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响极是突然,我们都是一怔。杨易忽地大声道:“有人来攻!”
这正是遭到进攻的迹象。我大吃一惊,心道:“是丁亨利动手了么?”此时大为后悔不该不听明士贞的话。但现在后悔也晚了,我道:“杨将军,廉将军,速速点齐本部兵马,准备战斗,曹将军一部暂由我来带。”
刚说完,曹闻道的声音在一边响了起来:“统制,我回来了,不用你带了。”
他已骑在了马上,看来听得有异声,马上就有了准备。我道:“是共和军发动的攻击么?”
曹闻道道:“不是,是蛇人杀出来了!”
蛇人?我倒是一怔。这次增援,我几乎是把共和军当成首要敌人了,一直都觉得蛇人不堪一击,南安城必破无疑,却没想到蛇人居然还会开城突击。但听得并不是丁亨利对我军下手,不知怎么我心中一宽,道:“杨将军,曹将军,你们率本部兵马列天地阵,廉将军,你一部在两百步外随时接应,不能让蛇人冲动阵脚,护住火军团。”
令刚传下,便听得一个大嗓门叫道:“仁字营与信字营列天地阵,廉字营与火军团两百步后接应!”这正是那大嗓门的夏礼年在喊,他现在是地军团的传令官。廉百策以前统领的是箭营,现在带的却也是五德营中的一营,人数要少一些,现在也有五千左右。不过廉百策是箭术高手,廉字营也最注重箭术。雷霆弩一类太过笨重,不好携带,但廉字营身边的弓箭带的最多,甚至有三分之一的人配了和我一样的手弩。他和火军团一同在后接应,正好可以补火军团的不足。
地军团的训练是帝国诸军中最为刻苦的,夏礼年的喊声刚落,两万人只花了短短一瞬便已列好阵势。南安城中的蛇人一共也不过两万,就算全部冲出来,我想以地军团的能力也能挡一阵子。也不过片刻,前方已传来厮杀之声,定是蛇人前锋已经攻到了我们营门口。我扭头看了看,只见几个士兵正在装配铁甲车。铁甲车太沉重了,因此平时是拆开了分车载运,现在要装配起来也不易。我道:“铁甲车还有多久能装好?”
一个正在拧螺丝的士兵抬起头,用手背抹了抹额上的汗,道:“禀楚将军,马上就好。”
我道:“尽快,蛇人的攻势很强。”
如果没有铁甲车,八阵图也并不能抵挡蛇人的轮番猛攻,铁甲车晚一刻上阵,就会多死伤几个士兵。我伸手从边上抓过一支长枪,道:“带匹马过来!”
飞羽因为受了点小伤,我不愿再骑,现在骑的是另一匹。刚跳上马,却听得小王子高声道:“楚将军,打仗了么?”
话音刚落,他已冲到我身边。他已是顶盔贯甲,全副武装,手中握着一柄长枪。我迟疑了一下,道:“小殿下,你……”
我想让他在后面压阵,但小王子显然也知道我要说什么,大声道:“楚将军,我也是地军团一员。大敌当前,一样要冲锋陷阵,你不是常说不分官兵,皆要奋战在前么?你还不是一样要冲上前去。”
他倒用我的话来堵我的嘴。只是他这种昂扬的斗志大大让我喜欢,我点了点头,道:“好吧,你跟在我身边,不要胡乱冲锋,军人更重要的是听从命令。”
过去我常常冲杀在最前,但执掌地军团以后,也知道再不能妄逞血气之勇了,战死我一个人事小,但一旦主将战死,对军队的士气影响太大。直到现在,我还记得第一次与蛇人对阵时,当时火虎沈西平率龙鳞军与蛇人恶战,原本还可支撑,结果就因为沈西平战死,使得攻击力极强的龙鳞军溃不成军。小王子能身先士卒,自是好的,但他在名义上是地军团最高指挥官,可不能重蹈覆辙。
小王子笑道:“自然。楚将军,这回让你看看我的枪法。”
他说得豪迈,似乎根本不把蛇人放在眼里。我笑了笑,道:“对蛇人,枪法并不重要,蛇人也不会和你斗枪的,千万要小心。”说着,扭头对跟上来的冯奇道:“冯奇,你留一半人在这儿,看住那明士贞,其余人跟我去。”
冯奇道:“楚将军放心,我已叫小魏他们留在这儿了,我随你上阵杀敌吧。”
我带着几十个亲兵走向前去。这种短兵相接之时,战场上情势瞬息万变,主将必须随时把握战况,才能及时调整战略,因此每逢战事,我都站在前线。
一到营门,只见近两百步外杨易与曹闻道两个八阵图正在快速转动。虽然我们的营盘只是临时扎下的,但也扎得甚是坚牢,他们两支部队共有近一万五千人,依托工事,将营门守得铁桶一般,蛇人根本进不来。我正看着战况,小王子忽道:“楚将军,我们冲上去么?”
