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山市委办公楼是一幢八十年代初建的五层楼房,市委政法委在一楼办公。
段正明从部队转业后一直在这里工作,对这里的情况特别熟悉,他径直来到马哲的办公室。
马哲正在看文件,办公桌一角摆着一面小国旗和一面小党旗。看见段正明进来,笑容满面地过来和他握手,两人在沙发上坐下。
办公室俞静过来招呼说:“段院长好”,给段正明沏上茶,又给马哲的杯子续上水。
段正明看了一眼俞静,说:“海鹏工作上不错,不知道在家里怎么样?如果他欺负你,就对我说,看我怎么修理他。”
马哲笑着说:“正明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人家两口子甜蜜恩爱,你掺乎什么。”
俞静脸上飞上一朵红云,说:“段院长待我们就像自家孩子一样,他是为我们好才这么说。”
段正明呷了一口茶,说:“马书记,您刚到东山来不久,可能不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小俞这孩子可是我看着长大的,她父亲与我是战友,我们一起在老山前线打过仗,后来又一道转业到东山…不说了,看我,人一老就恋旧。”
段正明说完拿起桌上的纸巾揩了揩眼角。俞静的父亲名叫俞海山,转业回来后在东山市海城镇任党委书记,1998年那场洪水肆虐,他在指挥抗洪救灾中因抢救受灾群众被洪水无情地夺去了生命,那时俞静才19岁,正上大学一年级。俞海山被追认为革命烈士,当时市委、政府为了优待他们家庭,作出决定:俞静大学毕业后根据个人意愿,只要选择回东山市工作,市直单位任由她挑选。俞静学的是文秘专业,毕业时段正明已升任政法委副书记,俞静就要求到政法委工作,被安排在办公室做文员。后来,段正明到法院当院长,自己的秘书叫朱海鹏,段正明觉得这小伙子不错,就替两人牵了红线。
俞静见段正明提起往事,眼圈有些发红,借口接电话轻轻掩上门离开了。
“正明,想不到你们之间还有这么一段往事。我只知道小俞是你做的红媒,在这里我说句多余的话,小朱在你后面当秘书有几年了吧,你可要关心关心他啊。”
“马书记,我代小俞谢谢你,这个我也有所考虑,但我想年轻干部提拔得快也不利于他们成长,容易骄气。小朱这个孩子跟我也有三四年了,是该放到下面去锻炼锻炼了。”
“那就好,中央要求干部年轻化、专业化、知识化,我们基层做得很不够,尤其是你们司法机关,这几年又没有进人,很快就会显现青黄不接的局面,我最担心出现断层,年轻干部没有培养上来,对工作很不利。”马哲年初组织了一次司法调研,发现目前最大的问题就是司法干部老化现象严重,所以他逢会必讲大力培养任用年轻干部。
“这和我们当前的干部任用机制有关,现在马书记这么重视,东山司法机关的干部队伍建设就有希望了。”
“我们不谈这个了,以后有时间再交流。我找你来是为李高亭的事,这件事不仅给你们法院丢了丑,也给我们政法委抹了黑,现在一些新闻媒体闻风而来,市委主要领导都惊动了,我想听听你们的意见。”马哲从烟盒中抽出一支烟,他知道段正明不抽烟,就自顾自地抽了起来。
“李高亭已经被取保候审了,他承认装修房子时找同学赵海水要了三万元,后来赵海水没有催讨,他也就装马虎。他现在已经知道了所犯错误的严重性,向院党组递交辞职信,要求辞去执行局长的职务,党组还没有研究,但同意没有问题。我正准备向你汇报这件事,请您定夺。”其实段正明还没有看到李高亭的辞职信,但贾振清告诉他“一切已办理妥当”表明李高亭已经写了,一般对要求辞职的意见组织上都会满足的。
“是这样啊,这里面没有什么猫腻吧?你是什么意见?”马哲在李高亭被抓后听段正明说他拒不认罪,仅仅事隔一天时间,现在情况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这种转变也太突然了。
段正明又呷了一口茶,说:“马书记,我段正明从部队转业之后就一直干政法工作,在这方面你要相信我的党性,大是大非面前我不会丧失原则的。李高亭之所以转变这么快,主要是他对自己的犯罪认识有偏差,他以为拿同学的钱不是犯罪,大不了到时还给他,经过检察机关的教育之后,产生了转变,认罪服法。他这么做也是想争取组织上的宽大处理,我的意见是组织上同意他的辞职请求,争取给他保留公职。这方面还要马书记多扛担子。”
