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头回到东京皇城,
身处文德殿之内的赵匡胤,从他转身的那一刻起,就彻底地呆住了:
那具方才被黑衣人偷走的尸体,那个易容假扮自己的姚公明,竟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龙椅之上,还笔直无比地站立着!
更令赵匡胤惊诧的是,殿顶不知何时多了个窟窿;处于中天的月亮,不偏不倚地将一束皎洁的银光投入殿内,更准确地说,是全部洒在那具站立的尸体之上——
原本散落在殿内的书卷简牍,似乎受到一股神秘力量的牵引,纷纷飞向这道光柱四周,凌乱绕舞,迎风哀嚎起来——
而沐浴着月华的尸体,不但那身杏黄色的龙袍逐渐褪变为惨淡的白,就连那头凌乱披散的黑发,也渐变为雪白的银丝!最为恐怖的是,两处肩膀竟然开始缓慢地动了,尽管动作多少显得有些僵硬,终究还是摆出了一个奇怪的姿势——
右臂缓缓地向上抬举,食指指天;然后左臂慢慢地往下按沉,食指指地!
“任逍遥参见皇上。”对方的这声问候,竟然是在自己的心底响起!赵匡胤回首一瞥,殿外竟已是大雪纷飞,银装素裹。
“万象皆乱,幻境重生。”赵匡胤精光一闪,语出惊人:“先是姚公朋,后有姚公明。朕这分明与虎谋皮,若稍有不慎,就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皇上,忍无可忍还需再忍。”伫立的尸体,两片嘴唇没有半分颤动——话语,依旧清晰地传入赵匡胤的心底。
“纸菩萨真是毫无弱点?”问完,赵匡胤故意闭上双眼,潜运内劲,于四肢百胲迅速流转开来,从而形成一个隐蔽而敏锐的感知气场。
“至少逍遥难以察觉。”任逍遥应了一句,又不留情面地道,“五蕴皆空,可惜六根难净。单凭拘泥于形意的太祖神拳,纵使皇上修为再深,仍然难窥‘幻法’的破绽。”
“幻法以势,幻术以心,幻技以体——论旁门左道,梨园肯定首屈一指。”自己的意图被识破,赵匡胤无趣地张开眼,言语似褒实贬,“逍遥,你的‘借尸还魂’之法,越发高深莫测。”
“皇上,绝不可操之过急。更何况,莫问他人已在东京,逍遥相信事情必有转机。”任逍遥自是明白赵匡胤的心意,当下连忙劝解。
赵匡胤沉重地点了点头,问道:“地藏请柬,到底有何特别之处?”
“天机门的风行阁早已被付之一炬,有关‘请柬’,的确已无从考究。”
“会否只是‘一枝花’故弄玄虚,世间上根本就没有‘地藏请柬’?”赵匡胤谓然长叹,似有天大的遗憾。
“未见,未闻。不等于不存在。”任逍遥言之凿凿:“风行阁内里的典藏分为‘天’、‘地’、‘物’、‘事’四库,信息浩瀚,包罗万有。而有关‘地藏请柬’,就在‘地库’的记录之内。”
赵匡胤双眉微沉:“只可惜单凭你一人之力,始终无法破解‘一枝花’留下的封印,即使得之亦无用。时至今日,我等对‘地藏请柬’还是一无所知。”
“若假姚公明所言非虚,《无生札记》就是目前唯一的线索。”
“生死之人,斧影烛声,命绝梦中——每每想起纸菩萨的批言,朕是侧夜难眠,忧心不已。朕不怕死,就怕死得不明不白。朕,不希望大宋成为第二个后周。”赵匡胤触动心事,难免黯然神伤:“你师父‘一枝花’乃绝世奇才,天机门其余的五大阁主均是独当一面的俊杰。可惜他们都不能为朕所用。”
“皇上,莫问在宜秋门被趁乱将掳走。逍遥怀疑有人冒梨园武家之名,图谋不轨。”主子的话带酸气,任逍遥不好解释,只好将话题转移。
赵匡胤闻言,不由得神情微颤,显然未曾想到事情会有这般变化。
“百多年前,当时的梨园园主死于安史之乱。其座下‘五伎’为了将‘大郎神画像’据为己有,内斗不休,最终导致梨园分裂为武、裘、沈、谭、梅五家。论‘五识’幻术,五家各擅其长,所谓的‘金陵十三钗,落影红满天’正是武家的得意绝技。”
赵匡胤沉默不语,只示意对方继续。
“皇上,就怕《无生札记》落入贼人之手……”
“刻下形势依然被动,朕苦心筹谋多时,更不惜以身犯险。结果却徒劳无功,一无所获。”赵匡胤一声叹息。
“皇上何不趁此机会,派人前往陵上村,或能解开心中多年疑惑。”
“当年冷烟叛逃武家,从此了无声息。没过多久,武歆眉急病归西,其女武伶珑成为现任的武家家主。时至今日,整个武家仍在追查冷烟的下落。而这十八年来,木老三鲜有离开陵上村。但他方才躲避冶无邪擒拿所用的身法,明显是梨园的功架。”赵匡胤若有所思,话语间露出深深的隐忧:“都指挥使袁成旭本是最佳人选,但派他前去,恐怕会另生枝节。”
“皇上,‘消息’不胫而走。若不早作部署,错失时机,将来的局势更难以控制。权衡利弊,两者只能取其轻。”
赵匡胤铁脸紧绷,神情复杂:“就算引起‘鹬’、‘蚌’相争,朕也未必获利。”
“近半年来,陵上村的风侯水纹确实出现了不寻常变化……”任逍遥依旧力劝,这些轻如鸿毛的声波,不断诡秘而连贯地传入赵匡胤的脑际间,却是异常清晰。
“而纸菩萨却……”赵匡胤似乎想到了什么,眉头重锁。
“难道‘地藏请柬’就在……”任逍遥的声音嘎然而止——黑暗中,赵匡胤只觉得一双银灰色的眼瞳,忽如飞掠而去的猎鹰,骤然划出一条消逝的弧线,再无影踪——
待他睁开双眼,细看四周的物事,整间文德殿一切如斯,毫无改变:
所谓那具伫立于龙椅之上的‘尸体’早已烟消云散,那道倾泻如注的月光也不复存在,而殿顶更是完好无缺。可赵匡胤的脸色却越发可怕,犹如夜幕中密布的彤云——无尽的沉闷,无比的凝重:
此际,正是乌云掩月,银华无光!
