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那就好。望乡台前望前尘，送魂桥上送离心，”孟婆的手有些抖，我看得很真切，但不知她是激动还是其他原因。孟婆道：“一殿下，恕婆婆多嘴，我家公主，你可有寻到？”
石三生闻言，轻轻嗯了一声。
孟婆又道：“我晓得你定没有传言的那样无情。越城覆灭后，你千百年都没有再回阴司，又送时铭去阳世，本就是去助公主一臂之力的，婆婆说得可对？”
“说得对。”
我难得听石三生这样毕恭毕敬地说话，可见他还是很尊敬孟婆的。可孟婆说时铭是石三生安排去人间找什么公主的？越城覆灭？那就是大秦时期，石三生初识的那个越城公主咯？而我是她的转世，也就是说，石三生安排了时铭去阳世找我？
时铭就是何靖！
何靖竟然是石三生安插在我身边的眼线？这么多年，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发现过一丁点的不寻常？
我盯着孟婆看，心想她刚才说‘我家公主’，肯定也是越国公主身边的人，或者是受过什么恩惠的。难道当年的事，比我见到的和想象的还要复杂？正当我准备盘问时，石三生对孟婆使了个眼色，孟婆便自顾自又去分汤了，再没有管我们。
“我以为你不会说谎。”我缓缓走向桥头。石三生跟了上来，牵起我的手。我能明显感觉到石三生手中的温度。
石三生的脸仍旧淡淡的，波澜不惊。
我道：“你还真是淡定。难道不怕我误会，然后杀了你？”
“时机未到，一些事急不得。”石三生带我走下桥，我看到桥边有一块一人来高的石头，光滑如镜，上面镌刻着“奈何”。
“小灵，若你有一日想除掉我，只需开口说一声便是。”
我听到石三生这句话，说真的，很感动。我一直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一种感情，叫做默契。
你不需要言明，我就懂。
我想石三生起初来到我身边的目的肯定不纯，他一定是想利用我的纯阴之灵，来控制其他的九位殿主，好独掌阴司——名利地位，这三界之中有谁不想要？但是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应该是有些事令他改变了想法，所以才会处处帮我。
除了爱，没有任何一个陌生人会以其他理由来帮你——这就是我对石三生的坚信。
然而，对于邓禹的第一次出现，第一次带‘生意’给我，我实在很不情愿相信他仅仅只是为了那支黑骨而来——那支黑色的双钗骨笄。但是，眼前的事实，仿佛正是如此。
我正胡思乱想着，石三生突然说了一句：“到了。”我抬头一看，只见一座不规则的院落，屋顶都造得像八角形的形状。门上并没有任何的提字和牌匾，仿佛是刚刚修建的一座新院子。
可是眼前的这座明显不是，因为它明显很萧条，像是有很长时间没有人打理过了。
不知哪里来的水露，从屋顶的瓦上溅落到地面，形成一滴一滴的小水花。地上的青石板已经被水滴冲击得坑坑洼洼。院内种着一株梨花树，但是只有枯枝并没有白花，叶落了满院。
我不禁好笑，问：“石三生，这就是您家？这阴司的待遇也忒差了些，好歹你也是个公务员，怎么住这么落魄的房子？”我又仔细把这房子过了一眼，果然这个院子看起来很平常无奇，但是它的布局和形状经过高人精心的设计，暗藏着许多奇门和机关之术。
我来到那株梨花树下，心说若不是我的前世捣乱，石三生在阴司过得也算很风光的吧。
突然，我在树根处看到了一面小圆镜，我有些好奇想捡起来，却发现镜子是被镶嵌在地上的。就在我碰它的一瞬间，它陡然化成了一面巨大的水晶镜子，同时我脚下的地一松，向下凹陷下去。
慌乱中我急急往上一跳，正好碰到石三生俯下身子来拉我。我就势握住他的手，一用力，站了上去。再回头一看，却见一座浩大的青石台出现在眼前，刚才被我变大的圆镜子的光反射出来，刚好印在上面，上面显示几个大字——孽镜台前无好人。
孽镜台……
我站在它的面前，看见里面有一个面色苍白的女子，满脸疑惑。那是我自己？
孽镜台慢慢变幻着，逐渐传出烧杀的声音：“妖怪，妖怪，烧死她，杀了她。”我的手心紧张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我握着拳，仔细看着。
