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骏林跟着出来,拍着我的肩:吵架了?
我笑了笑,不想说话。
韩骏林还未来得及的说话,后面的护士就喊道:18号床位家属,病人醒了。韩骏林向我急急示意离开。
第二天我去给姐姐送饭的时候,医生说她已经出院,打电话给韩骏林,他居然将她接到自己的家里。
我赶过去的时候,姐姐已经睡下,韩骏林和我在客厅里坐了下来。
“我想和她一起去看杨亚男。”韩骏林半天说道
“你疯了吗?”
“你也这样说。”浅笑里面还有一丝苦涩,韩骏林看着我。
“杨亚男感染的是艾滋病。”我一字一句强调。
韩骏林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看着他的脸,韩骏林的确成熟了许多,或者说是老了,年轻时那种果敢和冲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从容淡定这些都是我不怎么习惯的他。
“说话呀!”我推问
韩骏林笑了笑,转身去储枱拿酒,“说点其他的好吗?”
我还是冷静不下来,固执地说:“你理智点好不好?”
韩骏林依旧那副模样,倒上酒慢慢喝着,递给我,我急躁地放下来酒,坚持:“她疯了,你也跟着疯吗?是不是她对你态度好点你就晕头转向了,她绝对不会爱你,她现在对你好只是想利用你,穆迪??????”
不等我说完,韩骏林就有些泄愤地打断我:你他妈别这么直接好不好?我没有刻意讨好高衿,我不陪她去,她自己还是会去的,我只是怕???。韩骏林犹豫着用词。
“怕她寻死。”我干脆地说完。
韩骏林有些吃惊地看着我,闷头喝下酒。
“我怕她受不了,一时想不开就,”韩骏林说着,“所以,只能这样,她是你姐我才费这心,别想多了,还有我订婚了,这事结了,我就结婚了。”很轻松的语气。
我心里对韩骏林这样的说法充满了疑惑,他的掩饰那么幼稚和笨拙,我不知道他后面的那句结婚是推辞还是事实。
我坚信只是推辞,所以没有过问也没有祝福。
“杨亚男是她的坎,过了就好了,我妈挺乐意你的,你和我姐还是有可能的。”我不知怎么的居然说出了这样的话。
韩骏林欣慰地笑道,还是沉默。
我期待着他说些什么。
很久,韩骏林才慢慢吞吞地说道:你看,所有人都被我感动了,但是我就是感动不了高衿。
我为自己的口是心非而羞耻,我深知姐姐不会被感动。
倒是韩骏林豁然了许多。
“其实想来也觉得自己挺对不住高衿的,她就是对我不感兴趣呀!但至少她对我负责,不爱就不爱,我总在想是不是我做的还不够好,我拼了命的对她好,真的是拼了命。可是无效!还曾因为冲动差点伤害了她,有时候我会幻想下假如有一天她答应了和我一起,但是人家心里还不是爱我,只是因为我对她好而已,所以即便现在高衿答应我还不答应,我不想用那些非爱因素去绑架她,我想做那个她非我不可的男人,而不是感动或是可以适合的人,当然她也不会感动,你知道的!”
韩骏林说到这里,我和他都笑了起来。
我接过他的话茬:谁对高衿好,高衿都能理所应当的接受,她才不会感动,谁和她谈恋爱都会感到无望????
韩骏林激动地说道:对!是无望,因为你总得不停调适自己,怎么对高衿,她都没反应,热情冷漠都是一样的,我都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和那个家伙结婚。
“吃醋了?”
韩骏林张狂地瞪了瞪我:“哪有?”
“后悔过吗?”我笑问道。
韩骏林笑了笑,顿了顿,语义严肃道:有时候很可怜你。
我愣了一下,不再说话,浅笑着回应并吃惊着这句话。
没有人明了我的心情,我一直在可怜韩骏林的执拗和幼稚,不想今时今日他却说出这样一句话,我不知道我俩到底谁更可怜些,只是我可怜他这样的话,我从不曾说起,到底听到这样的话,心里不会舒服。
很久之后,真的是很久之后,韩骏林足以富甲一方成为大众心中公认的富豪!一次在电视里他做演讲,一个大学生励志公开课,一个男大学生问起他对爱情的认识,他讲了他和高衿的故事所有人都唏嘘不已,语气轻松了许多也很幽默,关于那天他在舞蹈教室里欺负高衿那个桥段,他苦涩地自嘲:我本来以为我这样强迫要了她,那么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对她负责了,哪知道一个混蛋跑出来阻止了我,还好他阻止了我,我当时忘了如果我爱的姑娘告我强奸,我就得坐牢。底下的小姑娘都是一脸崇拜的模样,但是听到这里只有我的眼里泪光斑斑,终于韩骏林可以笑着将这些说出来了,我很喜欢他最终的那句总结“年轻的时候,你一定要爱上一个你永远爱不起的人。”这句很好的回答了那句他一直还没有回答的问题:“后悔吗?”
