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一切的一切,终将伴着冰冷的血液,流向下一个黎明。
巧合之所以被称为巧合,是因为它们足够残忍,残忍的让人不再坚定。
又是那个路口,又是那盏街灯。
手机来电。
母亲的号码。
“妈,我…”,天色渐深,本以为是母亲习以为常的关心。
只是,这一次,纪怀秋错了。
“小秋,你现在在哪,……”对面的声音夹杂着微弱的颤抖与啜泣。
接下来的每个字,狠狠的,直直的,毫不留情的砸向纪怀秋那颗几天前才落碎,残存最后一丝坚强的心。
纪怀秋站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脑一片空白。
影子拉长,看不到边际。
三年前,滨海附属医院。
纪怀秋的父亲病疾突发,连夜被送到医院,那是纪怀秋第一次真正感觉到了生命的脆弱。徘徊,不安,能做的只有等待。
熟悉的兰花草的味道。
纪怀秋眼里不断挤进着飘忽匆匆的人影,却什么也听不到。时间融进黑洞,身体卷入漩涡。
一圈,又一圈。
想要马上离开这里,想要回去就闭上眼,醒来之后才发现这只是一场梦,一场很长的梦。然而纪怀秋却忘记了回去的路。
跌跌撞撞,兜转不清。
某月某年,生活失色,世界黑白。
(七)
画面,总是我想象。
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单,映衬着苍白的面容。
午后的阳光,刺的人眼生疼。
纪怀秋蜷坐在病床边,看着父亲紧闭的双瞳,满眼挥之不去的不安与自责,尽管医生已经告诉他和母亲,父亲的病情并无大碍,滴送几天的药物,静养几天就可以出院。若不是自己贪黑,若不是自己任性,或许就能第一时间守侯在父亲身边,不必勉强母亲故作坚强,独自承受这一切的始料未及。
人性都是脆弱的,不管掩饰的多么完美,终究还是脆弱。
曾经以为,可以比任何人都坚强;曾经以为,可以把任何事都笑对。
然而,现在,此刻,却输得彻底。
纪怀秋的视线再一次模糊,朦胧,消失。悲伤,逆流成河。
时间的沙漏,从未停滞。
近夜的微风抚动浅蓝色的窗帘,燥热的气温也逐渐缓和下来,久违的安宁。
漆黑的流线,折折弯弯,弯弯折折,行进口袋。原来的Y型,而今影只一字。偶尔简讯传来,随之微微颤动。只有在这种时候,纪怀秋才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是有多久,只剩怀念。
纪怀秋略显疲惫的拿出手机看了一眼,脸上悬起似有似无的笑靥。得知他们两人的事情后,肖楠隐约放心不下,与纪怀秋相处的这几年,或苦或乐,纪怀秋多少都会向他交互心声,即使是之前的断点,也有找他共饮哭诉。唯独这一次,纪怀秋绝口不提。而且好长时间彼此都没有联系,肖楠怎么想都觉得让人担心。
简讯中多是问候寒暄,还有些引导慰藉。对于朋友的关心,纪怀秋很是触动。伤心的回忆如潮水般翻腾而起,方才安抚的情绪,不禁再次喷涌。
一个人,寂寞寂寞,就好。
“没关系,我还好。”至于父亲的事,纪怀秋并未谈及。把头埋上膝盖,静静听着属于自己的心跳。
时间跳转到两天前。
入夜。渐晚。
明明不远的地方还亮着廊灯,纪怀秋却觉得眼下的这段黑暗异常难行。迎面扑来的热流揉杂着浓重的酒精的味道,有那么一瞬似乎就要被麻痹。即便如此,内心的不安与恐惧一刻都没有消逝过。纪怀秋靠着墙壁,慢慢跌坐下来,缩着身子,想要让自己暖和一点。如果可以。
似乎一切都是当然,纪怀秋翻出手机,下一秒,陷入犹豫,手腾在半空。每次想要拨通那个早已印刻在脑中的号码,多少都会迟疑,已经成为习惯,三年都没有改变的习惯。
想要告诉你,却又不想告诉你。
因为你的笑,对我而言,是我坚强走下去的理由。
所以,不愿你不开心。
那些,毕竟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纪怀秋淡淡的笑了笑,紧了紧握着手机的右手,垂了下去。
初秋午后,浮云流淌。
樱花树下,少年少女相互依偎。风过无声,落英飘零。
“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我们当中的某个人选择离开,另一个人一定要学会坚强。”女孩望着远处,目光并没有落在男孩身上。
“没有如果。”
“答应我,好吗?”
“那,可不可以不勇敢?”
