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如玉正在埋首公务,一抬头见付良蒂和颜若尘一起进门不禁微感惊讶,面上却并未表露出来。
“皇叔,您怎么来了?”说着话的功夫,颜如玉已经起身走出书案自然而然的几步走到了付良蒂身边。倒不是他对这皇叔有何不满,实在是经过太后乱点鸳鸯那茬让他心里有些膈应。
“有些事情要和你商量,便过来了。”颜若尘倒是不客气,径自选了张椅子便掀袍坐了下去。
“我去沏茶。”付良蒂看了眼两人,识趣的道。
“不必。”颜若尘及时出声阻止道,“付姑娘留下吧。”
听到这话,颜如玉不觉挑了挑眉,“怎么,皇叔要说的还是和良蒂有关?”
“算是吧。”颜若尘别有深意的望了付良蒂一眼,这话应得含糊。
付良蒂倒是被他这模棱两可的话弄得一愣。什么叫算是?有关就有关没关就没关,这是个什么意思?这含含糊糊的,要是不方便自己听自己也可以回避的啊,既然让人留下,那干嘛还这样说话啊?
“哦?”颜如玉也是面露诧然,不由也望了身边的付良蒂一眼,“皇叔此话怎讲?”
“太后有意让你娶她远房表亲的侄女,江如画,已经和皇上提议,并且也得到皇上的认同,圣旨也拟定好了,不过会等明日早朝才宣布。”颜若尘说罢瞥了眼脸色瞬间难看的付良蒂,“你和付姑娘目前的关系,这件事虽然是你的事情,不过和她也不是完全没有关联。”
“太后她究竟什么意思?先是给你和良蒂指婚,现在又是我和她那什么远房表亲侄女,她这么变着法的想要拆散我们究竟是何用意?”饶是颜如玉再能沉得住气,听了这话也不免动怒,“皇叔,如玉知道你一直是个明白人,那么还请您给如玉一个明示吧。”
“太后她兴许是年纪大了,闲来无事,所以才想着为儿孙折腾吧。”颜若尘语气淡定,但这话却是全无说服力。
“闲来无事?”付良蒂不禁冷嗤一声,“太后吃斋念佛多年,不是早就六根清净心无杂念了么?向佛之人青灯古佛木鱼为伴便是满足,又何来的闲来无事折腾儿孙一说?”
“付姑娘……”
眼看颜若尘脸色沉了下来,付良蒂也不畏惧,径自打断他道,“咱们就明人不说暗话,王爷就直说了吧,今儿您来,是来帮着如玉出谋划策的,还是来劝他娶了你家亲戚的?”
“江如画之父江晏是京都府尹,官虽不大,可他却是尚书崔颢的门生,不用本王明说,我想你们也能想通这各种关系,娶江如画于如玉,有利无害。”颜若尘抬手捋着耳发,神色仍旧和煦,言辞间却透着犀利,“你们以为皇上为什么要三宫六院?真的就只是寡人好色?嗯?”
“那又如何,历代再成功的君王,哪一个不是被外戚干政弄得焦头烂额?”颜若尘的意思付良蒂当然懂,若是别人她无所谓,可是颜如玉,她接受不了。
“有利既有弊,相辅相成原本就是横恒定律。”颜若尘单手撑着下颔,笑容慵懒,眼底却矍铄着不容忽视的睿智,“付姑娘,本王能够理解你的儿女情长,不过,你可真有为如玉想过,他可以只守着你一个人,可是他这一生就注定只能走到太子这地步,你若真爱他,就因为做他背后支撑,而非束缚,你明白么?”
“我的爱情,只容得下一生一世一双人,如若这样真成了他出人头地的束缚,我宁可舍弃不要。”撂下这句狠话,付良蒂决然转身就出了书房,说是生气颜如玉自始至终的沉默,其实气的不过是自己,还有这让人身不由己的世道,如果,自己的爱情观真是对方的束缚枷锁,那么……离开吧。
“良蒂?”颜如玉眼看付良蒂负气离开,当即情急的就要追出去,却被颜若尘拦了下来。
“如玉,皇叔是真心想要助你登上皇位,皇叔也相信,你有这样的野心。”颜若尘站起身来,却是负手走到窗前,望着微风拂动树叶,不禁微微敛起了眸。
“我记得我也说过,就算将来我登上皇位,我的后宫,仅良蒂一人足矣。”尽管清楚颜若尘句句在理,可要他为了大业而负良蒂,他做不到,或许,他还是不够狠,不配成就那一方霸主吧?