“都指挥使——袁成旭,参见皇上!”人没到,声先响。不消片刻,风急火燎的袁成旭急匆匆地冲了进来,连半口气也不消停,就将追击黑衣人的情况详细上禀。
“简直是岂有此理!堂堂天子脚下,一个都指挥使加上一个大捕头,还有金戈铁马营的一众精锐之师,可谓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结果呢,不但连偷尸贼抓不到,还被几个江湖鼠辈玩弄!成何体统!成何体统!你说,朕的颜面何在?朝廷的颜面何在?”赵匡胤分明已知事情的始末,却故作姿态,不待袁成旭把话说完,就利用高声喝斥来掩饰自己真正的心思。
“微臣办事不力,请皇上责罚!”失职在先,性格率直的袁成旭,没有半点自辨开脱之辞,立刻下跪请罪。
“好了,好了,起来吧。”如此这般痛骂之后,赵匡胤的‘气’立刻消了不少,说话也变得平和些,“想当年,你父亲对朕忠心耿耿,为大宋办了不少事,更立了不少功。”
袁成旭在官场也打滚了好些时日,自然听得出主子的话外之音,马上自动请缨:“袁家三代沐浴皇恩,自当奋勇图报。微臣虽不及先父万一,但也明白何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请皇上尽管吩咐,微臣此次必定不辱使命。”
“好!果然虎父无犬子!朕没看错人!”赵匡胤先是高声赞了句,转而却有点于心不忍的问:“成旭,你儿今年多大了?”
袁成旭不由咯噔一震,心知此去必定凶险万分,但他性格率直,忠心耿耿,还是毫不犹豫地应道:“犬子去年已行冠礼,年初刚订下一门亲事。”
赵匡胤缓步走近,先郑重地拍了拍袁成旭的肩膀,才将别在腰带上一块紫玉流云佩交到对方的手上,最后语重心长地说:“到郭店乡西坑茶铺子,找刘老汉。”
袁成旭坚定地点了点头。
“连、夜、启、程!”赵匡胤又郑重其事地握了握袁成旭的拳头,言辞更是字字千钧。
“微臣领命!”
随着袁成旭远去,望着黑沉沉的夜幕,百感交集的赵匡胤,甫想起尚未复命的冶无邪,不由得露出一个古怪之极,又让人难以猜度的表情……
另一边厢,这位被当今皇上‘惦记’的刑部大捕头——冶无邪,却身处一间荒废的店铺,正板着脸,听着几名身材瘦削的蒙面汉子在细声复述:
“我地头先将条‘芯’带到尼度,吾知系边跳出一头大黑马,四只蹄子还闪着绿光,一边仰天嘶鸣,一边好似发晒癫甘向我地冲着过来。”
“系啊,系啊,系啊。当时大家净系提防个畜生的冲撞,估吾到它发出的叫声,先至系最犀利概杀手锏。个的叫声非常低沉,就好似个的破着皮概锣鼓甘。”
“个头么马的叫声,真是吾人甘品。我地十几条友,直头好像撞鬼甘,的声一入耳,刹时间都觉得天旋地转,个个都变晒软脚蟹甘,通通掼低,圆全无晒乎。”
“米系罗,个畜生好像系通人性甘,放倒我地之后,就用个嘴咬住条‘芯’概腰带,往上一抛,条颈向前一伸,条‘芯’就好稳镇甘地落系个背脊个度。”
“于是乎,我地只好眼光光甘看着它系甘走着……”
这群蒙面人显然是来自南粤一带,所讲的都是当地独有‘广府话’。而那只站在冶无邪右肩的海东青,似乎听懂了众人的话语,“呱——呱”怪叫了两声,算是回应。众人当中一个体型最为瘦长的汉子,显然是这群蒙面人的头领,只见他示意大伙先停下,指了指海东青,才向冶无邪细声禀告:“不过后来好彩得‘双喜’带路,我地先知道个匹马带着条‘芯’入着大相国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