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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兮拉着唐易信重新站到“心有千千结”前面,青蓝色的画面倒映着她和他。
断桥在最远处,荷花的栅栏在不远处,荷梗在近处。断桥与栅栏横越成两道平行线,荷梗参差不齐,交叉错乱地布满栅栏内湖面。他看到蓝天白云倒映在西湖,她看到他们的身影倒映在西湖,看到她的心遗落在西湖,缠绕成这剪不断理还乱的“千千结”。
“唐易信。”
“怎么了?”
“其实我是单身家庭长大的。”林兮说出口的时候看了他一眼,其实她很怕被人知道这件事。
“我知道。”
“啊?!你知道?”林兮惊讶到。
“大学的时候你不是要填写很多家庭情况调查表,阿典当上系主席后这些事情基本是我在帮他做,所以.就知道了。”他耸了耸肩说。
什么!大学的时候他就知道了!她想着。
“我觉得世间的安排真的好奇怪!你知道吗,我小学转了三次学,每一个同桌关系都和我一般般,不会吵架,但是也从来没有深交。因为我脑子特别笨,又不爱说话,学习成绩也不顶尖,我觉得我班主任都不一定认识我。”她有点伤感的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小学的时候。
“现在不笨就好了。”唐易信顽皮似得地对她说。
“你知道吗?其实以前我没有那么不想表达自己的想法,六年级有一次数学课后就变了。那个数学老师问我们有没有人知道那道思考题的计算过程,全班同学只有我怯怯地举手了,那是我鼓足好大的勇气想要好好地表现的一次,她明明看到我了,真的看到我了,撇了一眼教室后竟然说了一句让我至今都觉得心酸的话。”
她突然沉默了一下。
“数学老师说了什么?”唐易信问。
“她说,现在课上时间很紧,老师觉得某些个别同学的能力还不够就不叫起来回答了,这道题很难,大家都解不出来可以理解。她大概这么说,我却认真地觉得下次一定要好好表现。等到下一堂课的时候,又是只有我一个人举手,她看了我一眼直接忽略了。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是后来不管什么事请,我再也没有主动过,对于你也是。”
“什么叫对于我也是?”唐易信疑惑地看向她。
“啊~~”林兮反应过来自己说漏了嘴,“没什么。”
“哦。那后来的同桌呢?”唐易信问。
“后来啊~”,她回忆了一下说,“觉得自己更加卑微了。”
“为什么?”
“初中三年只有一个同桌,她长得真的很漂亮很高,虽然才十三四岁,却比我高出了一个头,可是老师却安排她和我一起坐在了第二桌。”
”就因为比你高你就自卑了?”唐易信鄙夷了她一眼,这么容易受伤的心啊。
“才不是,因为她很小就钢琴六级,课外还专业学习了舞蹈、音乐,会唱歌会跳舞多才多艺的女生总是让我很羡慕,现在也是。我真的很羡慕她,真的很羡慕又嫉妒,她有一个很温馨的家,爸爸妈妈都是医生,老天还觉得不够爱她,还给她派了一个哥哥,哥哥又帅得没命,真的超级羡慕。”
唐易信站在她身旁,有点心疼。
“你知道吗?这样好命的人竟然做了我同桌,还和我是好朋友,和我生在同一天。最让我庆幸的一件事是我们的生日在年末,等到生日的时候都已经放假了。”
“你什么时候生日?”
“农历是12月22日,怎么了?”
“没事,就问问。”
“不用想着帮我过生日了,我从来没过的。我刚刚出生三天就被我妈扔在了大雪纷飞的广场,想想觉得真是不值得过。”她嘲笑般地说。
“为什么把你扔掉啊?”
“因为我爸爸是赌徒,她们一直都不和,那天吵架后我妈无奈之下就冲动地把我扔了..。。后来她就离开了。”他惊讶地看着她,说起这些事的时候,她一直都是笑着的。
“那你现在的父母是你亲生的吗?”
“是啊~~我爷爷奶奶连夜又把我找回来了。我是她们的第一个孙子,虽然家里很多不如意,她们还是把我抚养到了这么大。我从来不怀念我妈,真的,但是尽管我爸有时候很坏,我还是会觉得心疼。”
唐易信默默地站在她身旁,他无法体会她说这些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唐易信你知道吗?我十一岁的时候才学会叫爸爸,我学什么东西都比别人慢,但是不至于爸爸不会叫,我是不想叫他!因为觉得他不是一个可以等同于这个称呼的人,但是现在想要好好对他,因为觉得他其实也是可怜之人。他不管如何坏,如何被人看不起,如何穷困潦倒,他都是我爸爸,我应该爱他。”
“那你爸爸现在.。。”他停顿了一下问,“有家庭吗?”
“有和没有一样吧。”她耸耸肩,他不难听出她话里的无奈。
“那你有受到影响吗?”
