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催老了樊小山。他脸色苍白,比普通人长一点的脖子上布着皱纹,人比记忆中更瘦,右眉边的痣与疤痕混在一起,上面飘着的那根细细的白毛卷曲而干枯。唇色偏紫,唯有眼神依稀如故,哪怕是只独眼。
他淡淡的一笑省略了许多语言,本应存在的陌生感不知不觉中荡然消失。樊小山开始了讲述——我先给你说说驼背、也就是那位“金牙驼峰上人”的故事。黑龙江小波勒山余脉,有一处山屯住着几户人家,他们就是隐居在这里的“风魇家族”的后裔。自清咸丰年间起,他们的祖辈聚居在山东半岛莱州与平度之间的大泽山区。全体族人表面以问卦算命、择风相水维生,实际大宗财源主要依靠替人收命、借尸还魂、逢凶化灾所得。那时“风魇家族”男丁兴旺、女儿昌盛,事事处处顺风顺水,整个家族产业置到了济南、青岛、烟台。其族长袁啸虎道高法精,令世上术士望而生畏,曾有西方巫师前来挑战斗法,被袁老爷仅用三成功力便打得现了原形。
所谓花无百日红,人无百日好,袁老爷最信赖的大儿子由于急切想接掌族印,便勾结袁啸虎的宿敌,将父亲出卖。在袁老爷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把其父骗到“诛心迷罗阵”里,使他魂飞魄散,用成千上万的蚱蜢,加上数不清的天蚕丝咒,分别锁住粉碎的灵魂,使其万劫不复。大儿子所勾结的仇家,在达到目的后便开始剿杀“风魇家族”,也包括袁老大。袁老大追悔莫及,用“五阴真火”点燃了身体,让灵魂彻底灭亡。死之前他把全族托付给自己的弟弟,要他带领全族逃往关外,越远越好。仇家一路追杀,全族所剩无几,最终在黑龙江小波勒山区隐藏下来,躲过了灭门之灾。他们潜心修炼,锻造意志,隐姓埋名,对外不从事任何与道法有关的生计,以猎为主,积蓄力量,期望返回关内报仇雪恨。
驼背姓袁,就是从这里走出来的,他是袁老大的直系子孙。他天资聪颖,悟性极高,血脉里遗传了“风魇家族”老掌门人袁啸虎80%以上的基因。尤其在对巫术道法上的理解远胜于祖辈袁啸虎,一切东西过目不忘、无师自通、举一反三。他血型罕有,骨象奇异,心脏生在右侧,脑后枕骨畸形凸隆,眼睛独特,称之为"猫眼"。能在黑暗里观物,潜水中换气。他冷静、凶暴、恃才傲物,天生就是做魔法术士的料。肯定地说驼背是"风魇家族"最具超能的法师,其天赋全族无一人可以望其项背。
他本不是驼背,完全有本事率领家族报仇雪恨,耀祖光宗,重回关内。但他10岁那年,也就是1901年6月发生的一件事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使他被迫离开了自己的家族。
6月的黑龙江小波勒山如同关内的初春,风和日丽,花香鸟语。石缝草根间残留的寒痕,在蓬勃的生机里退却消失。与世隔绝的“风魇家族”残存的后裔在荒野偏僻的山屯里又默默送走了一个漫长的冬季。时间淡化着,消磨着曾有的意志,他们渐渐地把对山东家乡的记忆蜕变成一个传说,在这荒山之中安于现状,雪原之间繁衍生息,以严酷的族规约束族人不准施露一丝道法。明面理由韬光养晦,暗里确有苟且偷生之嫌。然而“风魇家族”本质好斗,血总是热的,终归会产生出驼背这种人。仅有10岁的他早已显示过多次超常的本领和胆识。
他一岁不到父亲就去世了,在这山屯里一直与母亲相依为命。孤儿寡母又在这冰天雪地的北国荒野,生活的艰难可想而知,母亲也去打猎,但收获甚微,母子俩主要靠族人的接济而勉强度日。苦难的生活使驼背过早经历世间炎凉,人生风霜。从而影响了他稚嫩的世界观,锻造了他独特的个性和意志,比同龄人成熟许多。
