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量并不太高,却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剧情急转直下,连白斯年都看的干瞪眼——他料想过无数种可能与动机,却从来没有想过,张阅微的孤注一掷,竟然是这样的乌龙……
褚莲的喉咙动了动,她在紧张地咽口水。
她终于开口说话:
“小枫哥,你怎么这样聪明?”
她笑着,眼泪却扑簌簌地落下,身子几乎贴着张阅微,有些害怕地向后靠了靠。
她手里,已经没有牌了。
穆枫是赌场高手。
他上前,把手遥遥递给她:“过来。”很节约,只有这两个字,简短干脆。褚莲下意识地回避他的目光,这个不经意的动作几乎激怒了穆枫,刚才还温和平静的穆先生脸上突然翻过乌云重重:“你帮着外人算计你先生?!我算什么?阿季,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
当场震怒,像怒狮的吼声,啸满山林。一瞬间,在场众人脸上愁云密布,好似激怒山林之王的恐惧倾覆,滔天祸水卷袭而来。
没有人敢插一句话。连白斯年都在等转圜的余地。
褚莲眼底闪过的恐惧让他惊痛——她可以不理他,不要他,甚至不爱他,但不能怕他,恐惧他,那样的感情,从一开始就是令人心寒的,穆枫最怕的是,她像看待怪物一样恐惧他,对他的靠近避之不及。
那比杀了他还难受。
也许是意识到方才自己态度欠妥——他正把褚莲往畏惧他的路途上推,他终于回缓了语气:“阿季,如果我不说,你真的会跟他走,是吗?”
他的嗓子又不好了,声音很沙哑。
褚莲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问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发现的?”
“一开始。”
那样爱一个人,她怎么能奢望自己忽略她的一举一动?他把她放在心上,所以,她眉眼微动,他都会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她不仅低估了他的智商,还低估了他对她的爱。
如果是前者,穆枫可以原谅——他不屑去证明明摆着的事,但如果是后者,他觉得受到了侮辱。
褚莲回头看了一眼,轻声道:“阅微,你先放开我。”张阅微松了松手,很听话地往后退一步——此时绑匪与人质已经完美地站在了同一阵线上,穆枫呼吸渐重,这到底是一出什么戏?他的太太甘愿自作“人质”,配合外人来威胁他。
警戒线前排已经有所行动,但很快被褚莲喝止:“小枫哥,你让他们退开!”
“阿季,你到底想干什么?”穆枫眉目微动,饶有兴味地看着她。
“我……我……。”褚莲风华独在,此时站在那么多人的对立面,依然全无惧意:“我只是想离开一段时间……。”
“那好,秋汛马上就到,今年去巴隆围场围猎的时候,我携家眷,你也去,好不好?”他对她总是百依百顺,但明显,他这次耍了个心计。
“小枫哥,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知他莫若褚莲。穆枫淡淡笑,明知故问:“那你是哪个意思?”
“我要离开三藩市,离开加州……。”
“顺便离开我?”
他眉目森冷,突然变得肃穆不可近。
里面发生的事,外面的人依然一无所知。为盛宴最后落幕的筹办晚席工作仍然在进行,采办大厨们进进出出,加紧最后的服务。这处小客厅靠近内厨,外面侧院廊道里,偶尔望过去,能看见几个内厨服务人员提着活鸡或者海鲜鲜货走来走去,这样令人发笑的场景,与内室剑拔弩张的局面相比,实在叫人哭笑不得。
还是有些令人捧腹的小插曲出现。为大厨打下手的一个采办小学徒,竟不知怎么地绕错了路,手里提着一只活鸡拐进了小客厅,面冲面地迎上了这场剑拔弩张的对峙,一冲进来,连穆枫都不禁侧目。一旁的张阅微自然最紧张,他生怕漏的任何岔子都是穆枫的有意安排。
“卖鸡的怎么拐进这里了?”
众人皆沉默时,最语出惊人的自然当属白斯年。他那懒散的样子,倒确实像在菜市场和卖菜大妈讨价钱。
外围警戒这才反应过来,真被个卖鸡的闯了进来,自己要是再不动作,穆先生恐怕乐得裁员省份工资。
那小伙子也一愣,低着头,不好意思地笑笑,被警戒人员推了出去。人是安分憨实的,可手里提的活鸡不憨实呀,被荷枪实弹的警戒一惊,早就振翅欲飞,鸡自然是飞不起来的,可鸡毛一时飞了满地。那味儿扑面而来,把个好好的中式小客厅搅得乌烟瘴气。
穆昭行都看不过去了,马上叫人清理,亲自赶人,并且不无善意地指示:“小伙子,厨房在那边……。”
那小伙子低头,憨憨地笑。
一个小插曲戛然而止,穆枫拧眉,思索更甚。所有人都认为穆先生在为眼前的事烦恼,谁想他却突然伸出两根指头,惯常碰了碰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突然叫住了那个正要离开的厨房小伙计:
“小兄弟,脸很熟,我们见过?”
