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无际的草原上,有高高矮矮的沙丘延绵一直到天边,沙丘上长着一丛丛矮矮的沙蒿,沙蒿丛中间或夹杂着几丛柠条,远远的有一群羊散落在沙蒿与柠条之间。有一个扎着羊角辫的五六岁的小姑娘手里拿着一根小棍赶着羊群,她一会儿跑上沙丘瞭望远处,一会儿在草丛中找一种叫“沙奶奶”的可以吃的野生植物,放在嘴里大嚼起来。到了春天和夏天,还可以采一些长在沙蒿丛里的野花,那种野花小小的、淡粉色,到了秋天会长出许多透明的小泡泡,里面都是花籽,用脚一踩会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像放鞭炮一样有趣。
每当回忆起这些林亦然的心里都会有一股暖流流过,那是她儿时最美好、最珍贵的记忆。虽然现在住在姑姑家也算是在亲人身边,但是内心的那种孤独感和无助感总是如影随形、挥之不去。特别是在过节的时候,姑姑一家会到姑姑的娘家,也就是她所谓的奶奶家去,家里就会留下她一个人。有时她也会觉得很奇怪,虽然说是亲人,但是却从来都没有见过他们,姑姑好像故意不希望他们知道林亦然的存在,有时他们也会来姑姑家,姑姑就会说是姑父家的亲戚,在这念书住在他们家。刚开始她会问姑姑为什么骗他们,时间久了,她就学乖了,只要有亲戚来她都会找借口去贺晨家。
而只有儿时在牧区和方奶奶一家一起度过的时光才是最珍贵的,也是支持她在这个孤独的世界上生活下去的最美好的记忆。虽然上高中以来忙着学习,她都有好久都没有见方奶奶了……
在上学之前,她从小就寄养在农村的方奶奶家,林亦然是方奶奶一手把她拉扯大的,虽然奶奶一家与她非亲非故,是二叔花钱雇着看她的。但是由于他们家没有孩子,全家人都很疼爱她,就像自己家的孩子一样。
方奶奶和方爷爷只有一个儿子,在帮别人开大卡车,林亦然管他叫“小叔叔”,小叔叔每次回家不管走多远都会给林亦然买一些外面的新鲜东西,一顶好看的帽子、一双漂亮的鞋子、一包好吃的糖、甚至是一包饼干或两个饼子。只要快到小叔叔回来的时候,林亦然总会站到家门口的矮土墙上,等着叔叔回来。夕阳染红了天际,牧羊人将羊群赶回家,乡间的羊肠小路上被走过的羊群扬起一阵阵灰尘。叔叔推着自行车在空旷的天地间由远而近,越来越近,变得清晰而且亲切……
后来,林亦然上学了就离开了方奶奶一家。小学时候一到暑假,她就会到方奶奶家住一阵子,在菜园里摘菜,给地浇水,拔草……但是,随着小叔叔娶了小婶婶,小婶婶成了这个家名副其实的当家人,而且他们又有了自己的孩子,她去了以后就没有那么自然了,总觉得有什么东西隔在了她和他们一家之间。特别是当地开发方奶奶一家的土地变成了城市的一个新区,政府给了他们数百万的土地转让补偿款,小婶婶俨然是一副有钱人的气派,财大气粗。林亦然只有在过节的时候会和姑姑或者二叔去他们家走走,平时就很少去了。每次走的时候,方奶奶总是会把他们目送到看不见才回家,虽然好像有许多话要对她说,但是见到林亦然,方奶奶却总是眼里含着泪水拉着她的手说:“孩子,可要好好学习。”
林亦然有时候也很想方奶奶,也会给她打电话,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有一些感情也会流逝,再也回不到从前了,亦如那些在夕阳的余晖下等待小叔叔回来的日子。而从前的村庄已经变成了一座现代化大都市的一部分,从前的农牧民已经变成了一群有钱的城里人,所有的一切都不再是当初的摸样。
突然有一天中午放学回家,姑姑告诉她,方奶奶去世了。林亦然感觉一切就像做梦一样,那个安静而慈祥的老人,那个曾用长满老茧的手紧紧牵着她稚嫩的小手的老人,那些美好而遥远的记忆。在林亦然的脑海中一遍一遍闪过,有不舍,也有后悔,更有一种失落,在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什么人关心自己,如今那个无私地关心她的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个世界。泪水静静地落在她青春的脸颊上,悄悄的,无声的悲哀埋在了她的心底。
林亦然和二叔是在星期六的下午,也就是出殡前一天的下午赶到方奶奶家的,虽然姑姑他们都不希望她去,可是林亦然坚持要送方奶奶最后一程。虽然村子已经变成了城市,邻居们也都回迁到不同的小区了,但是由于老邻居去世,大家还是又聚到了一起。
没有悲伤,没有哀乐,只是请了一帮唱“山西二人台”的小剧团唱起了歌。钱花的很多很大,献了十几只羊,高档的纸火,高档的花圈,一切都显示着不差钱的土豪的霸气。但却没有一个人为奶奶真诚地流泪。林亦然见到这些,听到那些欢快的“二人台”小调,更加地悲伤难过,她跪在方奶奶的灵柩前不住地流泪。
晚上守夜的邻居们很迟才散去,人们交谈着,交流着自己的发财经。都说靠劳动靠力气赚不到钱了,靠劳动辛苦赚钱是既没本事又本的人才做的,只有那些没有力量,没有钱,没有根基的“外地人”才会这样来赚钱。
“XX老婆,每天什么也不做天天打麻将,有人要钱就给人家放放钱(放高利贷),一年就赚好几十万。”
“早知这样,一领上补偿款就应该去开个典当行了,这行来钱快,又把稳。”
“XX小区刚开盘两三千还没人买,现在都涨到七八千了,那时候买上几套压下早赚钱了。”
“XX买了几套平房,靠出租房一年也收入十几万,现在租房子可真贵,一间只能放下一张床的小房子也能一个月出租七八百块钱呢!外地人来打工的那么多。”诸如此类的谈话是人们的主题,在交谈中就有几笔放高利贷的生意做成了。人们对于靠劳动辛苦赚钱总的态度是鄙视,对于靠炒楼放贷挣钱持以普遍的认可,这样来钱太快了,也太轻松了。
这期间方奶奶的侄子问二叔:“林老板,你们煤矿上有没有需要入股什么的,我也想入点股。现在大家都兴这个,可多人靠亲戚朋友或者同学在煤矿上入股,发了大财了。”
二叔苦笑了一下,说:“我的煤矿都是靠自己经营着呢!发展的也慢,不像人家吸引社会资金,钱多好办事,发展的也快,需要的钱也多。这些有钱的企业比我们的企业竞争力强,我也就是小本经营,我暂时也不需要什么股份。”听到小本经营方奶奶的侄子立刻就没有了投资的兴趣了。林亦然不理解人们都争着有人入股,好赚钱,二叔怎么把自己的企业说成是小本经营,而且拒绝到手的投资呢?不过,林亦然隐隐感觉到二叔谦虚有他谦虚的道理,因为二叔通过近二十年的经营,企业的规模已经在全市的私营企业里是数一数二的了,在全国的私营企业里也算得上是大中型的了。
十点多,人们都散了,只留下几个守夜的至亲,在去宾馆的路上林亦然透过高楼林立的城市上空,看见星星在深蓝色的夜幕中显得那么安静。人们说一个人去世,天空中就会有一颗流星陨落,林亦然抬起头猛地看见夜晚天空中真的有一颗流星划破夜幕落在了东北方,那颗流星是那样的明亮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