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宣昭,你要逼死我吗?”望着他宛如刀削的下颚以及薄凉的唇瓣,林燕染雪白面孔上一双黑眸亮的惊人,但她微微颤抖的声音,瞒不过她的恐惧。
“阿染,再给你说一遍,不要用死来威胁我,你的儿子,你一定舍不得是不是?若你死了,我要他陪葬,你敢不敢赌。今天我不动你,你回去好好想一想,最好自己想开了,想通了,有些苦头也就不用吃了,你说对不对。”炙热的指尖抚在冰冷的脸颊上,林燕染拢紧了身上的薄袄,转过了身。
紫衣两人给她披上大氅,搀着她坐上了肩舆,回到了小院里。
在她离开之后,穆宣昭冷冷一笑,俊美的过分以致有些阴柔的面孔冰冷慑人。
他看上的人,纳进来便是,小小的抗拒,他也能当做时情趣,可若是分寸过了,他也没有那个耐心了,更何况他都做出了那么大的让步了,林燕染还如此的不识抬举,那么他也不和她耗下去了,直接强要了她便是。
“将军,王统领求见。”
“进来。”
王士春递上幽州传来的信件,轻声禀报着探听来的消息:“暗部打探到楚王府里事情,曹侧妃的女儿生了重病,王府里的大夫全都守在身边,险些没有救过来,王爷迁怒于世子,将他禁足在府内,若不是王妃一力庇护,这次世子怕是危险了。”
穆宣昭看着书信,低声问道:“迁怒?世子做了什么,让王爷迁怒。”
“曹侧妃的这个女儿一向体弱,据说是胎里带出来的,一年里吃的药比饭还多,常年被曹侧妃拘在院子里。事情的起因好像是当日下了大雪,世子院子里的丫头贪玩,堆了雪人,不知怎的让她看到了,便拉着丫头要一块玩,然后着了凉,刚开始还没这么严重,只是发热,后来却越来越重,发起了高热,人也昏了过去,曹侧妃要哭死哭活的扯上了世子,说道是世子明明知道妹妹身体弱,偏要撺掇着妹妹玩耍,是要硬生生要了妹妹的命。这说来说去,是非要给世子安上一个谋害手足的罪名了,偏偏楚王爷就信了曹侧妃的话,将过错全安在了世子头上,大发雷霆,将世子骂了一大通,而后禁了足。”王士春说着都觉得世子冤枉。
“世子院子里的丫头们都保下了?”
王士春一怔,幸好消息特意说了这一点:“保下了,除了世子受了大委屈,其他的丫头、小厮挨了板子,但是都没有丧命。”
“世子的性子还是这么软。”穆宣昭摇头叹息,世子什么都好,聪明伶俐,教导过他的师傅个个都夸赞他,他教导过他一段时间的骑射,虽然世子不是将才,可是他却认准了他,将他当做辅佐的对象,最主要的原因却是楚王世子知人善任、心胸阔大,更难得的是那一点赤子之心。
经历过穆家的惨事,幼年之际便随着忠仆辗转流利,穆宣昭一颗心早就冷了,投奔楚王也只是看上了幽州的处境,紧邻着鞑子,历来便是边关重镇,最容易建功立业,而楚王此人,自私凉薄,在他看来不是英主。反而世子年纪虽小,气度却不凡,又有着难得的善心,他才愿意辅佐世子,可现在这最得他看重的慈心也成了弱点。
这个话题王士春只能听着,不敢乱插嘴,他也见过几次世子,觉得世子白白净净、文文弱弱的,站在一众武将当中,很是扎眼。大家伙在他面前也都束手束脚的,连讲话都压着嗓子,生怕声音太大惊着了他,王士春当时站在后面,只觉得这小世子像个读书人,养得精细,其他的也没多想。
可现在再想一想,却悚然一惊,他们这些武将,可和那些靠着锦绣文章和伶牙俐齿立足朝堂的文臣不同,他们大多不识字不会文绉绉的讽刺人,惹急了眼什么粗俗骂什么,可他们的军功是实打实的拿着一条命拼出来的,是用人头垒起来的。要想得到他们的认可,可不是做几篇文章念几首诗词就行的,他们对世子客气,那是明显没将世子当做自己人,这对世子可不是个好事。
“明日你带人到谢家,取了粮食,悄悄地运出去,不要让人发觉。”穆宣昭敲着桌面沉吟,世子的日子不好过,作为世子的心腹,他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尤其是他已经和曹家撕破了脸,曹侧妃在楚王面前吹了不少的枕头风,这种时候,若有战事,他们一定会在粮饷、兵器上做手脚,他不得不防。
“是,将军。”
王士春应了之后,并没有退下,“还有事么?”
“这……,守着崔家的人报来消息,近日有人夜探崔府,惊动了崔府的护卫,崔府的守卫严了许多,尤其是崔节度使和崔三小姐身边,增加了许多身手高强的护卫,咱们的人险些露了行藏,而且他们再进府探听也不容易了,属下想着要不要查一查那伙人。”
“崔家的那些人都处置了吗?”
