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从景身边有郑昭,明士贞作为暗桩,一定瞒不过郑昭的。这一点昨天我就想到了,只是昨天我在怀疑明士贞骗我,现在想想,他让我去听何从景和海老的秘谈,实在没半点好处,开始时他不知道我的底细,直到见到了我的百辟刀才知道我的来历。可是,如果他真的是文侯派来的内应的话,郑昭不可能不会发现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的头乱成一锅粥。细细想一想,一共也只有两种可能,是,或不是。如果明士贞是内应,郑昭不发现那是不可能的,那么就只可能是发现了又故意留着他,使的反间计了。可是何从景会如此胆大,只带明士贞一个人去海老处吗?
想到这儿,我不觉浑身一凛。不对!何从景不可能如此不小心。他只带明士贞一个人去海老处,只能证明一点,他是绝对相信明士贞的,那么明士贞就是在骗我,他并不是文侯的内间!
可一想到这儿,仍然有些地方说不通。还是那句话,明士贞为什么要放我去偷听何从景与海老的秘谈?海老结果建议与帝国联手,今天波澜不惊,什么都没发生。可如果海老建议的是与倭人联手,这消息却被我听到,岂不是要出娄子?这样一想,明士贞的身份又模糊起来。他哪底是哪一方面的人,想干什么?
“楚将军,到了。”丁亨利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抬起头,此时已到了醉月楼前,丁亨利站在门口,向我一让,道:“楚将军,实在抱歉,寒酸得很,在这儿为你饯行,包厢在楼上呢。”
我不再去想明士贞了,笑了笑道:“挺好的。”我扭头对唐开道,“唐兄,你在楼上等等我吧,叫几个菜,你在下面吃着,等一会我来付账。”
丁亨利笑道:“楚将军这话见外了。让唐将军在下面等着,已是很不好意思了,岂能再叫你坏钞。”他对那跑堂的道,“店家,这位客官用了什么,等一会都记在我账上。”说完,对我道,“楚将军,来,我们上楼吧。”
我嘘了口气。丁亨利和蔼可亲,但安知他会不会笑里藏刀,郑昭说的还有一个危机,会不会指这个?现在已经到了这儿了,自然没有再打退堂鼓的道理,走一步看一步吧。我已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我必须事事小心,不能出错。
醉月楼虽小,生意倒是不错,楼上楼下都是人。丁亨利领着我向前走去,到了一间包厢前,推开门道:“诸兄,我把楚将军请来了。”
里面已经有六七个人了,我一进门,他们都站了起来。我一眼便看见了方若水,他们都穿着便装,但方若水眼中的敌意仍然不去。丁亨利引我上座,道:“楚将军,我给你介绍一下这几位朋友吧。你边上这位是何步天何兄,坐他身边的是莫登符莫兄,再边上是魏仁图魏兄,坐你对面的是于谨于兄,他边上是巴文彦巴兄,还有我边上这位是方若水方兄。”
另外几个我还没多大印象,一听到“何步天”三字,我心中隐隐吃惊。郑昭说起过,何步天和何中一样,都是何从景的子侄辈,也是当今五羊城后起七天将中名列丁亨利之下的第二位。我向他们团团拱了拱手,道:“久仰久仰,各位兄台大概都是军人吧?”
丁亨利微微一笑,道:“承蒙前辈厚爱,我们七人继承了当初苍月公麾下七将的名号,也被称为七天将。”
果然来了。我心中暗自叫苦。不过,在酒席上他们总不会动粗,这地方这么小,我们八个人一坐,几乎把一间小包厢都塞满了。我道:“原来诸位都是五羊城的栋梁,日后我们两军合作,还望诸位多多关照提携才是。”
何步天道:“楚兄客气了。楚兄本领非凡,丁大哥对楚兄赞不绝口,说你日后定是世上有数的名将,还望楚兄日后关照提携我们才是。”
他说得倒是很委婉,我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微微一笑,道:“丁将军谬赞,在下不过无名下将,实不足当得此话。”
何步天道:“我虽不曾见过楚兄枪法,但丁大哥说,以他枪法亦不是楚兄对手,那楚兄定是难得的勇将了,哈哈。”
说到这儿,我也听得出他话中的嘲讽之意,看来丁亨利这酒也不是好喝的。我已打定主意,反正马上要走了,随他们说什么,我有一定之规,只不生气便是。我端起杯子来,道:“何将军此言,实令在下汗颜,丁将军枪术通神,那天与丁将军比试,在下根本不是对手,何将军可不要听信了丁将军过谦之辞。”
丁亨利这时也站了起来,道:“来,来,闲话慢慢聊吧,楚将军马上就要踏上回程,我们敬他一杯,愿他一路顺风。”
他这般一说,何步天也不再冷嘲热讽,各人端起杯子来敬了我一杯,我团团行了一礼,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道:“多谢诸位美意,在下感激莫名,无以为表,先干为敬了。”他们到底有没有美意,现在实在说不上来,也不必管他们了。
喝完这一杯酒,丁亨利皱了皱眉,道:“菜怎么还不上来?”他向我道,“楚将军且稍坐,我去催催他们。”说罢,便走了出去。
丁亨利一出去,何步天忽道:“楚兄,有件事何某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不知能不能说。”
大概他又想冷嘲热讽几句,我道:“何将军请讲。”这何步天也是何从景的从侄,与何中自然是兄弟辈了,只是他的性情与何中大不相同。何中是五羊城三士中的“隐士”,当初在陆经渔麾下隐忍多年,谁也看不出他的底细,可是何步天却是喜怒形于色,一下子便能看出他要说什么来了。
何步天道:“我旧时听老人说过一句话,叫‘良禽择木而栖’,不知楚将军听过没有?”
