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匆匆地辞别了柳青青,飞速地跑下住院部的大楼,然后来到医院旁边的广场小道边。道旁边有几个公益性的石凳子,我叭的一声坐在其中的一个上,长长地舒了口气。心情五味杂陈,就是觉得自己的哪根神经有问题。我望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发呆,觉得这个世界真他妈没劲,人活着好压抑。就这样过了一会儿,突然一个人坐在了我的旁边,我扭头望了过去,竟然是他。
“我叫变态老七。”他说。
“你好!”
“你是柳青青的同学?”他问。
我摇摇头,“不是。”
“那是什么?”
“普通朋友。”搞了半天是查我户口来了,看样子他一定喜欢柳青青,不然肯定不会这么帮她;而且他肯定以为我是柳青青的什么人,比如以前的男朋友。我心里不屑地笑了笑,想看看他接下来想玩什么把戏。
“柳青青是很可怜的一个女孩子,十岁的时候就被母亲抛弃。整个儿童时期都是与父亲一起相依为命长大的,吃了很多的苦。”他皱着眉说。
“你是她什么人?”
“从初中一直到高中的同班同学。高中毕业后她继续深造,而我回家种田了。”
“她父亲住院的钱是你借给她的?”
“有什么用,钱再多也救不回他父亲的命,这病迟早是没人的下场。”他叹息着说。
“是啊,挺可惜的,这也就是所谓的命吧。”
“前天晚上她来找我借钱,我同意,可是我妈不同意。”
“为什么?”
“因为我妈怕她将来还不起。”
“你妈认为她将来连这么几万块钱都不值?”
“是的,所以她拼命地反对。”
“那后来为什么又答应了?”
“我妈知道我喜欢她,要她以将来嫁给我作为条件才肯答应借钱。”
“什么?”我愕然。
“是的,而且还签了保证书。”说完变态老七从上衣的口袋里摸出一张四寸宽的纸条递到了我的面前。我接过纸条瞄了一眼,几乎想要爆炸,这都什么时代了,还玩这么荒唐的玩意儿。我把纸条扔在了变态老七的前面,“你告诉我这些干吗,有什么目的?”
变态老七怔了怔,大概没料到我有此问,“目的,没什么目的,这不是聊天吗?”
我站起身来对变态老七说道:“你不用如此紧张,我不是柳青青什么人,所以你用不着向我表示什么。同时我还告诉你,你妈真不是什么好人,而且你也是个窝囊废,竟然要你妈帮你耍如此阴险的手段来泡女孩子,你不觉得脸红?”我转身挤向已经人满为患的公交车,不再答理他。
(24)
我心想,柳青青你的确是纯真得有点白,筹钱的办法还有很多种,一个大学生怎么会搞出如此二百五的事情来。不过转念一想,她一个弱女子不这样似乎又没有其他的办法。父亲的病就像到点的火车,从来不等你这个小小的屁民。都是被生活这个王八羔子所逼的。
在得知她签了卖身契之后,我忽然有了灵感,似乎一下子茅塞顿开,找到搞钱的方法了。柳青青不应该背负这样的情感包袱,而解开这个包袱的最好方法就是让她尽快把钱还给变态老七,免得到时候人情债背的时间越来越长,想还都不好意思还了。当然,这里也有我一点点小小的私心,我压根儿就不希望她欠变态老七一分钱。
现在很流行“网上求助”,即一些得了重病的人因为没有钱而在网上发帖请求捐款,然后公开一个私人银行账号,就会有大把的善良人士往里面扔钱。我搜索了一下相关网页,查看了所有关于网上求助的新闻事件,得出一个结论,如果我把柳青青这件不靠谱的事情重新包装一下,然后也拿到网上面去搞个慈善募捐,到时肯定也会得到同样响应,因而从中捞到一笔数目可观的人民币。