姐姐和韩骏林一起去了成都,妈妈知道后,头疼再也没有好过,整夜整夜都睡不着,要不斥责姐姐的不孝要不抱怨着韩骏林的胡闹。其实也没来得及过分絮絮叨叨,就出了一件没时间再反反复复念及的事情,还是关于那幅画的。几乎涵盖了所有我妈妈直系血缘兄弟姐妹的官司,我的妈妈和我的小姨、我的舅舅,无非是那幅画的继承权。我去旁听的的时候,妈妈哭诉着说起了第一次姥爷去世因为这幅画小姨和舅舅伙同打过她,我一时间觉得难以置信。
依稀有了印象,妈妈曾经说过不小心撞伤的浮肿和血迹。
原来前几天妈妈打电话那些聒噪和喧哗都来自于小姨、舅舅和妈妈的争执和辩驳,最后这幅画依旧是按照姥爷生前的分配决定,归属姐姐。
晚间回家的时候,妈妈翻箱倒柜寻找那幅画,心灰意乱。
虽然赢了官司,但那幅画我们还是不知道在不在姐姐那里。
看着妈妈翻得乱七八糟的房间,我突然觉得好滑稽,几个亲缘兄弟姐妹闹得你死我话,打了半天官司都在争一幅不知身在何处、去向何处的画。
两周之后,姐姐回来了,还是韩骏林事先告诉我的,打电话告诉我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我起身去了卫生间。
“我想让她在我这里呆几天,她很抑郁。”我似乎都能听到韩骏林声音里面的清冷,本想再问问,但听他这般,我心下也已明了。
“知道了。”我挂断电话,再也睡意,抽起了烟,董伊川睡得很沉。我的担心总是那么慌忙,总觉得会有大事发生,不吉利的大事,这样的直觉让我心烦意乱更让我莫名的害怕。
第二天穆迪居然来找我,我多少有些吃惊,穆迪离婚了,原因多少有些让人哭笑不得,他的老婆对他无微不至,事事躬亲,他就这样厌倦了。他离婚离得很决绝如同当年姐姐和他离婚。
“我能不能见她一面。”穆迪直接问道。
我不知怎么说,“她现在不在家里住。”
“和韩骏林在一起?”穆迪追问
“你怎么知道。”说完我就后悔了,一下子就暴露了。
“果真。”穆迪有些泄气,“你帮帮我,如果她真的不想生孩子,我答应她。”
“你们的问题不是孩子的问题。”我有些不耐烦。
穆迪有些吃惊,“那是为什么?”
我不想伤害他,说了些无由头的谎话。
穆迪找去了韩骏林家里,这多少让我有些震撼。
之后的许多事情都是最后才知道的。
韩骏林还是结婚了,像他说得那般,新娘是一个看起来很冷艳的女子,眉眼和计怦然迥异,性情却是7分相似,见过了那个女子,我总觉得韩骏林根本就不了解那个女人,她的性情似乎不是计怦然的那7分。
婚礼邀请的人很少,一次闲聊问起,韩骏林说起了许多关于他的婚姻,大多都是一些已婚人士的感悟,但很少提到他的妻子。可能人到了一定年纪就会想着结婚生子,关于那个姑娘我们始终了解甚少,韩骏林娶的那个姑娘叫甄柠,宣讲会上认识的,英语很好。
其他关于这个女子的,韩骏林一直闭口不谈,关于爱不爱的问题,问起来都有些唐突,已经结婚了呀!韩骏林说起过几次,但都是自相矛盾,起初说是一见钟情,最后又说是因为帮他一直做翻译,日久生情。
偶然一次整理书柜的时候,见到一张夹在书里的小纸片,居然是大学期间借书的凭条,看到了模糊的字迹甄柠《夜航西飞》。觉得世界真小,遇见的总是曾经擦肩过的。
姐姐住回了自己那个葫芦街浜阔路红小巷79号,穆迪很勤快的嘘寒问暖,姐姐对他的厌恶用最无情的方式表现出来,直至姐姐胁迫搬家穆迪才无路可退只好离开姐姐的生活。
终于穆迪懂得真正离婚的原因是从没爱过,不是不爱了,是从未爱过。我算是在穆迪身上看到一个真理,那就是对于一个不爱你的人,你就是把命交给她,她也不会珍惜。这话说得有些恶毒,但事实的确如此。
穆迪始终看不开,离开了姐姐,我再没有他的消息,偶然一次去姐姐那里帮她装电箱,见到穆迪最后一次,一起坐着聊了会,开始有些同情穆迪。
穆迪的绝望沾染了姐姐的气息,哭着笑着表述,无非是姐姐的冷漠和绝情,无非是自己的情深意重。
“找个好女人,好好过。”我真诚地建议
穆迪看着我的脸,突兀地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窝囊?
我没有说话,婉言:不是窝囊,你太执情。我也不知道怎么头脑里冒出这个词来。
穆迪笑得有些让人心酸,“别说那么好听,其实我知道她一直都不喜欢我。”
听到这话,反倒使我格外吃惊,“那你还???????”