……
答案是,不,可,以……
(八)
若是无法为你编织梦中的美好,那么,我愿意离去。
无论如何,想你幸福。
飞机在湛蓝的天空拖出一条长长的轨迹,衍开,渐溶,消散。
好想去看一看,云之彼端。
过去的过去,从前的从前,或许就是这样,喜欢一个人静静的望着天。微风拂来,刚好的清凉。
——若有那天,我们两人执手偕老,相依相偎,细数星联。
——若有那天,两人执手,细数星联。
——若有那天。
手落在天台的栏杆,纪怀秋整个身体的重量似乎都托付给双肩,面朝明远,影落身前。秋日的天光勾勒出过往的怀念,亦如那个初遇的夏天,心里被莫名的感动所填满,而每一次的感动愈加让人酸楚不堪。有那么一个瞬间,纪怀秋自己也成了风景的一部分,不知不觉随着季节变换更迭,几乎就快不见…
原来,现在的我还拥着温暖的回忆。
周围的气息变得不在清澈,冗杂了尘埃的涸浊,墨染的云层一片片堆积,屋后的树林不时囂鸣。风云突变,没有一点征兆。
一场暴雨,即将席卷整个校园。
为压抑褒裹的气息,着实让人透不过气,纪怀秋爬了几层便感到少有的疲乏。还没踏进宿舍,就听见里面传出一阵躁动。平日里习惯了大家的谈笑风生,笑看大江东去,自嘲有酒今朝,时政要闻,校园轶事,无所不话。只是纪怀秋总是显得不太合群。既如往常,静静回到自己的位置。
“有人说,如果真的喜欢一人,那么就不会再有所谓的遇见,因为,他会相信眼前的这个人已是最好…”是一个调侃的声音。
向来对八卦都漠不关己的纪怀秋,此刻的心瞬间好像被什么所触动。
——好熟悉,这不是…
又是一个戏虐的声音。“这是陪你度过的第三个纪念日,当所有人都沉浸在携手相拥的欢愉,我们却只得隔遥相望,但是,即使这样,我却依旧幸福。放飞的思念,飘向仰望下的同一片星空…“
身体某处的伤口裂开一条缝,唤醒了痛觉和悲愫,不断的积聚,凝稠。
“这个夜晚真的好漫长,一眼万年却也看不到尽头。电话那边,一个人啃着苹果,发出的声音在廊壁碰撞,折回,重叠,加重。深深的刺痛,苦笑奈何…”
“不要,不要再念了!”仿佛就要撕破喉咙的歇斯底里,掩盖了语调中带着的哭腔。大家看到纪怀秋的样子,说不出话来。
平静的让人觉得不安。
纪怀秋的双手不禁紧握,指甲与掌心的接触显得格外生疼。
下一秒,不由分说的,夺过那本日记,飞奔楼下。
某日某年,某事某缘,仅存的留恋,消失不见。
纪怀秋独自站在操场中央的空地,任由雨滴放肆的溅落。
手中抱着的,是失而复得的过去的纪念。
浅色的封皮,擦拭得崭新,即便时逾三载,依旧完好如初。每一页的字迹都飘溢着只属于他们两人的甜蜜。这是苏半夏送给他的第一个礼物。或精彩或无聊,飘散出的每个幸福因子都是关于时光的见证。
影雨飘輟,男孩并不宽阔的肩膀与略显瘦弱的双臂开始颤抖,算不上坚硬的拳头一点一点的攥紧,目光死死的锁在某处。
垂死一般,等待心中的悲凉与愤怒随着雨水冲刷而去。
那么美好的往事,究竟有什么理由去毁坏?
(九)
一段记忆,总会有不愿提及的伤。
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纪怀秋断线的大脑这才重新接通。
“喂,妈。”并不需要低头确认。这个时间屏幕上显示的来电姓名只可能是两个人,而其中一个,再也不会出现。
“是不是打扰到你学习了—”电话里带着些许的歉意。每次都是这样。
“没有,现在在回去的路上。”纪怀秋想也没想就回答了。虽然已经告诉母亲好多次,学校晚上并没有安排课程,随时都可以通话,只是,似乎,并没有记下。隔上几天,纪母就会捎来问候,纪怀秋也是话赶话脚,和母亲轻聊日常琐事,听母亲小诉烦心苦闷,尽管到最后连自己都不记得说了些什么,但着实回漾着淡淡的安稳。父亲总是不爱言语,但那份时刻挂念的深沉却足矣感受得到。
“……所以说,学习什么的都不要有什么压力。怎么样,近来还好——吧——啊?”最后一个a的音拉得有些长。
一声拖成了二声。
对于母亲的疑问,纪怀秋也不是不清楚。
那天所发生的一切,至今还能够记得。
“怀秋,怎么回事,都叫你几次了,”纪母走进房间,伸出手推了推他的肩膀。“一直发什么呆啊,快去吃饭。”
纪怀秋没有回应,仅是转过面朝窗外的脑袋看了看有些生气的母亲,稍显迟缓的走出房间。大概,是没有听到吧。
总觉得哪里不对,可究竟是哪里,纪母完全没有头绪,只是数天前就突然变得如此。中间几次尝试询问,都被纪怀秋寡言搪塞。对于眼前这份不知从何而来的落寞,亦唯有无奈离开。
“怀秋,你到底……”看着儿子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纪母还是忍不住嘟问出来。
“来来来,多吃点,有什么事咱们吃完饭再说啊。”也许纪父是怕误碰到儿子心底某处不愿被触及的柔软,不合时宜的插话进来,或许单是处于关心。话题搁置,纪母也不好再说什么。
整个客厅又恢复了一片沉寂,只剩下竹筷与瓷盘亲吻的声音。
之后,蓦地哽咽。
然后,行泪纵横。
没有歇斯底里,没有泣不成声,滚烫的液体一路留下滑痕,直到退却了自身的温度,瀜落米粒。
周围,依旧安静。
眼前的一切令纪怀秋的父母手足无措,惊恐万分。沉默,往往来的更加可怕。
“怀秋,怀秋,这是怎么了——快说话呀——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纪母哀求一般的轻声叫着,父亲不住的为纪怀秋擦拭着早已湿透的脸庞。
“有一天——有一天——我会告诉你们的——好吗?”许久,纪怀秋啄字艰难地拼整出这样一句话。
“好,好,爸妈不问了啊。”此时此刻,发生了什么真的已经不重要了。
悲伤,是会感染的。
所以,不要再哭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