我看了看他,只见他一手紧紧握着长枪,握得太用力了,连指关节都已发白。我道:“不必了,现在仁勇两营行有余力,我们上去只是添乱。”
小王子眼中一暗,道:“那我们不去打了?”
“为将之道,只在取胜,不在杀伤。”我扭头看了看身后,只见身后的廉字营正在向前推进。对持枪守在我边上的夏礼年道:“夏礼年,你去问问廉将军,火军团准备好了没有。”
火军团的火炮威力很大,但这次蛇人攻得太过突然,他们的火炮还不曾布置好。夏礼年还不曾回答,我忽然听得一声巨响。
那正是火炮!但这炮声是从远处传来的。如果是邓沧澜船上的火炮,却太远了,我不该听得到,那准是共和军中传来的了。夏礼年一怔,也顺着炮声看了看,道:“楚将军……”
小王子惊叫道:“楚将军,这是共和军里传来的!他们也有了火炮了!”
共和军果然有了火炮!就是明士贞所说的神威炮吧,那么他说的并不是假话了。这时一马已飞驰过来,正是廉百策。他到了我跟前,行了个礼道:“禀楚将军,廉字营与火军团的甘将军都已准备停当。”说完又低声道:“共和军果然也有了火炮啊。”
我道:“不要管他们了,列好阵势,夏礼年,传令,让仁字营与勇字营左右两翼展开,让出中央。”
八阵图的威力太大,与蛇人胶着在一起,将攻势全都接了下来,蛇人冲不进来。这样一来,我们所带的火炮和铁甲车、雷霆弩反而发挥不出应有的作用。我让他们让开,把蛇人放进一批进来,一是减轻杨易和曹闻道的压力,也是想看看,神龙炮和神威炮的威力到底哪个更大一些。
夏礼年将命令让刁斗上的士兵以旗语传下不多时,前方仁字营和勇字营两个八阵图缓缓让开。他们结的本是天地阵,也就是八阵图的改良阵形,两个阵随时可以融为一体,要分开也容易。在蛇人猛攻之下,他们让开的仍是行有余力,一丝不乱。刚一让开,如同一道堤坝决口,上千个蛇人已从缺口处直冲进来。小王子已是跃跃欲试,道:“楚将军,冲上去么?”
我道:“听从命令,不要动,让火军团和廉字营先行建功!”
一般火军团进攻,总是列在最前,以神龙炮进击,当敌人冲近了,才由步兵护住,他们再行退后。但现在蛇人出城太急,火军团机动力不够,只能在杨易和曹闻道后面了。因为神龙炮的射程只有百步上下,所以我让廉百策与杨易和曹闻道保持两百步的距离。这一片已是地军团的腹地了,但地军团效率极高,只不过接战这一刻,便已将营帐辎重收好,留出了一片空地。蛇人冲到这儿来,一定自以为得计,觉得已攻到我们中心,万万想不到已成被我们围歼之势,反而陷入重围,让它们有来无回。
随着号令,仁字营和勇字营又缓缓合拢,将蛇人接在当中,那些蛇人冲得也越来越近,已经看得清它们的相貌了,只是在我看来,它们长得都一般模样。小王子已有些着急,叫道:“楚将军,还不冲么?再不冲那些怪兽便要杀上来了。”
我喝道:“不得号令,不得妄动!”我生怕他一时兴起冲出去,拍了拍马,拦到他跟前。现在火军团马上就要发神龙炮,他要是杀上前去和蛇人绞作一团,会害得火军团无法进攻,打乱整个战斗步骤的。只是拦住他,才发现这倒是过虑了,小王子虽然满心想要厮杀,却不会不遵军令的。我知道,在军校中将士兵遵守军令强调得无以复加,小王子虽是宗室,首先却是个军人。我压低了声音,道:“小心座骑,别惊了马。”
小王子道:“是神龙炮么?”
