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雪下了一个时辰，终于停了，严寒的空气被六月的艳阳驱散。然而，苏府别院的气氛依旧十分凝重，冷得让人不寒而栗。
柏未晞已经进去一炷香的时辰了，还没有出来，也没有要出来的意思。
少年男子捏着一盏茶，吹了又吹，已经凉得透透的却没有喝上一口。重重珠帘背后，女子隐忍的低吟声愈发破碎清晰。
心疾。
柏家神医也束手无策的心疾。
屏风后，柏未晞的身形略略一动，少年男子“啪”地捏碎了手中的杯盏，茶水湿了一身。
再怎么假装镇定，终于也在这一刻前功尽弃了。
少年男子快速起身，撩了帘子进去：“如何？”
柏未晞敛着神色，微微一叹，道：“病在心里，属下也束手无策。”
“什么意思？”少年男子瞳孔一缩，看着柏未晞，隐隐地似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却不死心地抱着侥幸。
“夫人没有心疾，却病在心里，非药物所能医治。”柏未晞如实回道，默了默，开口，“公子，夫人的病无药可医，除非……”
“除非什么？”少年男子沉着嗓音，眼里闪过一线的光泽，随即又黯淡下去。
这世上有什么药可以医治心病？
“忘川水。”柏未晞看着少年男子。
忘川河上忘川水，忘川水，千年舍，人面不识徒奈何。
“不行！”少年男子断然拒绝，饮过忘川水，忘却前尘往事，忘却深爱恨绝，他怎么容许！
“公子，夫人病在心里，不饮忘川水怕是后半生皆过不安稳的。”柏未晞虚了虚眸子，极力劝苏子白，“何况夫人忘记了，待公子也是极好的。”
少年男子拢着眉目，薄唇呡成了一条线，沉默良久，道：“容我想想。”
“那属下先行告退了。”柏未晞简单揖了一礼，想了想终于还是补充，“夫人一直唤一个男人的名字，公子若是非夫人不可，属下会让人送来忘川水。”
少年男子敛了敛眼帘，拢下一片阴霾，柏未晞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觉他整个人阴郁之气愈发浓郁了，因着什么他也清楚。
默了一瞬，见他不愿意再表态，柏未晞只好叹了一声走了。
苏子白速步进到殿内，榻上的女子面色微微泛白，口中喃喃，却不过反复一个名字——子白。
面容精致的少年男子捏住女子的手，听着那一声一声的低唤，目色复杂，却始终不肯开口应她一句。
她唤的是子白。
而他当真不愿意成为她口中的苏子白！
“子白……”
“子白……”
少年男子目色一沉再沉，紧抿的薄唇嘴角沁出点点血迹，终于一声长叹，下颚紧绷的线条渐渐舒缓开来。
“我在，我在这里……”
他艰难开口，扯痛了嗓音，颤抖、而又沙哑。
少年男子紧紧握住女子的手指，一根一根亲吻她的指尖，细腻、温柔、决绝毅然：“我，在这里。”
他在这里，穿越了岁月，逆转了天命才来到这里！
这一刻，他是宁云，是碧渊凤主，有着一个亘古不变的名字，而他也成了他最不愿意成为的人——苏子白！
“子白啊，”女子伸手一捞，将少年男子的手狠狠抓在手中，悲泣道，“我好疼！”
女子额上豆大的汗珠颗颗滚落，疼得面容惨白。
哪里疼？
少年男子只觉喉咙疼得发不出一个音，她病在心里，病得那样重，病得他束手无策。
他知道的，她一定是疼极了，否则断不会这样无助地抓着他的手告诉他，她很疼！
她待他该是有多绝望，才会对他没了念想。她的心是疼到什么程度，才对他变得冷漠决绝，才会将那一病冷剑毫不留情地灌进自己的心脏！
这个世界上啊，锋利的从来不是刀子，而是说出口的话做出来的事！那是一柄无情的利刃，一刀刀落下，不见伤不见血，却疼得让人生不如死！
那么苏子白曾经都干了些什么？！
他都干了些什么！！
“对不起……”少年男子执着女子的手，寸寸摩挲，明知这三个字根本弥补不了任何东西，却还是忍不住不断重复。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好似被男子真的安抚到一般，女子不再喊疼，却依旧沉浸在梦靥中，问着前一世里她藏在心里至死都没有问一个字的话。
苏子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待我！
苏子白，我背驳神明的旨意，用千古传承的鬼谷之学为你争得南国至贵，在这王室的腥风血雨中保你无虞，替你扛下了弑兄谋位的一切骂名，替你九死一生地生育子嗣！
而你，竟负我！
“子白，我的天儿在暴雨来前就没了，他没了啊……”女子泪流满面，喃喃呓语。
苏子白的心狠狠地疼：“我知道，是我害了他。”
是他害死了他的骨肉！
“子白，你为什么要杀我，你怎么舍得杀我？”女子的声音凄厉哀绝，字字控诉，末了声色微狠，“苏子白，我是这样恨你！”
苏子白心口像是陡然被人死死揪住，慌乱恐惧纷涌而至，他颤抖着急切地解释：“我没有要杀你！”
“阿雪，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你死！”
“阿雪，你不要恨我！”
“阿雪……”
“果然是你！”
榻上的女子霍然睁开眼眸，死死地盯住他，冰冷决然的目光，让他整个人如置寒潭深渊。苏子白一怔，只觉心脏呼吸都止了去。
“苏子白，果然是你！”
神情冷漠的女子再次开口，字字切齿。
苏子白果然是你！
“阿雪……”苏子白扯了扯唇，还想掩饰什么，却终究吐不出一个字来。
他已经从无反驳！
耗费多年心思，这些不想让她知道的，她终于还是知道了呢！
是了，他是苏子白，萧香雪的苏子白，前世今生的苏子白，她记忆里爱惨恨绝的苏子白！
他以为命运从苏醒的那一刻起，待他便是眷顾的，原来在这里候着他。
从一开始，他就应该知道根本瞒不住她！
“拔剑吧，苏子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