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三生将我狠狠拥进怀里，喃喃：“小灵，我希望你活着。”
“活着？活着干嘛呢？”我抽泣着反问，“活着看自己的亲人朋友一个个离我而去么？活着看自己的丈夫杀自己的女儿么？”
或许我对石三生的爱有多深，此时的怨恨就有多大。他做什么事情我都会支持他，唯独不能对不起家人，况且我肚子里的这个还没有出世的女儿，她才十多天呐，还没有长成人的模样。
石三生抚了抚我的头，把手搭在了我的肩上，眼神灼灼，“小灵，只要活着，一切就有希望。”
“我不要希望，我只要你们都好好的。你生我生，你死我死，这样不好么？”
二殿插话道：“大嫂，大哥都是为你好，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一听二殿这话，我心底的火彻底被点燃，怒道：“为我好也要有个度！杀死自己的女儿去救妻子，这事换成你你做得出来？”
“大嫂，在大哥心目中这三界没人能比你更加重要。他希望你活着，自然有他的道理。”
“什么道理？是因为我是最后一个诸灵爻了么？这十个世界里，只剩我一个了是不是？所以你们牺牲再多的人，也要护住我这条阴木藤，好保住你们的阴司不倒，是不是？”我的身子拼命颤抖起来，眼泪却是没有再流，许是此时愤怒将伤心遮盖住了。
十个世界，一个诸灵爻，这是我早就设想到的结果，此时点穿，我心里比谁都难受。谁不愿意自己活得令周围人觉得骄傲？可是我就是这么没用，拥有强大的灵力不会用，遇到事光会哭。他们一个个拼命想要我活着，或是因为爱，或是为了阴司，可我却这么不争气。
我闭上眼睛，冷冷说出一句话：“石三生，如果非要做一个选择的话，女儿和你，我选择女儿。”
一如两年前，我在千儿殿选择了楚臣一样！
这话一出口，我感觉石三生渐渐放开了我。我顾不了那么多了，抬脚朝灵脉石那边走去，石三生却又紧抓着我不放。“小灵，我只是希望你能活着。”
我转过头，愤恨地盯着石三生，二殿过来拉我的另一只手，劝我。我一甩，朝二殿发火：“你给我走开！你不是口口声声说要进来救安晨的么？他人呢？你们都是骗子！坏人！”我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放声地大吼着，“利用别人的死来活着有什么意思？！我不要活着！去他妹的活着！！！”
“小灵……”石三生的声音很轻很轻，好像他一说重些，我就会立即死去一样。
是！我对他来说是如珍宝，可孩子对一个母亲来说，更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啊！
我道：“你说你是不是做错了？”我心道要是你认错我就原谅你。
石三生一语不发，大力拖着我就走，连地上的湛卢剑也不管了。当他去开那道阴木门时，我彻底慌了。我不能出去，我要是一出去，肚子里的胎儿就会死在神灵之门。但是我打不过石三生，他要是来硬的，我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我用手死死抠着阴木门的边沿，拼尽全身力气与石三生抗衡。
二殿在一旁干着急，一直劝我让我走算了，我就朝他发火，他便再不敢出声。他知道我舍不得同石三生恶语相向，便对着他一通臭话连篇。
“石三生，我求你了，别让我走……”我肚子里的脏话都泼到二殿身上去了，火也发得差不多了，剩下得唯有满心的恐慌与害怕，眨眼间，泪夺眶而出。
石三生背对着我，拉着我的那只手抖了一抖。好半天，才低低问道：“小灵，你当真要如此做么？”
我听出他话中的妥协，急道：“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不想长生不老，也并不是非要救这个灵脉里的胎儿不可。我……”抽泣着，结结巴巴地道，“我、我只是、是舍不得你，也舍不得我们的女儿。求你别赶我走……你来的时候还说……说我们要生死相随的……”
二殿将幽冥珠放到眼下瞧着，神色焦虑中带着欣喜：“大哥，幽冥珠探到安晨的气息了，我必须先行一步。”一闪身，不见了踪影。
我们周围顿时安静下来，只有抽噎声时断时续。