“所有在广平府露面的人都已经处理干净了,有些当日没有回府,也由那些人指认,画了图像在外面寻到劫杀了。”王士春知道他问的是什么,答得很利落。
穆宣昭颔首,王士春这桩事做的不错,“既然处理干净了,把人都撤了,崔家……还有别的用途,至于另一伙人,小心盯着。”
“是。”王士春躬身行礼退下。
“崔威……,杨致卿……”最后一个字极重,听着就不是带着好印象。
林燕染从肩舆上下来的时候,脚下踉跄了一下,她的容色仍然苍白憔悴,但冷风一吹,大悲大惊的心态终于平静了下来。也终于能够思索穆宣昭话里的意思,努力撇去心头的刺痛,压下对林安谨的担忧,将穆宣昭的每一句话细细的再回想一遍。
“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了。”穆宣昭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什么时候会没有时间,祸害遗千年,绝不是性命不久的意思。那么只能是他没有时间和她虚耗,甚至是他停留在乐陵的时间不多了。眉头紧锁,林燕染想着他的身份,征北将军,楚王府的大将,留在这个地方的确不妥,这里既不是重镇,又不能容纳他的大军,对他实在无益。
“紫衣,铮铮在哪里?”林燕染想来想去,想不出穆宣昭接来下的举动,只能密切关注府里的动静,而眼下她手里能用的人也只有一个心思不明的铮铮了。
“回夫人,铮铮病了,为了防止过了病气,将她挪到了凌音阁养病。”紫衣束手恭谨地回答。
“请了大夫吗?凌音阁那里怎么样,有人照顾她吗?”林燕染直视着紫衣的眼睛。
“夫人放心,大夫已经诊治过,还留了方子。”
“派个人到凌音阁照料她,拿着方子取了药,照吩咐煎药,我希望她能早点痊愈。”
“是,夫人。”紫衣应声退下安排。
用过了晚膳,林燕染见身边只有紫衣紫裳两人,舒了口气,铮铮冻了一场,这场病来势汹汹,她虽然不喜欢铮铮的算计,可也不想她就这么送了命。
吁了一口气,心口沉甸甸的,林燕染净了面,漱了口,脑袋昏沉沉的,又痛又胀,用手指按了按太阳穴,便想着早点休息,不想被紫裳轻轻唤醒:“夫人,热水备好了,请您沐浴。”
随着紫裳到了稍间,这里专门辟作沐浴之地,地龙烧得尤其暖,一扇四季花卉屏风挡在宽大的浴桶前,热腾腾的蒸汽里夹着鲜花的香味。
林燕染嗅到花香,心里犹疑,但她此时正在换衣,这种时候她不愿紫衣紫裳在身边,只得压下疑惑。
披着外衫转到屏风后面,清清楚楚地看到浴桶内铺满一层的花瓣,“紫裳,进来。”
“水里怎么这么多的花瓣,我记得曾经说过沐浴的时候不放任何东西的。”
紫裳进来的时候,手里还托着一个螺钿托盘,上面放着一双轻软的绣鞋,和一件薄如蝉翼的轻纱,林燕染看到之后,嘴角抿了起来。
“夫人,这是将军的吩咐,今天晚上……”。
“别说了。”
“是,夫人,需要奴婢服侍么。”
“你出去。”
林燕染咬着唇站了许久,终于在热水转温变凉之前跳了进去,洗完之后,除了紫裳拿进来的衣物,再不见其他衣物的影踪,她不得不穿上这几乎透明的薄纱,以及几乎没有实用价值,更像是情趣用品的绣鞋。
紫裳听着里面的动静,估算出时间,适时地在她穿戴好的时候出现,展开一条厚厚长长的棉布裹上她的头发,又为她披上大红猩猩毡,从稍间回到卧房。
长及腰部的头发在紫裳的擦拭下慢慢干了,香炉里的白檀香燃了一炉又一炉,室外的夜色黑了一层又一层,时间过了许久,寂静的房间里打更的梆子声听得清清楚楚。
紫衣紫裳对看一眼,而后紫衣硬着头皮对上了林燕染似笑非笑的眼睛:“时辰不早了,夫人不如歇下吧。”
打发了两人,躲过了一劫的林燕染,一头栽倒在软软的被褥间,翻了个滚,无声地轻笑了两下,笑着笑着又沉凝了脸色,而后,盖上了锦被,身心俱疲地陷入了梦乡。
门外,穆宣昭玄色的大氅在夜风中飞扬,紫裳眼尖,瞧见前几日新换上糊窗子的茜香罗上多了一个洞,那洞恰好对着林燕染的卧房。
想着之前林夫人脸上如同赴刑场的神色,再一看穆将军站立的位置,紧拧的眉心,她咯噔一下,举止越加的谨慎。
“好好侍候,除了不许她出府,其他的都听她的。”穆宣昭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对着紫衣紫裳说道,而后一掠袍角,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这里,他终究不愿过多的逼她。
因林燕染不愿房间里有人,紫衣紫裳两人守夜只能卧在外间的榻上,既方便侍候,又能紧看着她的行踪,取了铺盖铺在榻上,紫裳轻声细语地问道:“紫衣姐姐,我从来没有见过将军这样待人,可夫人偏偏不肯顺着将军,若是院子里其他的人有了这等机会,她们还不得乐上了天,哪能将人往外退呢。”
紫衣竖起手指嘘了一声,又瞪了她一眼:“快别说了,这些话再不要让我听到第二次,咱们奉将军的命行事,其他的事情少掺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