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恨”字瞬间让她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但她却没有像以往那样对我冷嘲热讽，只是幽幽的低下头缓缓道：“你会恨我是正常的，自进宫以来你一直在讨好我，为了我，甚至逼死了孙英，可我却从来没有给过你好脸色。”她看着这个简陋到比冷宫还惨的佛堂叹息道，“我在没见到你之前就听过关于你的种种事情，我不喜欢你，从你未进宫开始就不喜欢你，特别在见到贺儿对你那么紧张的时候，我就更不喜欢你了……”
我直接打断她：“我恨你不是因为你给我脸色，说到底你就算再不喜欢我却也从没有做过任何伤害我的事情。我之所以恨你，是因为你没有保护好你的儿子，我恨你是因为刘贺因你而受人摆布，成了别人的傀儡！”
她愣了一下，随即苦闷道：“你以为我不想保护他吗？你以为我就希望他成为傀儡吗？可如今的我连在皇宫里走动一下都要受到限制，我又有什么能力去保护他呢？”
我原以为她是潘濬的亲妹妹，就算被用来作为威胁刘贺的工具，至少在皇宫里还是有一定自由的，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她竟然也被限制了自由。
“那你今天来是……”既然不能随便走动，那会来我这里也一定是潘濬授意的。
一把匕首直接从她的袍子里滑了出来，她浑身颤抖着看着我：“如今东国因你而来犯，哥哥说，只要把你杀了，所有事情就都结束了，我知道贺儿深爱你，如果让他来杀你，即便他下得了手日后也必定会痛苦万分，所以，我这个做母亲的来替他！”
没想到她今天来竟然是为了杀我。
“人终有一死，你今天可以站出来为儿子挡下这个杀业也算是功德无量。”缓缓站起身，在她面前张开双臂道，“来吧，来杀吧。”
“你，你真的不怕死吗？”她有些诧异。
我淡淡道：“我本就是修佛之人，生死只是假象而已，生有何欢，死又何惧？只要你认为值得，死就死了吧。”
皇太后的手不断颤抖着：“我一直以为你的聪慧迟早会给贺儿带来灾祸，可现在……”她的目光变得异样起来，“我却觉得自己才是贺儿的累赘！”她话到这里，手里的匕首突然换了方向，“与其让你死，不如我死！”她大叫着猛地向着自己的心脏位置狠狠一刀扎了下去。
“皇太后！”我大吃一惊，连忙上前一把抱住即将摔倒的她，“你这又是何必？”我看着眼前这个老人，黄金珠宝的配饰下不过是一颗普通的慈母心，天下母亲都是一样的，她们为了自己的儿女可以付出一切，包括生命。我忽然想起了自己那个从未见过面的母亲，南国的幽贵妃在活着的时候是不是有想念过我这个从出生就被迫离开她的女儿呢？
“公主，我不是个傻子，我听得出你之前对我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我也为自己让贺儿成了别人的傀儡而觉得很难过，只是却一直无法看破生死……”没想到她完全误会了我的意思。
我连忙道：“我说你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儿子，恨你让他成为傀儡是指你明知潘濬目的不纯还一直纵容他，这才造成了今天的结局，可我并没有要让你死的意思，更何况你的命是刘贺放弃了尊严，做出了巨大的牺牲才保下的，你又怎么能这样轻易就结束自己的性命呢？”
皇太后轻轻冲我摇着头：“你不必多说，我知道我就是刘贺心中那个放不开的障碍，只要我活着一天，他都会因为顾忌我而不敢正面对付潘濬，正如你说的，人迟早是要死的，我早死一天贺儿就可以早一天解脱，只要是死的有价值，死就死吧。”
没想到她将我的话全部都转成了她的话。
“不行，我现在就叫太医来救你。”我刚想向外喊叫却被她一把捂住嘴道，“不要叫，就让我死吧，自我嫁入后宫，为了确保自己的地位不被任何人动摇，害死过无数性命，如今能死在佛祖面前也算是一种造化了，你就让我安静的死在这里吧，好吗？”
“皇太后！”我看着她平和的表情，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好，如果就这样让她死了，刘贺必定悲伤欲绝，可她活着也的确会是刘贺最大的绊脚石，我该怎么办？
“这个佛堂原本是刘贺的祖父造来为自己的青梅竹马礼佛用的，我在刚进宫的时候还一度想拆了这个地方造一座亭子，可做梦都没想到，这里竟然成了我的死地。”她目光迷离的看着这个佛堂的摆设，“皇宫果然不是个好地方，嫁进皇宫的女子从来都没有好下场，如果当初我不听哥哥的话，如果我不嫁进皇宫，而是跟那个人走了，那也许，我的整个人生就都不一样了。”