她作了短暂的停顿,随即说,“不管有没有都已经过去了,现在我都这么大了。”
他隐隐约约地觉得有,却不忍心挑出她的委屈。
林兮真的释怀了,对以往的任何委屈和被人的不屑一顾。
她的爸爸和阿姨吵架,她保护自己爸爸不被外叫的人打伤而被新妈妈掌掴一巴掌的时候,她在上小学六年级,似懂非懂的年纪,不明白那一巴掌真正意味着什么,但是第二天她离家出走了。从小学三年级开始,已经入住三年的家里逃走了,从11岁开始以爸爸身份一起生活了三年的人身边逃走了。
她又回到了爷爷奶奶身边,和他们一起相依为命。
别人都说为什么不去找亲妈妈呢?只有她自己能深切地体会到“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句话。上一辈的恩恩怨怨她只想置身事外,然后好好地努力生活。
她们沉默了许久,不知是在认真欣赏这一幅“心有千千结”,还是在想自己心中的“千千结”。
“唐易信。”林兮突然又叫了唐易信一声。
“你看,这像不像是我们回到了杭州。”她指着玻璃框内的投影说。
“挺像的。”唐易信将注意力转到投影,看了一眼。他们并肩站着,他的身高在断桥,她的身高在荷梗。
“嘻嘻~它照片的名字取的真好。”林兮感叹道。
“是不是打动到你了。”他看向她。
她狠狠地点了了点头。
“其实最触动我的是来生之愿。”她沉默了一下突然又开口。
“因为你看到了自己吗?”
她挑了一下眉,“你怎么知道?”
“因为看了这么久,就那一幅的时候你最反常了。”他不以为意的说,听者却有意。
“这么清楚,难道你一直在看我?”她开玩笑地说。
“咳咳~~”他故作镇定地咳了两声,脸别向他方,“你自己表现的明显。”
林兮:“咳咳~~~真的吗?”
那模仿唐易信“咳咳”的声音一出来,把两个人都逗笑了。
她们在摄影展厅呆了很久,又去楼上其他展厅逛了许久,最后唐易信坐在了出口的休息位上,她走进了纪念品店。
远远地她就看到了一幅挂在最上方的油画,一名少女捧着一只白色小狗,微笑地看着前方,她的身后是水墨般的江南。
林兮立在油画前,高高地抬起头盯着看。她呆立的时间有点久,售货小姐走了过来。
“那边乐谱架上有他的作品集,你可以去看看,省的你抬这么高的头。”售货小姐可亲的对她说。
林兮回头看到售货小姐穿着蓝色工作服套装正对她微微笑。
“好,谢谢。”林兮也向她微微笑。
“没事。”说完她便回到了收银台边上。
林兮走到乐谱架前,上面放着一本《江南憶·潘鸿海油画作品集》,她小心翼翼地翻开,书太厚,有点重。
她一页一页地翻开,吸引她的并不是画家画的有多传神,有多惟妙惟肖,而是画中的少女,甜甜糯糯、温婉细腻,就像她们身后的那条烟雨巷子,就像她们走过的那座素色回廊石桥,就像她们手中正洗濯扭拧着的浣溪纱。
她一页一页轻轻地翻阅..。
唐易信坐在白色休息座上,看着她认真翻阅着什么的认真背影,起身走到她身旁。
她知道他的靠近。
“唐易信,你看她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她问刚刚走近的唐易信,没有回身看他。
他看了一下她正翻阅着的这一页,一名少女或者少妇坐着倚靠在砌墙,她的身后有一张刷棕色漆的木制家具,左边榻上有一小缸子酒,用红布条裹着,看不出是什么酒品,她的右脚边也放着一白色缸子酒,上面贴着字:女儿红;画中女子低垂着眼眸浅笑,右手握着一本书卷,左手戴着玉镯,胸口缀着一块玉坠。
“平静。”他思考了一下回答。
林兮听到“平静”二字微微地扬起嘴角。
“沉思往事立残阳,被酒莫惊春睡重..。”看着画面的时候她突然想起这首诗。
林兮扎着很低的蓬松马尾,松松垮垮地垂在后背,很长;她的眼镜因为低头太久而下滑在鼻梁两侧,她的睫毛一点也不长,眼睛小小的,呈现一种柔和的弧线;她疏碎的刘海垂在她的耳边,向前倾;她的轮廓是一种圆弧的弯度。他真的不觉得她美,而他却因为这样柔和的一张面,滋生着想要结婚的念想。
她给他的感觉就像是这油画中的女人,温婉、素净,穿着一袭淡色的衣服,绾着低低的发髻,有笑有怒,都只是微微地,这样的女子,这样澄静的人,他愿意从心底里景仰。
因为
她们的素是岁月都无法睥睨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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