教父这话一出口,惹的众人都去看那小伙子,他似乎很腼腆,这样一来,就更不好意思,把头埋的更深了。
“小枫哥,”褚莲的声音响了起来,“你太狡猾,不要转移注意力,我的条件,你还没考虑呢。”
“哦,”穆枫笑着嘘了一声,“我忘记了,还把太太撂这儿呢,”穆枫刚才还笑意淡淡,突然收了笑容,向那个提着活鸡的小伙子摆了摆手,“今晚加餐,你们厨房辛苦了。”
穆先生的意思自然是放人,那个小伙子应声要走。
穆枫朝褚莲笑了笑,折身走到门口,突然一把抬起那小伙子的胳膊,继而顺势去握他的手:“贵姓?”
小伙子一愣,依然低着头,不敢直视穆枫。
穆枫淡淡笑着,伸手指了指张阅微的方向:“我开玩笑的,在我们这里,能够说得上姓氏大‘贵’的,只有张氏一脉……。”他贬了自己的姓,对一个尚不出道的厨房少年开这么不咸不淡的玩笑,着实让人不知其用意。
少年没有抬头。
穆枫却笑了起来:“你在厨房掌大勺的?”他的手掌轻轻擦着那少年的掌腹:“怎么煮饭长起的茧子,和我自小打枪磨出的茧子,如出一辙?”他笑笑,没有等答复,拍拍少年的肩膀,松开他的手,转身扬长而走,他的注意力终于开始集中在褚莲这边的烂摊子上:
“太太,我们的事……你确定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谈?”
“穆先生,我无事不可对人言。”
穆枫笑着在她对面的太师椅上坐下来:“那好。”
警戒退后大半,谁也捉摸不透目前的局势,连黑手党的“友情赞助”都撤后一大截,事情的性质已经从穆太太被绑票的恶劣刑事案件演变成穆先生穆太太的夫妻不和小打小闹,在穆枫没有明确表态之前,他们外人自然不能太“急切”。
穆枫突然一脚踹翻眼前矮凳,怒道:“你串通外人来算计我?阿季,你越来越有本事了!”
他忽然想起白天在卧室春风一度,褚莲难得主动,他本来是挺开心的,现在想起来,她施予的这番温存,对他来说,是耻辱,褚莲分明已经算好了,她决定离开这里,离开他,才要这样屈身主动迎合他,最后一次,算抱歉也算愧疚。
可是他不需要。堂堂三藩教父,哪咽得下这口气。
褚莲一怔,有些慌了手脚。她已经习惯了依赖穆枫的生活,他们自幼相识,少年时代又常常在一起,跳过了恋爱期,直接进入婚姻,她很早就结婚,细数来,和穆枫在一起的时间已有十数年。早已无关爱情,他们的感情融入彼此血管中,浓稠如浆,早就成了亲情。
她这一次擅作主张,和张阅微合谋,演了这一出被绑票的戏,本来就心怀惴惴,没想到老早就被穆枫识破,把“教父”气的跳脚,她已是十分心虚。要想再不慌不忙地按照原计划行动,似乎有些困难。
“阿季,你回答我?”穆枫瞟了穆昭行一眼,两相对下,穆昭行自然明白家里这位小爷是什么意思,连忙弯腰去捡那支被穆枫扔掉的贴身手枪,上满膛,回身退两步,交到他手里。
穆枫在擦枪,一贯的姿势。
褚莲抬手抹泪:“小枫哥,你放我走吧,我有很重要的事……必须要去做!”
“有什么事,家里人不能帮你做的?”他语气淡淡,分明是不想放人。对穆枫来说,褚莲的这个要求实在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放人?——去哪?穆家权势滔天,这么多年做大的生意中,也得罪了不少势力,不说明面摆着的各方大佬爱找他麻烦,就算是穆枫从来不放在眼里的金三角****佬,如果让褚莲在外面单独遇到了,也是个大麻烦。
穆枫突然叹息:“外面有什么好玩儿的?加州要什么有什么!阿季,什么好东西加州没有,你告诉我,我去搬过来……。”
“来年祭祖,你带我去吗?”
穆枫眯着眼睛,饶有兴味地打量她,——她在说什么?祭祖,穆家百十年前漂泊在外,已经多少年没有回去过了!他对故土所有的认知只有江南老宅屋檐下的那片海棠,他的名字,嵌刻着老祖父的乡愁,梓棠梓棠,埋骨不在桑梓地,最后的弥留之际,都没能回去看一看。
穆枫此时倒是有点犹豫:“祭祖的事要再看,得配合其他家族的时间……阿季,怎么突然想到这件事?”
“我……想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