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沉沉的,很冷,道路两旁是看起来十分干枯却发着绿色幽暗荧光的树。
他用力拉了拉身上褴褛的衣服,双手环抱住略显瘦弱的肩膀,哆嗦着往前走去。
这里很冷。其实,今天的天气已经很不错了,至少没有风。
这里是冥路,冥路的天总是阴沉沉的,偶尔也会下雨。冥路的雨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风。那阴冷的风可以把游荡在外的孤魂野鬼冻僵。好在冥路的风很规律,这几天不是起风的日子。
他是新鬼,还没有适应这里的环境,只会觉得身上一阵阵冷。他的衣服还是临死时的那一件,不过因为临死的时候弄破了,所以显得很褴褛,其实要是仔细看的话,就可以发现那衣服的料子很讲究,做工很精细。可惜的是,没有人会仔细看,甚至,他走了很久也没有看到一个人——当然,是冥路的人。
冥路不是冥界。冥界只不过是冥路中的一小块地方,那里就是阴间的都市城郭,很多人或动物在生命到头的时候会有专门的差役带领他们来到那里,继续另一种生活,或者等待着投胎转世。冥路中大多的地方,其实都是这么空落落的,有一些孤魂野鬼出没,也有些小的村落。
他不是正常死亡的。他是横死,甚至,他觉得自己不应该死,而且很可能也并没有死,但是当他醒来的时候就看到自己在这样一个地方,无边无际的昏暗,散发着荧光的植物,以及脚下唯一的一条路。他只是顺着路走,模模糊糊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是原来的人,但是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是鬼魂,或者说,一直不愿承认已经意识到这一点。他只想找个人问问,自己应该怎么办,如何才能重新回去,因为他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早死。如果真的注定了死亡,那也要有个安排才好。
他一路在寻找,找一个同类,可以说上几句话,哪怕不能给他什么有用的消息。手腕上的表还在嘀嘀嗒嗒地走着,根据上面显示,他到这里已经有了两天了,只是时间的概念在冥路中很是模糊,如果迷失,就算走上几年也是正常。当然,前提是,不要遇到什么麻烦,毕竟,鬼也并不是真的不死的。
“吼吼,哈哈!”远处传来几声呼喝,然后又安静了下来,他心里一阵振奋,急忙间加快了步伐。
那是一个人,很壮的人,身上扛了根棍子,半裸上身,走不多远就会停下来舞弄几下棍子,然后继续走。虽然感觉到那人很有些神经质,他还是毫不犹豫地跑了过去。和别人在一起的时候,每个人都想要些私人的空间,但是真的给了你足够的空间,反而最希望的就是能有个人陪自己说几句话。
“哟?一个新鬼!”那人看着他嘿嘿轻笑,“你没事乱跑什么?不知道这里很危险么?”
“我不是鬼!”他极力否认,“我不该死的,但是不知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所以,我想找人去问一下。”
“几乎每个人刚来的时候都说自己不该死的。不过,你看,这里的人一样这么多。”那人四外看了看,然后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呃……他们都在冥界,外面的人不多。”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几眼,那人皱了皱眉,“既然出现在这里,或许你真的还不该死,是要找人问问。”
“真的?那我应该去哪里找人?”他一脸喜色,身体微微有些颤抖,期待地看着面前的大汉。
“去冥界,那里有很多人,到了那里就好办了。”那人笑了笑,“不过,你似乎不知道怎么去冥界吧?”看到他点了点头,那人顿时笑的更甜,“我知道,而且,我可以告诉你怎么去!不过,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他愣了愣,过了好一会儿,直到那人已经满脸不耐的时候才终于反应过来对方的意思,仔细在身上一阵摸索,最后把手腕上的表摘了下来。
“唔,不错的玩意儿。”那人把玩着嘀嘀嗒嗒的手表,双眼又盯向他脚上的鞋子。直到他把那双沾了灰尘的鞋子递了过去,那人才随手往前一指,“直着走,你会看到一条河,过了河不远就是酆都城,那就是冥界的入口了。”
往前走,过河,酆都城。他默默念叨着,一步步往前走去。他不知道的是,对于一个孤魂野鬼来说,是没有什么人给他们烧纸送钱的,所以身上的每一件东西都很重要,因为那就是全部的家当。当然,在冥界里做一个苦工,或者说在冥路做一个强盗,也可以赚钱。
他孤独的走着,并没有和那个人同路。因为那人拿到他的手表和鞋子之后就迅速改变了方向,向着另一条路跑了过去。冥路是有强盗的,看得出那人也是个孤魂野鬼,所以要把刚刚得到的东西找个稳妥的地方藏起来。
他却无所谓。他认定了自己没有死,认定了可以找到解决的办法,只要能找到解决的办法,他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是的,不论什么事情,只要找到解决的办法,一定都可以好起来,而且只要努力去找,肯定也会找出解决的方法。前提是,你要有勇气和能力去面对寻找方法的过程中遇到的重重困难。
他刚刚经历了遇到的第一重困难,在孤独寒冷和无边的压抑迷茫中失去了手表和鞋子,但是他没有气馁,依旧在向着目标前进,很快,他就遇到了第二个难题。
面前果然出现了一条河,河面不宽,但是水流很急,水面上不时翻动着浪花和漩涡,湿湿的水汽飘散开来,带着刺骨的冰冷。原本想着或许可以游过去的他顿时刹住了脚步——他只会最简单的狗刨,在这样的河里,别说游到对岸,就算游离岸边一米都会有生命的危险。
岸边生着很多不知名的杂草,没有路。他顺着岸边走了几步就发现脚上传来一阵疼痛,虽然没有鲜血流出,但脚底已经被划出一道深深的口子,皮肉外翻着,露出白森森的骨头。顾不得寻找究竟是草根还是石头,他痛苦地坐了下来,望着只有二三十米远的河对面发呆。他是农村出身,却从没受过什么苦,小时候父亲从来不让他做什么农活,一心让他学习,他也争气,大学毕业之后就留在城市做了律师,组建了一个幸福的家庭,前几年还当了父亲。
喘息了良久,渐渐已经适应了脚上的疼痛,他咬了咬牙坐起,薅起一把草开始编织起来——他还记得小时候看父亲编草鞋的样子,然而毕竟隔了那么多年,他努力了半天也只不过编出两个长方形的垫子。他又把上衣脱了下来,撕成一绺一绺的布条,然后把草垫子绑在双脚之上,这才一瘸一拐地继续顺着河岸往前走——只要找到一户人家,就可以问到过河的方法。
脚下依旧没有鲜血流出,但是每走一步都会让他浑身一阵颤抖。“就在前面,再走二百步左右就差不多了!”他看着前面光秃秃的河岸不断给自己打气,欺骗并不是一件好事情,但有时候却是必需,当他把同样的话对自己说出第五十六遍的时候,他真的看到了一间小屋,更加让人高兴的是屋子外的河边还拴着一条小船。一瞬间似乎脚底都不怎么痛了,他一瘸一拐地跑了过去。
“想过河?没问题!我平时经常载人过河!”一个精赤着上身的老人拍了拍松塌塌的肚皮,两只眼睛盯着他却纹丝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