问题是要如何包装?关于这点,我是这样认为的,我首先想到了芒果卫视搞的那个娱乐节目《超级声音》。我想到了他们惯用的一些催泪伎俩,即不管在何种情况下,都拼了命地在舞台上煽情,表现出一副楚楚可怜悲天悯人的情怀。然后让台下与电视机前的各位观众哭得出来的流眼泪,哭不出来的挤眼泪,稀里哗啦的,以此来博得广大人民群众的同情心。再由同情心转变成关注度,再由关注度转变成人民币——我要写一个能打动大家,让大家哭得七昏八暗的感人帖子,把大家的同情心调动起来。我要让大家觉得好像看了这样的故事之后不出点钱帮助一下主人公,就是没有天理没有人性的禽兽。
其次,不能曝光柳青青本人。这样肯定会给她的日常生活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而且她自己也不会同意我如此龌龊的筹款方法,这不符合她善良的本质。但不曝光主人公,又难以取得民众的信任,所以为了事件的真实性,我必须要设计一些假的“旁证”。
所谓“旁证”就是要有大量的立体式信息,比如男女主人公的相貌、居住的环境相片,以及是否有医院出示的药单收据等。只有把这些所有能证明事件真实性的东西一起放到网上,才会更有说服力。男女主人公,我可以随便找几个认识的朋友来代替,一天100块钱,他们不知道会屁颠儿屁颠儿成什么样子。居住环境,这个也好办,去城郊找几家住在贫民窟里的低薪家族随便拍摄几张照片就能震撼人们的视线。药单收据,这个就更好办了,厕所缝里都有办假证的塞的广告,就像空气一样无孔不入。不管是离婚的还是分财产的,总之你是想办个啥证就能办个啥证,反正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们办不到的。
最后,这个事情不宜搞得动静太大。钱筹到差不多的时候就一定得适可而止,因为当捐款的数量过于庞大的时候。肯定也就是关注度扩大化的时候,树大招风,在这个时候稍有不慎就会露出马脚。毕竟我策划的这个事情是在造假圈钱,罪名可大可小,搞不好坐牢都是个玩意儿事,不是个什么值得歌功颂德的事情。当违法的人比执法的人还要大胆的时候,那离你完蛋的日子肯定就不远了。一旦现形,用葛优的话说:“后果很严重!”
主意想好之后,我从电话本子里翻出两个已经好久没有联系过的同学,一个叫子夜墨客,一个叫豌豆仙子。
子夜墨客,大学舍友,长得贼眉鼠眼,耳朵尖尖,一副欠扁的模样。在宿舍以小气闻名,用他下香皂都会唧唧歪歪的那种;在教室里以势利被大家所不耻,让他在商店里带包方便面都要请吃饭的那种;读书的时候就是我们大家所孤立的对象,毕业后更是N久都不可能想起来的、这么一人生擦肩而过的、连配角都算不上的临时滑稽演员;可没想到的是这个地球原来真的不大,转啊转啊前不久我竟然在珠宝店门前碰上了这家伙。让我吐血的是他活得还挺滋润的,傍上了一个什么都没有但就是有钱的富婆,年纪相差了三个巴掌的手指头那么多。我雾里看花水中望月,十分地怪哉,这富婆是不是以为天底下的男人都死绝了,怎么就会看上这么一个要身材没身材要相貌没相貌的家伙。要是我,要包也得包个拉风一点儿的,带出去至少倍儿有面子。我气愤地想,真是萝卜白菜各有所爱,什么口味的都有!
看着我异样的眼神,子夜墨客当时把我拉到了一边,以为我特嫉妒他,笑着说:“红尘,毕业后一直没你这小子的消息,也不给哥们儿打个电话,都快想死我了,最近混得咋样?”
我不屑地白了他一眼,牙齿发黄,肯定几个月都没刷过了,一股恶臭扑鼻而来。我扭过头,憋着口气望着正在珠宝店里逛的一个四十来岁的胖妇女道:“那是你妈?”
子夜墨客脸色剧变,只差撂我两耳光子,呸的一声说:“你小子几年不见,嘴还他妈这么损,你积点儿口德好不好?”
“不是你妈,那她牵着你手干吗?”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你看她那架构,像我妈吗?”
“不是你妈是什么?”我就是要他自己亲口说,故作不知问。
子夜墨客在不经意间撅了下嘴,说:“我马子!”