被视为妖怪的女子一身似火的红衣，绑在木桩上，孤楚无依。可是片刻之间，那些围绕在她身边的勇士一个一个倒下，脖子上留下两个深深的血洞。红衣女子疯狂地笑着，飞身至半空中，睥睨她造就的这一切。
“别看了。”石三生拍拍我的肩，施了术关了孽镜台。
“小灵，你由越城之女转为纯阴魂灵、楚臣失踪、我重回阴司、时铭破地灵道，这一切，都是天理命运。它赋予了你良善的头衔，你一生便会行善积德；它赠了你恶人的思想，你的结局只能遭世人唾弃。但是小灵，你若想打破世间好人与坏人的定义，就莫要顺应了这天命。你可明白？”
我听了石三生话，脑子转不过弯来。凭什么命运说我是好人，我就是好人，命运说我是个坏人，我就好不起来了？难道自己的性格不是由自己决定的么？还有天生的好坏之分？
人性本善？人性本恶？人之初，性本善……性本恶……
天呐，我完全弄糊涂了，我一边思索着，一边急急踱步。
石三生突然将我往他怀里一拉：“小心。”
一条通体纯白的小蛇正直挺挺地挡在路中间，如果我再多走半步，就会把它踩扁。我有些眼熟，一时也纳闷寻常的蛇不都是圈起来休息的么？怎么这条蛇却像个人一样睡觉？不怕有东西踩到自己么？
小白蛇翻了个身，白白的肚皮朝上，说不清的圆润可爱。
是千儿殿的那条小灵蛇耶。
还没等我做出欣喜的动作，那小灵蛇突然一下子竖了起来，站在石三生的面前，声音脆脆地，满是欢喜：“三生哥哥，我总算等到你回来了。”
石三生点头，道：“你又偷跑出来了。”
小灵蛇不满地撒娇：“哪有，人家这次是经过豆娘娘准许的。”说着就化成了一个小孩模样，冲我笑道，“呀……是你，龙属的人间妈妈！咦？”盯着我手上的茶晶，“这是……九尾？哈哈……我说你怎么突然不守门了，原来也是到人间玩儿去了。”说着又过来伸手摸我这边手里的白玉镯子。
摸着摸着，眼中的高兴就暗淡了下来，最后喃喃：“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姻缘结？三生哥哥的符咒……你……你就是那个该死的越城公主？”刚才还满眼清澈望着我的小灵蛇突然一转脸，一脸的怨恨。
她迅速缩小成小白蛇的模样，朝我吐出信子，做出攻击的模样。
我一时还弄不清楚状况，石三生将我揽到身后，冷冷地道：“回去。”
小白蛇狠狠地回：“我不。她当初杀了我族一千三百勇士，上回我没瞧出端倪来，这次我要她血债血偿。”
“她不是她。”
“怎么可能不是？你的姻缘结还能印到别人身上去不成？”小白蛇周围白光大现，她扭动着尾部，冷声道，“耗你百年功力结一缕青丝蛊，抵万千鬼兵，难道我还会看错？”
石三生将我打横一搂，沉着脸道：“走，我们回家。”说着飞速移动，跟那次带我走的凌波微步一般。不过，我知道他走的是另外一种道家的步法。
我朝石三生道：“你对阴司的感情，似乎不怎么深。”
“阳世阴司都一样，有生灵的地方，就有杀戮。”
小白蛇也飞身而起，急急喊道：“三生哥哥，你仍要这么护着她么？一千多年了，所有的冤魂都等着这一日，你为何仍要执迷？”
石三生头也不回，直接把我单手抱着，一手画下符文，当下小白蛇的追踪。
我转头去看，只见小白蛇怨恨的目光，还有她唇边一丝白烟升腾。“石三生，小白蛇受伤了。”
“她是千儿殿蛇属，这点小伤要不了她的命。”
穿过半步间，我跟石三生回到人界。我心说这趟阴司之行，断不是个好兆头。
走在回家的路上，我远远看到我家的屋顶上飘出了一丝丝的白烟。一定有魂灵在那里出没。
我几步跑近，一看，楚臣正在院子里快乐地玩耍，而我爸妈也平安无事，在一边晒着太阳，谈天说笑。
这是怎么回事？楚臣没有消失，爸妈也回来了？
石三生道：“她不是楚臣，是灵蛇。”
“什么？”我愣住了，过了好半天才缓过气来，“你是说灵蛇尾随我们回了阳世，又装成楚臣的样子来骗我爸妈？嗯？那我爸妈会不会也是什么东西假扮的？”
“不会。时铭不会乱害无辜。”
楚臣一步一步朝我走来，嘴里甜甜地喊我妈妈。
我心里猛地一疼，眼睛眨起酸气，一把抓住楚臣的手，大声吼道：“别闹了，这样一点都不好玩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