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因着苏成的那番话我总是觉得对他不住，这半个月来对他好得一塌糊涂，连他与小茶拌嘴，我也会站到他这边替他说话。这下好了，我撒谎你也不实诚，咱们半斤八两谁也不欠谁的，好事一桩。
不过年初一一早我就病了，浑身烧的像块碳。苏成沉着气给我把脉，我烧的眼皮都快抬不起来了，却仍看着他嘿嘿地笑。苏成被我笑毛了，指着我问小茶：“她怎么了她？烧糊涂了？”小茶瞥了他一眼却笑而不语，只顾着给我换着额头上的手巾。
苏成挠挠头，“怎么回事？你俩莫不是撞了邪吧？”我哑着嗓子咯咯地笑，笑得真是比鬼还难听。苏成赶紧伸手捂在我的嘴上，“快别笑了，跟老妖婆似的。你这是受了风寒，问题不大。不过……”他疑惑地看着我：“你昨晚上干什么了？怎么冻得这么厉害？”
我忍不住又笑起来，苏成赶紧站起来，“难听死了！小茶你看着她，我去抓药。”说完真的像躲妖怪似的跑了。
小茶好笑地看着他跑出去，拿着投好得手巾过来盖在我的额头上，“烧成这样了还笑，我都觉得喉咙难受了。”
“我就是觉得心里卸了块大石头下去，忍不住开心。”我嘶哑着嗓子说。
“你骗了他，他骗了你，这有什么可开心的？”
“至少在道德方面我俩扯平了啊！谁还没有点心里的秘密。有时候一些隐瞒是保护自己，有时候的一些隐瞒是出于对对方的在乎。”
“隐瞒总归是不对的，不是吗？”小茶垂着眼睛，手上力道适中地给我揉着胳膊。
“是。可有时候隐瞒其实是自己害怕，怕对方难以承受，因为可能一旦说了，关系便难以再维持了。”
“咱们的事太过惊人，当然是不能说。可他苏成的身世又有什么好瞒着的？他是谁的儿子这事儿难道会让咱们的关系难以维持？”
“他愿意瞒着就瞒着吧，就像他说的，咱们现在这样挺好。如今这样的交情，我也不想他再编出什么谎话来骗我。”
“快别说话了，嗓子都哑成这样了。”小茶给我掖掖被角，端着盆出去换水了。我看着床顶的布幔无声地笑了起来，有种窥探到别人最深秘密的无聊快感。
我的病好的很快，没过几天便又开始活蹦乱跳。春节过后，小茶重新回去一盏茶管账，苏成又开始了书海无涯的日子。世民回去荥阳后每个月都有封信会经由驿站送过来，驿站的脚程虽慢，但至少给了我不小的盼头。
大业五年的春天，世民的信里提到了乐平公主去世的消息。我虽然早就知道乐平公主的寿数，却仍是伤心的难以自持。
苏成自然是不知道我为什么那天突然把自己关进了屋里，就连小茶其实也不太真切的明白。这是一种无法与人言说的痛苦，是我内心深处永远受到鞭笞的晦暗，我的罪。
清明那天老天如约地落了细雨，苏成赶着马车带我和小茶去了定慧寺。那天人不多，烟雨朦胧的定慧寺十分清静，雨丝打在出芽的柳条上，汇集成珠在落下来湮入土中，悄无声息。寺中缭绕着淡淡的檀香气，就像那年我初入宫时宜秋宫里的味道。
我到正殿，找寺中的师傅立了块无字的牌位，又捐了盏海灯。小茶点了香递给我，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接。我仰视着莲花坐上的佛祖，那老和尚说它不过是块木头罢了。的确，它不过是块木头，因为善恶终归都在自己心里。
我不求宽恕，因为能宽恕我的人已经不在了。
苏成凝视着我那块无字的牌位，回头问我：“为什么没有字？”我依旧看着佛祖，良久才回答他：“因为不能说。”
后来定慧寺里有两块无字的牌位，我知道那另一块一定是苏成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