他话声刚落,却听得“轰”一声,神龙炮已然发出。虽然只有两门,但神龙炮的威力当真可怖。我骑的这匹马已是身经百战,听神龙炮声也已惯了,没有太大的惊慌,但小王子的马却还不曾听惯,随着炮响,他的马忽地一声厉叫,站立起来。我正在担心小王子会不会摔下来,却见他一提缰,轻轻巧巧地将马带住,拍了拍马头道:“玉顶虎,别怕,别怕。”他这马十分漂亮,是匹红马,火炭一般红,身上没一根杂毛,唯有头顶的鬃毛有一缕是白色的。小王子长得英武俊朗,这马也神骏异常,他带住马的手法又相当潇洒,边上有不少士兵赞道:“殿下好本事!”
我最讨厌那些不学无术,只能溜须拍马之人。自从我主持地军团以来,要求提拔军官只以才德为标准,对那些爱说好话的颇有压制,所以地军团被我带得有些矫枉过正,不太有溜须拍马的风气,以至于从地军团借调到别军中的军官有不少被说成狂傲狷介。小王子来了没多久,他自己虽然颇为节制,事事都依军规行事,可是自从他来了以后,这拍马之风倒是越来越长了。大概拍马本是天性,就算我压得再严,一旦有人要听,便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了。我道:“小殿下,你千万要当心,别摔下去了。”
小王子拉住马转了个圈,道:“楚将军,这声音可真响啊!”
我道:“是啊。”只是心里却有些忐忑。小王子没经验,听不出来,我却听得很仔细,神龙炮的声音实在和共和军中传来的炮声相去无几,差不多响。虽然响声不代表威力,但一般来说,威力越大,炮声也越响。看来,共和军的神威炮威力就算不比神龙炮强,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火器上,帝国军已不再占上风了……
我默默地想着,有个士兵忽然走到我马前,躬身道:“将军,铁甲车已装配完整。”
虽然只有两辆铁甲车,但一旦出动,蛇人自是不堪一击。我道:“好,待廉字营这一轮箭攻后,立即出击!”
神龙炮带得太少,发过一炮,也已没机会再发第二炮了,现在廉字营已上前一步,将火军团遮住,正在以弓箭向蛇人攻击。那个报告的士兵道:“遵命。”转身退去,我正待伸手去摘下马前的长枪,小王子忽地打马到了我身边,道:“楚将军,这回我好出击了么?”
小王子一心想出击,如果一味不让他去,只怕反要憋出病来。我想了想,道:“好,跟在我身边,我们一同前去。”
经过神龙炮和廉字营箭攻,冲进来的这上千个蛇人已死了一半,外面的蛇人又被仁勇两营挡住进不来,就算蛇人再笨也看得出来,它们已陷入了绝地。此时蛇人的阵脚已是大乱,要全歼这支蛇人全然不在话下了,但小王子不是常人,他要受些伤,我不好向安乐王交代,因此让他跟在我身边,也好有个照应。不过小王子似乎没有发觉我的用意,只是点了点,满脸都是兴奋之情,道:“是!”
我看了看他用的这杆枪,竟比我的还要粗一些,枪杆上已有一些湿湿的手印。我从马鞍前的小袋中掏出一小把滑石粉,道:“来,擦擦手。”
滑石粉能吸水,而在战场上出汗出血是家常便饭,我怕因为手汗而抓不住兵刃,因此总备了一小袋滑石粉。小王子接过来,先在掌心捏了捏,搓了搓手,又在枪杆上捋了两下,道:“楚将军,我们冲出去吧。”
我道:“不要大意。困兽犹斗,何况蛇人。它们临死前的反击非常凶猛,不要无谓地牺牲。”
小王子看了看那些渐渐冲近的蛇人,道:“廉将军在做什么,他好像没尽全力啊。”
我道:“廉将军做得没错。在这种情况下,不能将蛇人逼得太急,否则它们自觉走投无路,孤注一掷之下,我们遭到的损失更重。廉将军故意有所保留,让蛇人自以为尚有胜利之机,一步步将它们引入。马上,廉将军就要全力攻击了。”
以箭攻击时,如果用出了全力,那也意味着箭攻马上结束,敌人冲到近前,要进行白刃战了。小王子又把枪杆捋了两下,把一根枪杆捋得全是白白的滑石粉,道:“要是蛇人被廉将军杀完了怎么是好?”