我心头一动,道:“自然,这话我也听说过。”
何步天道:“楚兄文武全才,在下佩服得紧。这话便是说,良禽当有择乔木而栖之明,而非木有择禽之理。楚兄今之良将,为何反不如良禽?”
我心头翻了个个。微笑道:“何将军此言差矣,在下也听古人说过一句话,乃是‘君子不弃父母之邦’。楚休红虽然算不得君子,但虽不能至,心向往之,还是要学学的。”
何步天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一边的方若水忽然喝道:“楚休红,你们帝国的帝君横征暴敛,荒淫无道,你难道仍然执迷不悟吗?”
我心中也有了怒意,道:“方兄所言,似乎要逼我留在五羊城了?”
方若水道:“逼字谈不上,楚将军,只是我看不惯不识时务之人。”
我冷笑了一声,道:“方兄也言重了。楚某岂但不识时务,还又臭又硬。纵然五羊城有千般之好,但帝国为我父母之邦,帝国子民是我父老乡亲,楚某不才,却也不愿背弃。”
虽然这样说着,只是心头也有点疼痛。方若水所言并不是虚言,帝君确是横征暴敛,荒淫无道之人,只是,我欠了郡主太多,还有她,她也在帝国,无论如何我也不能留在五羊城的。到了此时,我才知道郑昭所说的最后一个难关是什么了,原来并不是谈判之事,而是我个人难关。
究竟是谁让他们来的?以这七天将本身,肯定没那么大胆,敢自作主张要留下我来,那么是何从景看上我了?我也有点哭笑不得。他们想拉拢我,没想到居然用这般强硬的手段,偏生我又是不吃硬的人。好在马上就要上船回去了,除非何从景不想履行刚签好的谈判,不然他们也不会对我真个如何。
我这般一说,何步天嘿嘿一笑,道:“楚将军,我共和军以人为尚,以民为本,顺天应命,受万众拥护,而帝国则一家天下,独断专横。为天下苍生计,楚将军亦不愿回心转意吗?”
我深吸了一口气,道:“帝国确有独断专横之弊,但帝国的有识之士已看到此病,也在不断改进。正如父母深罹沉疴,儿孙岂有弃父母而投他人之理?正为天下苍生计,我亦愿留在帝国,尽自己一份心力。”
何步天摇了摇头,道:“迂腐。只是,楚将军,你既然如此执迷不悟,实令我等痛心。”
我站了起来,道:“何将军,你是何城主至亲,在下不敢失礼。但既然一言不合,实不必再多说了,在下告辞。”
我转身要出去,一左一右两个忽然站起来,极快地堵在了我身后,正是方若水与巴文彦两人。方若水冷笑道:“楚将军,你这般逃席而去,不免太过失礼了。”
我道:“方将军,难道你非要与我动手吗?”
方若水嘿嘿地笑了笑,道:“实话告诉我,我等奉命,非要留住楚将军不可。”
我怒道:“岂有此理!两国相争,还不斩来使,你们如此做法,不怕坏了何城主大事吗?”
何步天忽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楚将军,你要怪只怪你本事太好,有人怕你成为后患而已。”
是何从景?虽然他这话中已露出恶意,但我仍然有点得意。没想到何从景对我评价如此之高。我摸到了腰间的百辟刀,深深吸了口气,道:“诸位,在下只是无能之辈,只怕难当如此错爱,但也不是会屈膝之人。”
何步天眼里忽地闪过一丝杀气,站了起来。七天将中我只和丁亨利动过手,以枪法而论,我也胜不了丁亨利多少,这六人纵不及丁亨利,加起来却一定比我厉害多了。我本不相信他们真的会对我动手,但一看到何步天这样子,心中一寒,不禁有点后悔不该把话说得太死了。
何步天正待说什么,门外忽然传来一个人的惨叫,又听得唐开喝道:“楚将军,你有事吗?”
我们在房中呼喝了几句,唐开在楼下想必也听得不对了。他这人也有点太冲动,我刚想说我没事,门上“砰”的一声,竟然破了一个洞,一只手探进来,一把将门拉开了。
站在门外的正是唐开。他一手按在刀上,左手拇指扣在掌心,正是斩铁拳的架势。一开门,见我好端端地站着,他倒是一愕,道:“统制,你没事吧?”
我道:“没事。唐开,我们走吧。”说着,向他们拱了拱手,道:“诸位,道不同,不相与谋,在下告辞。”话虽然说出口,心中却不觉忐忑,实在不敢确定他们到底敢不敢动手。
这时,忽然从外面楼道里传来了丁亨利的声音:“楚兄,发生什么事了?”
他脸上全是错愕,想必也没料到这么快我就和何步天闹了个不欢而散。我道:“丁兄,在下要告辞了,好意心领。”
丁亨利一把挽起我的手,道:“不急吧,来,来,陪我说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