“我们的政策是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放过一个坏人,保护干部不能姑息养奸,对问题不大知错就改的干部还是要侧重保护,不然谁还会担风险干工作。李高亭主动辞去执行局长是明智的,他如果不主动辞职组织上也会免去他的职务,这种人也不能放在这么重要的岗位上。保留公职方面首先要依据司法机关怎么对他定罪处罚,如果判处刑罚公职是保不住的,除非检察机关不起诉或者司法机关免予刑事处罚,这方面可以做做工作。”马哲在大学学的是法律专业,从瑶海市司法局副局长“空降”到东山任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对法律方面很精通,段正明不由得不佩服。
段正明不住地点头,说:“我们按马书记的指示办,市委这边还请你多说说话,媒体这边我们再做做工作,争取将影响控制在最小范围,这样对工作有利。”
马哲看了看手表,站起来说:“就这么办吧,马上要开常委会,我就不送你了,让小俞送送你。”
段正明前脚回到办公室,贾振清后脚就跟了进来。
“老一,这是李高亭的辞职信。”
段正明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道:
“院党组:我十分愧疚地写这封信,以一个罪人悔过的痛苦心情向你们——曾支持我、信任我的领导和同志们倾吐真言。我愧对组织上对我多年来的培养,做了对不起组织对不起家人对不起社会之事,我愿意接受法律对我的惩罚,现在我请求辞去执行局长的职务,请院党组予以批准。
我是一个农民的儿子,国家培养我上大学,毕业后分配在法院工作。多年来我勤奋工作、爱岗敬业,历任助理审判员、审判员、副庭长、庭长、执行局局长。组织上也给了我很高的荣誉,先后十多次被评为院先进工作者,两次获得瑶海市中级人民法院表彰,立过三等功一次。我之所以走到今天这步田地,归结于没有牢固树立马克思主义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放松了学习,放松了思想道德要求,在金钱面前败下阵来。我那位同学这几年靠党的政策积累了巨额财富,当然我也给他帮过一些小忙,我原指望拿他一点不算什么,正好我的房子缺装修款,就向他要了三万元,没想到这三万元就是我人生的滑铁卢。现在我十分后悔,可世上没有后悔药。
最后,恳请组织上给我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我将重新做人,也请同志们以我为鉴,‘手莫伸,伸手必被捉’,清清白白做人,老老实实干事。
李高亭泣呈
4月15日 ”
段正明看完,良久没有说话。李高亭的教训不可谓不深刻,二十多年的清苦日子都过了,一朝放松要求就会坠入深渊,走向党和人民的对立面。反腐倡廉,要警钟长鸣。
“老一,瑶海检察院给他办理了取保候审,我让他最近不要出门,也不要接受媒体采访,这件事情要淡化处理,以免弄得满城风雨。”贾振清请示说。
“可这些媒体不一定会善罢干休的。”段正明有些担心地说。
“基本上搞定了,我找了瑶海市委宣传部的一位副部长,跟我是亲戚,他跟报社和电视台负责人打了招呼,现在那些记者都回去了。”
段正明有些惊讶,想不到贾振清活动能力和应变能力都很强,这么复杂的事情轻而易举就摆平了。他这么热衷,难道仅仅是为了替他段正明解围?这里面有没有掺杂着其他的目的?段正明觉得眼前的贾振清陌生起来。
“老一,我这么做有什么不妥么?你说个话呀。”贾振清见段正明不言语,知道段正明此刻正在想什么。
“没什么,也只有这样办了,你辛苦了。”段正明本想说“好”,但他觉得这里面有些名堂,贾振清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个人隐藏得极深,平时在自己面前很低调,“老一老一”地叫着,让人感觉是个称职的副手,现在关键时候立刻显现出本来面目,算得上是个“超级灭火员”。段正明觉得自己老了,年轻时那些血性慢慢渐趋于无了,现在老伴又卧病在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想想自己马上就要换届,再不能出事了。
“为领导分忧是我应该做的。老一,市委那边的情况怎么样?”贾振清知道段正明刚从东山市委回来,想探探口风。
“我刚和马书记谈过,他说市委主要领导也知道了,我们要立即开一个党组会,对李高亭的辞职请求进行研究,形成决议后向市委汇报,市委将召开常委会讨论决定。至于李高亭公职保留的事,只要检察院不起诉或者法院免予刑事处罚,这方面应该没有问题。”
段正明说到这,喊来朱海鹏,让他通知党组成员马上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