“那个人？”我愣了一下，原来皇太后也有自己喜欢的人。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从自己手上褪下一个镯子：“你跟贺儿成亲，作为母后的我还不曾给过你一样正式的礼物，这个，你拿着，这是我这一辈子最珍爱的东西，现在连同贺儿一起送给你，希望你也能如我一样好好珍爱他们。”
我接过这个沾染着太后鲜血的手镯。
“终于是见到你了。”已经到强弩之末的太后突然看着虚无的空气笑了起来，仿佛是见到了一个许久未见的老朋友，“你还好吗？这些年来我一直都想着你，从来都没有忘记过你。”眼泪顺着褶皱的眼角滑了下来，“真后悔当初没有选择跟你在一起，权利也好，金钱也好，到头来却还是抵不过我们在一起的短短几天……”
“母后！”刘贺在皇太后闭上双眼之后才赶到，当他看到躺在血泊中的皇太后时整个人仿佛被抽了魂魄一样呆呆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亦为世父，救诸苦患者，为凡夫颠倒，实在而言灭。我常知众生，行道不行道，随所应可度，为说种种法，每自作是意，以何令众生，得入无上道，速成就佛身……”我在边上不断念诵着《法华经》以祈求佛祖可以将她带入西方极乐中。
“是你杀了她是不是？”刘贺看向我，他的眼中布满血丝，仿佛随时随地都会爆开一样。
我悲伤的看着她：“她临死前希望我能如她珍爱你一样来珍爱着你。”
眼泪如雨般掉落，刘贺瞬间泣不成声。
“咚！”的一声，双膝跪地，刘贺对着皇太后的尸体狠狠磕下三个响头：“孩儿不孝，未能让母后清享晚年，还请母亲责罚！”他说着又朝着地面狠狠磕下三个响头，“母后，您怎么不说话？是孩儿的责罚还不够吗？”他话音刚落便又是“咚咚咚”的三下，每一下都响的仿佛在打雷一样。
“皇上！”我连忙走过去，一把抱住他的双手，“别这样，你母后从不曾怪过你，她是爱你的，她从来也没有想过要责罚你！”
目光幽幽的看向我，他的声音透着一股摇摇欲坠的悲伤：“灵夕，你告诉我，母后不是你杀的。”
我直接回答他：“她本来拿着匕首过来是要替她那个下不了手的儿子来杀我的，可没想到，最后她却将匕首插进了自己的心脏里，她是自杀的。”
“为什么？”刘贺问我，“她为什么要自杀？”
“她……”我小声道，“她不希望成为你争斗中的绊脚石，也不想你成为别人的傀儡，她今天会躺在这里，全部都是为了你，刘贺，不要让你的母后白死，知道吗？”
眼泪一滴滴的滴在我的手背上，滚烫的有些吓人。
他看着自己的母亲，颤声道：“母后，我们回家吧。太晚了，儿子带你回去休息吧。”他说着便站起身将血泊中的皇太后轻轻抱了起来，仿佛太后真的只是睡着了一般。
“母后，你还记得在我小时候你常给我讲的一个故事吗？今天就让儿子来给你讲故事陪你睡觉好吗？从前呀，有一个小孩子，他走到一座桥边的时候，突然听到一个老人叫他……”刘贺的声音随着他的远去而渐渐消失在了那一片雪白之中。
我穿着单薄的衣服走到门外，捧起地上的一团白雪，将它们轻轻撒在了皇太后遗留下来的血迹上，圣洁的白雪瞬间就成了鲜红，烛光之下，这泛着血红光芒的雪花诡异的好像是来自地狱一般。
“无有生死若退若出。亦无在世及灭度者。非实非虚。非如非异。不如三界见于三界。如斯之事。如来明见无有错谬……”我一边用锦帕就着雪水擦拭着地面的血迹，一边轻念着《法华经》中的经文，原来在不知不觉中，我竟然已经将整部《法华经》都背出来了。
“当”的一声，一块小小的青玉从我怀里掉了出来，这是当初在我进宫之前净慧师太送给我的，据说还可以驱魔辟邪，只是此刻，青玉掉在了血水中，它是否还能驱魔辟邪呢？
我刚伸手将它拿起来，却发现它似乎比之前更加冰冷了，是因为雪水的缘故吗？原本通透的玉面在沾染了红色的雪水后竟发出淡淡的邪魅光芒，这真的是一块开过光的良玉吗？为什么我总觉得它带着一股阴冷的肃杀之气呢？
“穆灵夕！”背后传来一声历喝。
我迅速将玉塞进了怀里，可还来不及转身就已经被人从背后一脚踹在了地上，整张脸都摔进了雪水中，鲜血的腥臭味和雪水的冰凉混合在一起，差点没将我熏死过去，我刚想爬起来却被人一脚踏住脸颊。
“你竟然害死了我的妹妹，看我不杀了你！”潘濬气急败坏，狠狠一脚跺下，我只觉得自己疼的五官都要移位了，眼鼻之中似乎有什么液体缓缓流了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