我做出一副鄙视的表情,假装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似的抖了抖,把大拇指伸了出去,“几年不见,连你这种人也变得时髦起来了,看来我真的老了。”
“还不是为了生活!”
“你倒心安理得,一点儿也不害臊,我说你晚上趴在这么大年纪一女人身上劳动你心里不慌吗?”
“我心里不慌,我下面慌,你把我看做是在工作的状态中就行了。我这是在挣钱,你到哪里去找这么好的工作?上班时间自由,工作轻松,工资高,还附加无限度的肉欲补偿……”
“得!”我打断了他那得意扬扬不知廉耻的嘴脸,转身就走。
“喂,你什么意思,咱们好歹也算是同学一场,你至于吗?”子夜墨客走过来,递了一张名片给我,“常联系,有什么好处别忘了哥们儿!”然后拍拍我的肩,向珠宝店的大门跑了过去。
我拿起名片朝阳光下照了照,只见上面写着“幸福茶厂总经理助理某某”字样,冷笑了一声。估计总经理就是那个老女人,不就是一个鸭子吗,还助理。
再就是豌豆仙子。豌豆仙子是一个漂亮活泼的女孩,有生以来唯一一个我“被暗恋”的对象。
说起豌豆仙子,至今仍是我心目中一道难以磨灭的小遗憾。她住在我家对面的十字路口,我俩虽然算不上言情小说中写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那般黏黏糊糊,但从小长到大还是从未离开过对方的视线。由于两家的背景差不多,是故平常邻里往来的时候大人们开玩笑,说既然大家都那么熟,不如咱们做个亲家吧。为此我妈还经常鼓励我跟这位邻家小妹一起上学,充当保护她的民警角色。而我却不大愿意,不是不喜欢的不愿意,而是胆子实在小,我是个平常跟女孩子聊个天都会脸红的臭皮蛋。开始年纪不大的时候,我还觉得没什么,成天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的,经常还会找机会与她主动走在一起,打打闹闹的,我一点儿也没把她当女性同胞来对待。可是当年纪大了,我却发现有点儿不对头了,我讨厌那些大人们在我们的背后指指点点,无耻窃笑。看这对娃儿还真有夫妻相的嘛,感觉就像裤子被人家脱光了似的。于是在初二的一场篮球赛之后,我把她约到一棵高大的梧桐树下对着她无限伤感地说:“你以后别跟着我了,我们分手吧,我们目前的任务是好好学习,为将来祖国的四个现代化建设而奋斗,还不适合谈恋爱!”
“呵呵!”豌豆仙子当时眨乎着她那天真的大眼睛对着我笑道,“我们什么时候谈恋爱了,分手一说由何而来?况且,每次都是你跟着我的好不好,我才没有跟着你呢,切!”
“你笑啥子笑,这有什么好笑的。我们是没有谈恋爱,可是我们走在一起别人会以为我们在谈恋爱!”我用刚刚在课堂上学来的一句英语郑重地向她说道:“Understand?”
“我明白,可问题是我没有跟着你,是你跟着我的!”豌豆仙子委屈地说。
“好,那我以后不跟着你了,再回家,我们之间的距离最少要相隔一百米,知道吗?”
豌豆仙子当时机械地点了点头。
当高三快毕业的时候回想这事儿,感觉挺滑稽的。觉得人在小的时候就是可爱,竟然单纯到如此白痴的地步,连恋爱都不知道啥回事就说我们分手吧,想想都脸红。升入高中后我跟她就分别去了不同的地方上学,我真正地再也不用担心别人在后面指指点点了,可这时的心里却也又有了些许的失落。
某一天,我以逃课的代价躲在一家录像厅里看影碟,正在为李连杰的三连踢精彩得哇哇大叫,突然发现旁边多了一个人。我扭头一看大吃一惊,豌豆仙子竟然坐在了我的身旁。
“你怎么来了?”我红着脸问道,这是我们上高中以来的头一次单独见面。
“我为什么不能来?前天我回去,阿姨告诉我你在学校里不老实,尽搞些瞎七瞎八的,看来果然不假。我是来查你的岗的!”她笑着说。
“这个……”我不知道说什么好,狡辩明显没用,被逮了个现场不是。
“你能请我吃个饭吗?”
