一旦说漏嘴了,她儿子很可能会多一项罪行。”
“我想了想,会不会有这种可能性,其实这个秦涣在调查何莉莉失踪的过程中,已经找到了刘新的母亲,而从中得知了一些重要的信息。他们恐怕已经达成了某种协议,共同保守着一些秘密。而这个推理的前提是,秦涣和刘新的母亲都认为,刘新被捕是因为作弊的事情,而不是传销。”
“确实,我们在实施抓捕的时候,周围的人并不知道我们为什么事抓人,后来的保密工作也做得不错,秦涣和刘新母亲不知情,也是正常的。而秦涣说自己是在金腾街一家饺子馆和刘新接头的。我们在讯问时也听刘新的母亲说她开了家饺子店,金腾街和那个搞传销的老年人活动中心只隔着一条街。这么说来,秦涣和刘新母亲很可能已经见过面了,并且订立了攻守同盟。”
“这还不是最坏的情况,还可能他们和范海方也取得了联系,为他隐瞒了论文造假的事情。”
“范海方也掺和进来了?”
“这么说吧,如果秦涣真是何莉莉的男朋友,我想他不会对何莉莉代写论文的事一无所知的。即便真是一无所知,何莉莉失踪了,那秦涣也应该首先找到何莉莉的班导师范海方了解情况。可在刚才的审问中,秦涣却一直没有提过范海方这个名字。这难道不值得怀疑吗?”
“有道理,他们是可能订立了攻守同盟,为了隐瞒各自的罪行,都不说出别人的罪行来。”
胡玉言点了点头,“秦涣和何莉莉的恋人关系应该是真的,因为这种关系非常容易找人证实,何莉莉的同学中应该有人知道他们的关系,一旦撒谎就有被拆穿的可能,所以秦涣没有必要撒谎。如果是这样的话,他找寻何莉莉的动机也应该是真实的,那么他并不知道何莉莉的死讯就也是真的,而还有一点也很重要,何莉莉阴道里留下的精液,也应该不是秦涣的。当然这事,我们可以通过DNA验证。”
“何莉莉在死前不久发生过性行为这个问题,我还真是给忽略了。
其实现在问题就简单了,秦涣说何莉莉的手机链在刘新手里,而他听刘新说那个手机链是连超给他的。那连超是怎么得到这个手机链的呢?
提审连超,一问便知。”王勇似乎抓到了问题的重点。
“我现在觉得,这个案件挺有意思的了,除了凶手外,其他人都只知道案件的一部分真相,而他们都为了各自的目的有意无意地参与了进来。秦涣、范海方、刘新包括连超,都不具备黄老说的那种凶手的外部特征,那么凶手到底是谁呢?连超肯定要审,我们先对他做充分调查,做到知己知彼再进行审理。而现在对范海方的讯问应该开始了,这件事由小邢负责,王勇你做辅助好了。”
“说起小邢,我想起来了,黄老头不是还要见一见你讯问过的那个孙其名吗?讯问什么时候开始呢?”
“已经派干警去传孙其名了,问完孙其名后,你就按我说的办,大张旗鼓地把范海方请来。不过有一点你记住,车开出学校就把警笛关了,别因为这事扰民。”
胡玉言桌上的内线电话又响了起来,这响声已经让近期被各种案件烦扰的胡玉言有点崩溃了。
“喂……是吗?好的,我马上过去。”胡玉言撂了电话,对旁边的王勇说道,“孙其名来了,我看你就先不要参加讯问了,先做一下连超的调查,然后去把范海方请来做调查。还有那个女魔头的调查也得抓紧了。”
王勇点了点头,“作弊案、杀人案、传销案,这次看来要一起破了,我看行!”
胡玉言没有再说话,他的心脏近期有一种闷闷的感觉,很难受。
他把刚刚解开的扣子又系了回去,又做了几次深呼吸,然后快步走出了办公室。
一面墙隔着两种不同的人,这边的人想要知道那边的人想的是什么,而墙那边的人也想知道这边的人到底在做什么,人类其实一直在世代不疲地做这种“猜猜看”的游戏。
“让小邢主审吗?”张涛站在一面玻璃墙前,这面玻璃墙的另一面就是审讯室,从审讯室那一边看不见这一边,而从张涛这一面却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对面的一切。
“我已经反复讯问他很多次了,他要再见到我,肯定会产生对抗情绪,我怕那样会影响到黄老的判断,所以还是让小邢去吧。”说着,胡玉言看了看身边的黄维新。
“谈不上什么判断啦,我只是觉得自己可以给你们一些意见而已,胡队长的安排非常得当,绝对没有问题的。”黄维新眯着眼笑着。
说话间,几个人的视角同时转向了玻璃的对面。
孙其名局促地坐在玻璃墙的后面,玻璃泛着茶色,他极力想看透玻璃的背面,无奈镜子中只有自己清晰的影像。他望着镜子中的自己,憔悴得有点可怕,脸颊明显瘪了进去,眼圈周围还泛着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