“一个成功的掌权者,他的背后,少不了为他权利嫁接分支桥梁的女人。”颜若尘没有转身,却是一语中的,“如玉,皇叔能够理解你的心情,可是你也要认清时事,从你踏进这宫门开始,你的路就只有两条,要嘛沦为他人权利的踏脚石,抱着你在乎的人和一切殉葬,要嘛,步步荆棘杀出血路,走上那万人之上的顶峰,而后者,你若没有朝廷各支流势力相辅助,无论你多努力,都将是枉然,你可以说为了儿女情长不要权利不要江山,可是,事到如今,你觉得你还回的了头么?你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进京来,不该承认那七皇子的身份,你既然认了,来了,那么这些,就是你的命数,你必须去承担,你强大了,才能保护也有那资格,去保护自己在乎的人和事。”
“我……”颜若尘的话就像一记闷锤,重重砸在颜如玉的心上,他颓然的跌坐在椅子上,“我,做不到。”
“做不到?”颜若尘挑笑回首,“做不到暂时收起你那儿女情长,还是沦为草芥任人宰割践踏?以前平凡却快乐无忧的崔哥儿,你回不去了如玉,不管你怎么选择,这条路早就被断了,你还没明白么?”
“如果,如果江如画真对我那么有益,皇上他又怎么可能同意这门婚事?还有太后,她明知我和良蒂在一起,又为何给你们指婚?”连着喘了好几口气,颜如玉浑浊的脑子总算挣扎出一丝清明。
“因为,皇上认定,太后是想要我坐上皇位,而你也在争,他的目的很简单,表面成全,实则却是坐山观虎斗,三皇子六皇子纨绔难成气候,可大皇子野心勃勃,是绝对不会因为你现在是太子就放弃的,所以你现在的处境,不过是身处在风口浪尖。”提及太后,颜若尘眸光轻闪,含糊带过,但言辞之间,却是一语中的,“皇叔助你的目的向来只有一个,那就是希望由你,来振兴我大齐江山,大齐表面浮华,其实,气数将近啊,你好好想想吧,皇叔就先回去了。”走到颜如玉面前,颜若尘叹息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才走出门去。
颜若尘这一走,颜如玉并未在书房逗留,竟管他现在心里很乱,可是他更放心不下的,是付良蒂。当即抬手抹了把脸,一振颓废,起身也走出了书房。
然而,当他回到玉轩居,却并未看到付良蒂的人。
“付姑娘人呢?”心里不禁有些着急,颜如玉随手抓来一个丫鬟便急切的问道。
“回太子殿下,付姑娘她,好像是去了后山的芙蕖园。”手臂被大力抓的有些疼,丫鬟忍着头,皱眉战战兢兢的道。
芙蕖园?
那里光秃秃的一直荒置着,杂草丛生连路都几乎遮没了,良蒂去那做什么?要是不小心踩到什么东西,可就不好了!
思及此,颜如玉当即推开那胳膊几乎快被捏骨折的倒霉催丫鬟,便直奔芙蕖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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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良蒂刚冲进芙蕖园就刹住了脚步,那及膝的藤蔓杂草看的她眼皮直抽抽,本来是想找个清静地儿顺顺心的,这下好了,心没顺倒找堵了。娘西皮的,这都什么鬼地方嘛,连条像样的路都没有,要不是这杵着个荒弃的宅子,她都要以为这是误闯荒郊野岭了,前面那是假山吧,你妹的全是藤蔓缠着,丫的都几乎瞧不见庐山真面目了。
郁闷的环顾四周,入眼的杂草丛生让她根本不敢妄自往里走一步,这种阴暗潮湿的地方,要是一脚踩到蛇什么的就倒霉催了。
反正没处发泄,她干脆蹲下身开始拔草泄愤,横竖这里草这么多,不怕给揪秃噜了,就算揪秃噜了,那也是功劳一件。
啊……
她都在乱七八糟想些什么屁不愣登的啊!
