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露水渐渐浓重起来,早晨也开始有些寒凉,骄阳却是丝毫不减热辣,才一露脸便光芒万丈普照天地,叶子尖挂着一点点水珠,在微风的轻抚下将落未落,折射了细碎晶莹的亮光。
莫如月煮好药汤准备给青山端去,远远地就看见那一抹冰冷的白色霜冻一般凝结在青山的房门外,然只几秒钟便即刻解冻走离,像是从不曾来过。莫如月却在原地愣了半晌,呵,他来干什么,他还会关心青山的死活吗?听说,当日下令斩首傅府三百多口人的可是他暗皇殿下啊!
他是想得到青山的原谅吗?他会稀罕青山的原谅吗?!
他会吗?他不会!倒贴这种事他向来不屑一顾。
“吱呀——”木门缓缓推开,棕色的门沿上抓着秀气白皙的手指,接着露出一小片光鲜华丽的青色,莫如月看不见他的脸,但她知道,他一定是在朝着柳木原离开的方向看。
不仅母子连心,很多时候,主从也会有很深厚的心灵感应。
莫如月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青山绝不会背叛柳木原,所以刺杀的事她不能让青山知道,她必须尽快治好他,然后送他走,走得越远越好。
“如月,”青山走出来,帮她提过手里药盒,随即温暖一笑,“刚才殿下来过吧?”
莫如月眼前一晃,只觉得那笑容比之树梢的露水星光更为明亮,不明白为什么他可以在被伤害得体无完肤之后,还能对那人的到来露出这样温暖纯粹的微笑?
是纯粹——她不得不承认,柳木原所有的下属,包括他自己……都很纯粹,纯粹的白,纯粹的黑,纯粹的爱憎,纯粹的感情。
“你不恨他?”
“我不恨他……”青山突然叹了口气,微微皱起鼻子像个杞人忧天的小孩,“殿下他……其实很孤单的。”
“你知道他的眼睛为什么会受伤吗?”青山抬起头,淡褐色的眼底闪过一道流光,“当年那个放火的人,是他的生身母后啊……”
天边一只白鹭飞过,孤独皎洁的影子带着被抛弃的伤痕,发出无声的悲泣。
“殿下救过我两次,他从没想过要杀我的。”青山突而又变得忧郁,拿脸在莫如月颊上蹭了蹭,顺便吃点豆腐,“我不可能恨他,但是也……无法说服自己原谅他。”
莫如月的眸光闪了闪,她对那些深不可测无底洞般的宫闱情仇丝毫没有兴趣,不过知彼知己乃是常胜之道。青山不会骗她,她想,她大概已经知道该怎么放钩,怎么钓鱼了。
“青山!”莫如月突然大喝一声,吓了青山一大跳,生生把适才的愁情伤感的“良好”氛围打碎了。
“啊……干什么?”七魂飞了六魄的某人捧着胸口做弱受状,一双黯淡清眸尤为楚楚而可怜,“我可是病人……”
“嗯,是啊,所以……”莫如月端出药碗塞进他手里,“该喝药了!”
“不要……”青山的鼻子立时皱得如同狮子狗,“太苦了!”
“我喂你?”莫如月抬指轻轻拂过他柔软的唇瓣,在他耳边低声诱惑。
“好……”青山愣怔半晌,像极了被狐妖迷惑的纯情书生,开口囔囔道,“但是……还是太苦了啊……”
咔——某人功散,颓然败退转身便走:“喝不喝随你,我懒得再给你送药了!”
“不要走啊,我喝……”见莫如月是真的生气了,青山心里不免有些急,快步走上前抱住她糯糯道,“我喝就是了。”
莫如月莞尔一笑,转头在他左颊点了点:“快喝,凉了就不好了。”
“喔……”青山放开手,讪讪地捧起药碗,一副如临大敌英勇赴义的悲壮模样:“我喝了呐?!”
“嗯,快喝……”莫如月表示很无奈。
“啪!”但药汁成功进入青山体内之后,药碗也随之悲剧地就义了,青山捂着嘴哇哇大叫:“苦死我了苦死我了!”
“呃……”他今年三岁吗?莫如月无语地拿出一枚蜜枣塞进他嘴里,“你太夸张了!”