我笑道:“杀完了不是更好,省得我们动手。”我见小王子还要说什么,正色道:“小殿下,古人有云,佳兵不祥,战为不战。一般来说,保存实力比胜利更重要。要付出极大的代价才能取胜,如果这胜利不是决定性的,就是不值得的,因此不要斤斤计较于一战的得失,最后的胜利者,才是胜利者。”
小王子道:“楚将军,你说的就是不战而屈人之兵的道理吧。”
我不禁苦笑,道:“还没到这种程度。尽量以少的代价取得大的胜利,这便是用兵之道。”小王子枪法虽然高明,但兵法学得十分马虎,大概他只喜舞枪,而军校中的教师也不敢对这个与当朝帝君最亲近的宗室子弟如何,因此他的兵法知识实在颇为浅陋。
小王子“啊”了一声,道:“我明白了,就是要身先士卒,但不能逞血气之勇。”
小王子这话倒是说得既通俗,又贴切。我道:“小殿下天资聪明,说得正是。”话一出口,不禁暗自苦笑。我不喜拍马,但在小王子跟前,我也不知不觉地拍上了马屁。
小王子大概也根本没听到我拍的马屁,只是聚精会神地盯着前方,道:“楚将军,那些蛇人似乎要反扑啊!”
的确,蛇人后路被断,前方又是神龙炮和雷霆弩,冲进来的这些蛇人已只剩了不到两百余个。但蛇人死得多了,剩下这两百余个无一不是锐勇无匹之辈,竟然扛着死去蛇人的尸体当作盾牌,反身攻向杨易和曹闻道。我心头一震,道:“它们是要拼死一战啊。”
兵法有云:围必纵之。也就是说,就算围住敌人,也必须放一条生路,否则敌人见无路可走,就会拼死一战,有时反倒弄巧成拙。蛇人虽然不是人,但它们看来也有和人一样的心思。八阵图的守御力极强,可是蛇人和人不一样,这样不顾死活地前后夹击,杨易和曹闻道两营纵然挡得住,损失必也极大。而现在这批蛇人离仁勇两营太近,再用神龙炮和雷霆弩会误伤到我们自己。我将右拳重重往左掌一击,喝道:“弟兄们,该出击了!”
我只道小王子定会一下冲出,哪知他却有点茫然地道:“楚将军,蛇人知道冲不过来,便马上转身逃走么?”
我道:“自然是。”
“它们好像和我们没什么两样啊,和那时我见过的有些不一样了。”
小王子不是第一次见到蛇人,几年前在帝都之围中他就和蛇人正面交过手,但那时的蛇人仍然有种宁死也要向前猛攻的悍勇,不像现在这些蛇人那样遇挫便思退却,现在的蛇人,实在和人类的部队相去无几了。看着这些蛇人,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想到了木昆,心头一阵不好受。如果说蛇人像人,那木昆这样的蛇人实在比真的人更像人一些。看来,蛇人一天比一天更像人,有人的弱点,也更有人的优点,我有时恍惚觉得和我交锋的这些并不是人首蛇身的怪物,而是一支和我们一样的部队。我抹了下并没有汗的额头,喝道:“别想这些不相干的,发令,命廉字营冲锋!”
杨易和曹闻道的两支八阵图现在还没有败象,但被前后夹击,明显转动的速度减慢了。传令兵刚将旗令挂出,廉字营忽地齐声呼喝,上前了几步,将神龙炮和雷霆弩都掩在后面。廉百策是箭术大高手,廉字营的箭术亦是五德营之冠,但如此一支庞大的队伍自然也不能只作弓箭手使用,作为五德营的一员,他们的格斗能力同样可圈可点。廉百策久历行伍,带兵颇有经验,虽然廉字营人数较少,只有五千上下,但仓促中排成的几列方队仍是整整齐齐。小王子道:“楚将军,上吧!”
我看了看,两辆铁甲车已排在方阵最前。我道:“小殿下,你跟在铁甲车边上,不要让蛇人攻近铁甲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