如玉,他真的会娶那江如画么?要是……那……怎么办?真的就这么默默离开么?可是,姐他娘的真的不甘心啊?姐又不是圣母,不是伟人,干嘛要那么委曲求全自我牺牲啊?那怎么办……宰了那江小三儿么?宰掉一个江小三儿,也是还有可能冒出王小四的啊,哎……草泥马的,真命苦啊!
颜如玉赶到芙蕖园的时候,付良蒂已经揪了一摊的草屑叶子,远远看着,松了口气的同时,不禁又觉得忍俊不禁。
“良蒂……”
颜如玉这一出声,付良蒂动作一僵,当即起身就跑。
“嘿!”眼看着人不管不顾的一头就往草丛里扎,颜如玉慌了,赶忙身形遽然一闪上前把人给拦腰抱住,“你跑什么啊?这么密的草,万一踩到蛇怎么办?”
被捉个正着,付良蒂即别扭又郁闷,拉着一张脸就是别着不肯看颜如玉一眼,也不让人看自己,撅着嘴一脸的委屈。
好吧,其实付良蒂也有种是傲娇了的觉悟,可是,她就是不痛快,她不痛快,同样就不想别人痛快。
“别生气了,嗯?”颜如玉脸埋进付良蒂的颈窝,讨好的蹭蹭着,那模样,简直就是标准的忠犬相,“如果硬要我在江山和你之间做出选择,我只要你。”
颜如玉这么说,付良蒂欣慰的同时却全然开心不起来。要论时局她懂,颜如玉打从认下皇帝儿子身份开始就已经被卷入了这皇堂争雄逐鹿的漩涡,很多事情,皆是身不由己的,她爱他,可,却也不想成为他道路的束缚。
“如玉,你心里也明白的吧,好多事情,在我们努力去掌控的时候,其实也同时脱离了我们的掌控,比如说,命运。”命运这两字让付良蒂很丧气。
付良蒂从不信命,是孤儿,她就努力让自己过得比那些合家欢乐的人还开心,没有人可以依靠,她就努力让自己找足够挥霍的钱来养活自己,她向来过的都是随心所欲的日子,然而,却不得不承认,是命运,将她带到了书里,带到了这个世界,她以为凭借自己所知的过去未来便能够扭转乾坤,成就他人成就自己,然而,这一切,究竟是人在成就书还是书在成就人,其实,是个未知。
“命运也好,天意也罢,我颜如玉什么都可以舍弃,唯独你不行。”感受到付良蒂消极的情绪,颜如玉惶然的紧紧抱住了她,“哪怕这样的结果,是会让我们一起粉身碎骨,我也不稀罕去换和你天各一方两地相思的活着。”
“如玉……”付良蒂咬紧下唇,哽咽一声,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哭了。
“傻瓜。”颜如玉心疼的为她擦拭着眼泪,然后捧着她湿漉漉的脸亲了又亲,“我爱你啊,你不是也一样爱着我么?”
“啊……”付良蒂伸手回抱着颜如玉劲瘦的腰,脸深深埋进他温暖宽阔的胸膛,一个爱字夹杂着哽咽,却早已是破不成声,“爱……”
颜如玉唇角勾着温柔缱绻的弧度,什么也没说,只是无声的顺着她那一头如丝绸般顺滑的头发,一下一下,爱不释手。
“如玉?”良久,付良蒂才停止了哭泣,脸去依旧埋在颜如玉心口。
“嗯?”低了低头,颜如玉温柔的吻落在她发顶。
“挑个良成吉日,让绿竹和春哥儿成亲吧?”付良蒂声音仍旧抽噎着,语气却已然恢复了平静。
“好。”颜如玉轻轻应道。
“如玉……”
“嗯?”
“我知道,你现在的处境没法给我一个像样的婚礼,我们在绿竹他们成亲那天也穿上红衣裳吧。”
“好,依你。”
付良蒂勾着嘴角,笑了,然而眼泪,却无声的滑落白皙精致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