这天黄昏,10岁的他随族人打猎归来,提着山鸡和野兔兴高采烈回家,推开门只见两个土匪把他的母亲摁在床上正欲强奸!说时迟那时快,驼背扔掉手上的猎物,操起铁叉,用尽全力朝其中一个土匪刺去。铁叉刺穿了土匪的胸膛,鲜血喷出,土匪一声惨叫,捏着插进身体内的铁叉转过身,面目狰狞。驼背飞身一脚踢中铁叉柄,重新握住铁叉再往里刺,土匪倒在血泊中。同时,他不等另一个土匪反应过来,用自己脑后的辫子先抽在土匪的双眼上,继而死死的缠住土匪的脖子令其晕倒。母亲起身劝他别闯祸赶快收手,但杀红眼的驼背岂肯罢休。
山里的土匪与“风魇家族”有约,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双方互不侵犯。每年他们向土匪交纳一定数量的钱物,土匪便不到山屯来劫财劫色。虽然土匪强奸他母亲做出禽兽之举,严重违背双方协议,但驼背凶狠的行为断然会惹怒群匪,会定罪是一种公开挑衅。土匪和“风魇家族”的冲突在所难免。
强悍的土匪在血泊中挣扎,眼看就要自己拨出插在体内的铁叉,驼背风一般健步而上,攥住铁叉先猛的往里刺,然后猛地往外拨,只听一声闷响,铁叉从土匪背心抽出,血流如注,随着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土匪彻底倒下,片刻便气绝身亡。另一土匪被同伴的叫声所惊酲,麻利的从地上蹿起,来不及提上裤子,顺手抓起旁边放着的大刀,横着朝驼背扑来。驼背闪过刀锋,一个扫腿,土匪跳开,顺势使出“鹰捉燕雀”凶招,大刀劈头朝他砍去。
驼背腾空跃起,刀尖掠过鼻头,他的身子在空中停留片刻,旋转落地,旋转中驼背四周飞沙走石,风声嗖嗖,一时间屋内天昏地暗,脚尖落地的一刹那,黑压压的蝙蝠随着狂风卷进,在驼背与土匪间形成一道屏障。土匪吓呆了,神经质地挥刀乱砍,刀锋下劈落数只蝙蝠。驼背举手在半空中画了个半圆,咬破手指,将指尖的血朝土匪弹去。只见蝙蝠朝血滴的方向飞冲,扑到土匪身上,黑压压一片。土匪惨叫不断,瞬间蝙蝠吸完血,将土匪的肉吃个精光,地上剩下一堆人骨。驼背手一指蝙蝠群重叠在一起,顷刻风停了,渐渐蝙蝠变成了一条伏地的巨蟒,把地上的白骨和尸首连同污血吞食得干干净净。巨蟒贴着墙根,带着邪风阴气悠悠离开,不一会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母子俩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迅速整理屋子,使其恢复到事发之前的模样。他俩明白闯了大祸,也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可事已至此也只能佯装镇静,死不认账,听天由命了。为防不测,母亲拿出一个小小的鼻烟壶交给驼背,反复叮嘱在危难关头开盖吸服,方可保命。这是他父亲留下的,是他在森林里救了一名困在雪地里,迷路的波斯商人送他的,名叫“还魂散”。
“还魂散”是翻译名,它在波斯语里究竟叫有什么没人能说得准确,总归与人的生死有关,与人的躯体和精神有关,属神秘的巫术法药。相传它由稀有的波斯斑蟾分泌的体液,混合犀牛角粉、万丈地洞里蓝线蠕虫烧成的灰,配上沙棘、龟壳、虫草、雪莲、麝香等,用坛密封,藏于地窖,经十年泡制。选青冈木炭暗火熏烤,让密封口自然膨胀,第一道破口喷出的水蒸气以鼻烟壶盛之。凡吸到此气的人,血液可任意倒流,灵魂可自由飞移,随意穿梭于天界、人界、魔界不同的空间,而且魂魄也能进入时间隧道,重返过去的时光。也就是说,吸了这个“还魂散”可历经百难,生命弥久,灵魂不灭。
为了掩盖事件的真相,母亲到邻里试探,当有人问及从她家何故发出奇怪的声音?她总是一口否定。驼背不觉得害怕,当太阳彻底落下,他依旧去找小伙伴玩耍,一切仿佛没有发生。驼背毕竟年幼,法力稚嫩。两土匪死后灵魂出壳,游荡在空中。驼背没能力望风捉影,锁困游魂。母子俩虽处理好了尸骨,但终究放走了魂魄,埋下了隐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