不等我说完,穆迪的眼圈又开始泛红,我马上住嘴。
穆迪半天才装着轻松的样子,说道“不是说,对一个女人只要掏心掏肺的好,她最后即便不是真的爱你也会被感动吗?每一次高衿???”穆迪哽咽起来,
“真的是每一次,每一次,无理取闹,我都会告诉自己坚持下来,终有一天她会感动的。”说得撕心裂肺,我拍了拍他的肩,觉得他很愚钝,到底不如韩骏林那样懂得姐姐。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穆迪,看着他的样子,竟然有些不忍心,宽慰道:其实姐姐还是拿你当亲人看得,她现在住的那房子,房产证上写得还是你的名字呢。
穆迪笑得更是悲凉:那是我离婚的条件。
我吃惊地看着他。
“送给她房子,想见她的时候至少可以找到她。”
我有些难以置信问道:你疯了吗?
“我妈也这样说,她还必须答应我每个月我都给她钱。”穆迪说着故意调皮地眨了眨眼。
见我呆呆地愣在那里,笑得更大声。
笑着笑着声音就安静下来:一段时间我还是想不开,日子久了我就安慰自己,反正她已经答应我,花我的钱,这样还是有联系的,有一天她走投无路没钱花了,她还是会回来找我的,至少我可以在她随时回来的时候给她足够的钱花呀!即便是因为钱,只有她还肯回来我都答应。
“她不可能找你拿钱。”我打断
“你错了,她的朋友生病她打电话问过我要钱。”穆迪有些得意。
我真的很想告诉他一切关于姐姐和杨亚男的事情,可是没有,还是让他活在期待里好。不知为什么我一直很讨厌痴情的男子,这样的人总让人有种表演在里面,我觉得真正爱上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时间久了就会淡忘,绝不会执泥到念念不忘,生活还要继续,哪里有心绪去宣泄苦情?世间大多男人或者女人不都是以朋友的名义心里爱着某一个人,这样的感情我是看好的,没有伤痛也互不耽误,可是总有人用自己的愚蠢告诉我,那不叫爱,譬如眼前这位穆迪。
有一次和韩骏林讨论这样的话题,他决然地批评道:以朋友的名义爱一个人还是不够爱,备胎的角色。总之他们观点一致,要么爱要么恨,我着实无法接受这偏执的观点。
我总认为对于感情过分要求不是件好事情,当然这样的感情我只会沉默着羡慕。
冬日的黑夜,我们分别,我突然觉得对不起穆迪,我的姐姐真的对不起穆迪,我看着穆迪逐渐远去的身影,大声喊道:对不起。
穆迪转过身来,笑着挥着手。
姐姐成都回来之后就变得更加沉闷了,妈妈总是去给她买好些东西送去,姐姐不拒绝也不欢迎。
我回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我指的是那个有妈妈的家。
我的儿子慢慢大了起来,活泼可爱,很意外他超级喜欢这个姑姑,姐姐对任何人事物都是相当冷淡,我总怕孩子因此心里不自在,显然多虑了,小孩子哪有那么多心思,对于姐姐的孤傲冷漠儿子从不挂在心上,姐姐对于儿子的哭闹或者不懂事似乎也是拿不出一个长辈对孩子的宽容,儿子似乎也是很懂事,自小就随着家人处处迁就这位姑姑,八月十五晚上嚷着一定要给姑姑送月饼,当然姐姐还是那座冰山丝毫不顾念孩子纯挚的爱恋。
姐姐过年的时候又去了成都,妈妈不放心跟着去了,居然姐姐没有推辞,回来之后神色更加黯然,一场大病初愈的样子,更有了些苍老之态,那种彻底的绝望更让人反感,对着镜子自言自语再也不似年轻时那般神秘,更多的是一种幽怨的神经质,妈妈的担心日益深重。
至于那副画,再也无人问津,我们都认为那幅画在姐姐那里。
韩骏林再和我见面的时候已经是两年之后,准确的时间是姐姐自杀后的第二天。
这个消息对外人来说都很震惊,可能自杀是人们最不能理解的一种消失方式,自杀使得死亡变得神秘和诡异,妈妈一直对外公布姐姐是用脑过度,脑衰竭引发的急性中风,我都不知道妈妈从哪里给姐姐强加的这些绝症,当然这些确实更有说服力,姐姐的确一直是以智商高为标志而且性格孤僻乖戾很少与人交好经常独自一个人思考,她很像是因为这样的病症而亡的人,这样的病听起来好像也更体面。
相反我和妈妈却相当平静,妈妈最先发现的,通知我的时候我正在结束一个会议,已经散会,相识的不相识的都在相互寒暄,我一边走一边扯下胸前的签会牌,秘书小罗已经在不远处拉开车门,我听到这个消息,在车门外停了下来。小罗见我神态奇怪以为我落了东西,示意需要帮忙吗,我回过神来径直上了车。
见到姐姐时,她还是躺在那个厚厚的垫子上,脸色依旧那般苍白,黑亮的头发散披着,身体还是那样瘦弱像个刚刚发育的女孩子,我俯下身来,这张脸突然自在了许多。我唯一没有料到的妈妈居然没哭,一直都没哭,见我细细打量姐姐,轻声说道:就像睡着了,对不?
我望着妈妈的脸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