“唔——呜金得浑罢谷嘎!”(我真的很怕苦啊!)
“你活该!”莫如月双手抱胸,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你……”大白眼狼!
每当这个时候,莫如月都会禁不住怀疑,医治患者,最难的也许不是看病写药房,而是——用各种各样的办法逼他喝药!当然,此时的莫如月还不知道,更恶劣的患者还在后头,而跟那个人比起来,青山显然是小巫见大巫。
“叩叩叩。”敲门声极有节奏,不紧不慢却显得异常急迫。
“进来。”莫如月放下医术,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
修云缓步踏进,抬手作了一个揖:“玉神医,殿下有事召见。”
“呃,大人知道是什么事吗?”没理由啊,这才不到七天,离半个月的日期还远着呢,柳木原又想干什么?
“这个在下就不清楚了,不过玉神医放心,应该不是什么大事。”相对于其他人,修云算是这暗宫中比较温和的人了,但也仅限于相对而言。
“呵呵,我的样子看起来很担心?”莫如月挑起嘴角,既然她跟胭脂挑明了自己的目的,自然就不必再装成谦恭胆怯的样子了,而且她肯定,修云会帮她。
如果柳木原心里的那个女人真是当朝皇后的话,大概多数人都不会赞成他的疯狂举措,因为现在势弱的人——是他。
“神医还是担心一些比较好。”修云说得隐晦,但不笨的人都听得明白,“殿下不喜欢太过张扬的人。”
“哦?这样啊……”莫如月在心底比了一个V字,淡笑道,“玉离子记下了。”
一直走到大殿偏厅处,莫如月都是信心满满的,然而甫一踏入正殿的门槛,心跳却骤然加速。原来不用故作姿态,她仍是怕他的……这种畏惧几乎已经根深蒂固了,有南宫佩雪的,也有——她莫如月的。在同一个人手里连栽多个跟头,要说没有阴影,那绝对是骗人的!
“参见殿下。”莫如月毕恭毕敬,举手投足间却又温文尔雅不失风度。
“嗯,免礼。”柳木原冷冷吐了一句,连手都不曾抬一下,可见对他没什么好感。
唉,莫如月暗叹一声——忘了他眼睛不好,看不见自己的绝世风采啊!
“青山的眼睛,怎么样了?”略微犹疑,柳木原淡淡发问。
语气虽寒,但这已经是莫如月见过的他的最好的态度了,原来……他也会关心了啊!太阳是不是打南边出来了?
“恕玉离子无礼,傅公子的眼睛灼伤很严重,在下恐怕……”
“恐怕?”柳木原轻哼一声,寒气逼面而来,“孤从不曾听过这个词,玉神医可否解释一二?”
我叉叉你个叉叉!
她话还没说完呢!
“在下恐怕在半个月的期限内不能完全料理妥当,恳请殿下再宽限十日!”莫如月不怕死地飞快说完,额间已然细密见汗。
“十日太多,再给三日。”柳木原面色稍霁,出口的话却愈发冰冷,“不然,孤会教你懂得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莫如月发誓,她再也不想见到这个男人了!
离开正殿之后,莫如月便匆匆回了厢房。
十日已然是极限,这厮变态究竟懂不懂什么叫宽容啊?!算了,那个幼儿园都没上过的人肯定是不懂的!
“唉……”莫如月趴在桌上叹了第二十三口气。胭脂面上没有什么表示,眼底却是一派幸灾乐祸,就凭她,也敢打殿下的主意?!除了那个人,根本没有人配得上殿下……自己,也不配。
“胭脂!”莫如月忽然咋喝一声,没把胭脂吓到,却是把一边打酱油的某病患吓飞了一魂。青山哀怨地转过头来:“下次开口能不能轻点?”
“胭脂啊,”莫如月突然很友善地笑了起来,直接掠过青山,眉慈目善殷勤道,“听说……皇后的凤冠上镶着一颗南海神水明月珠?”
“是,没错,那颗珠子是先皇后……”看着莫如月一脸诡异,胭脂不免有些疑虑,顿了顿问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莫如月收起热络,恢复先前的样子淡然一笑,“只是发现有一味药比较棘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