“没问题!”只要不是对我上纲上线的再教育,别说请吃饭了,上刀山下油锅都成。
饭桌上菜很简单,一盘土豆丝,一盘西红柿炒鸡蛋,这是她最爱吃的两样东西,可却是我最讨厌吃的两样东西,不过她永远不知道。吃饭的期间,我装着胃口很好,她呼啦呼啦地,我也低着头猛吃。“你怎么还是这么害羞?一个大男人,这可不行!”她笑着说。
“我什么时候害羞了?”
“你不害羞为什么都不跟我说一句话,还有,你脸上红扑扑的,那什么玩意儿?”
我呆。
“好了,不难为你了,我是请假回来看看我奶奶的,她病了,顺道来看看你。我要去学校了,你自己保重!”她擦了擦嘴,然后站起身来。
“你奶奶病得很重?”
“人老了,活不了几天了,稍微点儿感冒就抵抗不住。你要多用点心思在学习上面,不要再逃课了,不然被我抓到,你死定了!”这话后来我时常想起,感觉有点《我的野蛮女友》中全智贤的味道,听起来刺刺的,感觉起来暖暖的。
只可惜,上了大学后我没有好好珍惜这份感情,我先赖不住同班另一个女孩的勾引,最先背叛了她。也怪她给我的感觉不是那么明朗,我知道她对我一直有种特别的感觉,但我不确定那就是爱情。我也不好意思去问她喜欢不喜欢我,要是她说不喜欢我,结果就糗大了,我作为一个男人的面子何存?某一次,我名义上的女友正在校园的大门口猛地亲我,她刚喝多了啤酒,吻起来没完没了。我很讨厌,想推开她,就在我扭头的一刹那,我看见一个泪人儿,她就是豌豆仙子。
“你怎么来了?”在茶餐厅里,我依旧低着头,还是不敢正面直视她。
“红尘,你喜欢过我吗?”
我愕然,长这么大她第一次这么直接地问我这样的问题,我一时沉默。
“算了,不管你喜欢不喜欢我,反正我喜欢你,从小就喜欢,只是我也一直不敢跟你讲!”她没等我的回答,接着补充说。
我把头压得更低,感觉眼睛里有种碱性物质在转啊转。之后她就一直再也没有来找过我,直到大学毕业三个月后不久的一天,我才接到了她的电话,她像个哥们儿一样地对我说:“红尘,后天我订婚,我希望看到你的祝福哦!”
当时我听了后眼睛立马模糊,心比醋坛子还酸:“好,我一定来!”
我们就这样把一份本来可以演绎成经典偶像剧的言情剧改编成了现实遗憾的舞台剧。也许人生就是如此,一些生活中的小懦弱就能让以后的日子发生质的变化;也许这并非你所情愿,但事实却是非常的残酷。后来我想,做朋友倒也不错,哪天等到她与老公闹不和离婚了,我也还是另有机会!嘿嘿!
之所以要找这两个人,是因为在我所要策划的这件网络募捐活动里,其中男主角是一个忘恩负义的家伙。子夜墨客以见钱眼开出名,刚好由他来担任,也趁机帮忙把他的臭德行宣传宣传。而女主角是一个有责任感又楚楚可怜的女大学生,豌豆仙子是一个很感性的女人,除了她,我找不到另一个符合这个剧本角色的其他人选,所以只有厚着脸皮去麻烦她。更何况她曾在学校里一直是文艺代表,从小就会演戏。
(25)
礼拜六,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茶餐厅。
子夜墨客果然还是那个见钱眼开的势利鬼,看来狗终究改不了吃屎。我打电话给他,说有件事情想请他帮忙,他说:“哟,没想到是阁下的电话,真想起老兄我了,什么事儿,是白帮忙还是有利润的?”
“怎么可能白让你帮忙呢,我干您老大人也不干,当然有利润。”
“利润有多大?”
“跟你当小白脸的工作比起来,算是九牛一毛。我只能一天给你100块,就怕您老人家看不上眼。”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