石三生仍是那个背对着我的姿势，单手拉着我，并没有用力。我松开阴木门的边，直直站着身子，等着石三生的解释。少顷，我觉得自己老是这样哭有些太过了，便用手捂住嘴巴，迫使自己安静下来。低着头，想将这一路的事情重新在脑子里回想一遍。在我彻底平静下来的时候，却听到一阵极轻极轻的幽咽声。我愣了愣，这不是灵脉的哭声啊。
那是……是石三生！？？？
那个威风凛凛、魄力无极的男人，堂堂阴司一殿下，他也会哭泣？
“石三生？是你在哭么？”我试探性地问了问，伸脚向前走了一步。
“小灵,别看！”石三生的声音有些明显的鼻音，呜咽声渐隐渐现。
我远没有想到强大如斯的他，居然会流泪。停住脚步，原本思绪万千烦乱，但看到他这般模样，那些什么解释与原谅的话早已不需要再说出口了。
有什么事情，是非要解释清楚的呢？
有什么事情，是非要思索透彻的呢？
石三生极轻极轻地道：“小灵，女儿与我，你当时会舍下我么？”
此刻我的心就像被一把尖刀猛地划拉一下，再翻涌搅动，将血肉拉扯出来，再剁碎丢到热油锅里，洒上盐。泪再也控制不住，疯狂地溢了出来。
“小灵，你说得无错，这十个世界中，只有你一个诸灵爻。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力量来保护你，不是因为你是阴木，而是因为这个世界上本就只有一个你！我希望你活着，拥有完整的七魂七魄、喜怒哀乐，不必再承受万年不得动的寒冷与寂寞。”石三生仍然稳稳站着，但他牵着我的手却颤抖得厉害，“小灵，我希望你能活着，尽可能地在人界待得久一些，这样你回到黑雾峰的时候，便不再哭诉着告诉我回忆不够甜蜜不够长。我连下一个千年都替你打算好了，可是我却从来没有问过你，愿意不愿意。”
我是阴司的灵脉，不可能脱离阴司。石三生，你为什么不早讲啊？我哭得厉害，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在心里默默念叨。原以为在神灵之门内会有一场生死博斗，不曾想却迎来了一个小生命，也没有料到石三生想要我活下去的理由，居然是因为我下一世会变成一株阴木，重回阴司。
阴司终日昏暗，迷雾漫布，阴木藤上缠着阳世间无数人的执念，必定是十分悲戚。
我明白他是为了我好，我怨过，可恨不起来，即便他曾对我们的女儿痛下杀手，我也只是怒火烧了一下便熄灭。
今天无论是什么样的原因，就算天塌下来，我也是不会独自出神灵之门的。况且这出神灵之门的理由还是这样“单纯”。我扯着嘴角装出一个笑容来，“石三生，我不怕寂寞，不怕再次变成阴木生长在阴司千年，我只怕我们会分开。”
“可是小灵，我怕！”石三生低声道，“我怕你难过，怕你哭，怕你受到伤害。怕再一次转世，我会握不住天命。”
“我……”
突然一记响亮的婴儿啼哭打断了我们的对话，金色的灵力自那块灵脉石里喷涌而来，光芒刺得人睁不开眼。
石三生猛地反身回来，面朝灵脉石，将我护在身后，道：“小灵，别动，站在这里等我。”
我还来不及确认石三生哭泣的表情，就见他已背对着我，右手朝地上的湛卢做了一个虚抓的手势，那长剑就紧紧握回了他的手里，一点血雾沿着剑锋飞到了剑尖上，正对着那灵脉石舞去。
就这一两秒的功夫，石三生便冲进了那片金光里。
我伸手挡在眼前，从指缝里去寻找金色里的那抹黑影，然而整座大殿都被金光包裹住，根本看不到其他颜色。
等待一会儿，我觉得这样干等着不是个事，必须助石三生一臂之力。可是刚才他也没告诉我要怎样控制这光，我便依了先前二殿所说，把自己的血滴出来，准备先去救一救那灵脉石里的小婴儿。
还没抬脚，一个硬物倏地朝我袭来，我飞速凝起血符将之接下。
我想，这是我有生以来祭血符祭得最快的一次了。
——那是一枚墨色的九龙玉佩。
细看之下觉得很眼熟。突地记起什么，心中升起一股不安。我将那枚墨玉捏在手心，大走一步跨了出去，却被一道强劲的灵力给推回了阴木门边。
石三生临走还对我下了结界圈禁！
内心涌出一股不祥，我用身体一遍一遍地冲撞着这道看不见的结界，直到浑身疼痛不已，颤抖着蹲坐在地上。无力哭泣，也无力再诉说什么。摊开掌心，墨色的九龙玉佩静静躺着，宛如石三生惯有的气定神闲的模样。
金色的光充斥着整座大殿，我呆呆坐在阴木门边，望着那九龙玉佩出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