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一次两次之后,贴身服侍他的侍女手上的动作越来越慢,查看他恢复情况的林燕染看着他似笑非笑,这让他极为郁卒,立马挥退了侍女,用左手单手胡乱套上了衣袍。
而让他惊喜的却是,在他吃力地单手乱糟糟地套上衣衫后,林燕染看着一身狼狈的他笑得打叠,却又在他羞恼之际,拈起梳子,露出颊边小小的靥窝:“你的脾气越来越大了,赶跑了侍女,还能勉强穿上衣服,还能单手梳上发髻吗?”
纤白的手捏着褐色的木梳,一下一下插 入他的长发时,穆宣昭心里泛起久违的安谧,只觉得在林燕染的手下,他硬硬的头发也变得柔软起来,在她指间听话地绕来绕去,温顺地服帖。
她捧起发冠轻柔地覆在发髻上,专注地插上一根洁白的玉簪,而后,端起铜镜欣喜地举起,他的目光却一掠而过自己的发冠,定定地落在身后眉眼都带着笑的女子身上,十分诚恳地赞道:“很好,很美。”
林燕染一阵大笑:“穆将军你真能自夸。”随着她的笑,手上的铜镜也跟着翻转,穆宣昭黝黑的眸子上染上笑,抬手托稳了她举着铜镜的手腕:“你看是不是很美,嗯……”
林燕染渐渐止了笑,伸出细长的手指虚虚一点,眼角轻轻一斜:“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穆将军你的伤势逐渐在恢复,而且胳膊、手腕这些都是需要经常锻炼,否则就会逐渐笨拙,所以,从明天开始,你要自己梳发了哦。”
想着这些,穆宣昭轻轻地叹了口气,掀开被子,赤着上身,踩着软软的露着脚背的鞋子,从架子上取下衣衫,飞快地穿在了身上。
而后,又认命地拿起梳子,束好了发,走出了房间,向庭院走去。
外面守候的亲兵,听到动静,立马将备好的热水提了进去,轻手轻脚的放在了梳洗的隔间里,而后,又轻声地退了下去。
跟在穆将军身边的人都知道,现在整个养源院里的侍女、嬷嬷之类的,都不许再贴身侍候了。而这些提水之类的活计,由他们这些亲兵轮流着来做,幸好穆将军只让他们做些粗活,没让他们侍候着洗手、净面。
沿着走廊走了一圈,穆宣昭回到梳洗间,洗漱了一番,走到正间,恰好亲兵提着个攒心盒,在楠木桌子上摆出里面的早膳,一溜的素淡。
穆宣昭皱起了眉心:“今天怎么是这些?”
亲兵递上乌木筷子,回答道:“这是林夫人特意嘱咐的,说是穆将军您昨日吃多了红烧肉,对您的伤势不好。今天要清清肠胃,不能再吃肉了,这些是她特意准备的清粥和素菜。”
瞪了他一眼,穆宣昭说道:“不过多吃了两块,我这些日子要么喝药,要么吃这些没滋味的东西。”
顿了顿,他向外扫了扫,却没见到林燕染,不由问道:“她人呢。”
“林夫人昨夜出去了,今天还没来呢。”
“那这些是怎么回事?”
“林夫人昨日出气之前,先嘱咐了厨房,还拟出了菜单,属下们都是按着她给的单子准备。”
“好了,你下去吧。”穆宣昭端起一碗白粥,没滋没味的喝着,眉头越皱越深,昨夜里杨致卿带着他儿子林安谨一块过来,要林燕染一块出去逛夜市,他还特意嘱咐她早点回来,结果到了早上,人还不见踪影,真是过分。
刚吃完早膳,亲兵又提着装着浓浓药汁的盒子过来了,揭开盒盖,把还冒着热气的汤药放在小托盘上,放到他面前。
“药是谁煎的?”下意识地望了望,穆宣昭有些明知故问。
“是属下,将军放心,两天前林夫人就交待了属下煎药的法子,从头到尾都是我煎的,中间没有经过第二个人的手。”这亲兵知道其中的厉害,十分仔细。
“两天前?怎么没有告诉我?”穆宣昭深沉的眼眸扫了过去。
“是林夫人不让……告诉将军。”
“你……,以后无论她再说什么,你都要禀告给我,明白吗?下去,下去。”
“是,将军。”
喝完了汤药,依然不见林燕染的身影,穆宣昭的脾气越来越焦躁,再也坐不下了,待要叫个人来问,却又发现亲兵全被他打发下去了,他要下过令,不许侍女再进来,这下子,连个人都找不到了。
只得自己走出去,杨致卿安排他们住的这个养源院,前后共五进,而且因为养源院是作为客院而建的,这五进并没有分前院和后院,都是一色的阔大、硬朗的布局,方方正正几乎没有一点柔腻的地方。
而现在整个养源院里只住了穆宣昭和他手下的人,住处十分的宽裕,从他住的第三进院子一路向前走,路上都没有碰到什么人。
在第二进院子的左边,有一个大大的演武场,穆宣昭隔着远远的石子路,都听到了里面的喧嚷。
负手一路前行,跨进了演武场的门,只见里面两队人马,分成两列,全都穿的薄薄的,甚至有些褪下了上衣,****着膀子,两人捉在一起,正在摔跤。
穆宣昭打眼一扫,其中一队头上勒着蓝色布巾的是他的亲兵,另一队头上勒着红色布巾的他却不认识,显然不是他的人。
再定睛一看,蓝色布巾的领头人是还瘸着腿的王士春,而红色布巾那群人都以一个眼熟的矮个子少年马首是瞻,仔细一瞧,这个少年是当日进府跟在霍绍熙身边,依稀叫做安万里。
穆宣昭抬手,对着外围看到他的一个兵士摇了摇,示意他不要出声。
“将军,您来了。”小兵跑到他身边行礼。
“他们是怎么回事?”
“回将军,昨天晚上大家伙逛夜市的时候,和他们撞在了一起,起了些小冲突,他们的头就提议大伙比一比。因为咱们都带着伤,就没动真刀真枪,只比比摔跤。”
“情况怎么样,赢了?”
抓抓脑袋,这个小兵不好意思的回道:“回将军,刚刚比了六个回合,平了,还有三场。”
穆宣昭眼眸暗了暗,左右一瞧,走到了回廊转角处,一撩袍角,坐在了廊子上,这处既隐蔽,又占着地势高能够清楚地看到前方战况。
里面捉对厮杀的两人,都使出了浑身的力气,脑门涨得通红,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旁边诸人分别给自己的队友大气,伴着两声嘶吼,两人一上一下的滚到了地上,最后,上面的人拼着最后一口气,险险地掐上了下面人的喉咙,赢了这一局。
站在穆宣昭身后的小兵,瞥见上面人头上的红布巾,飞快地睃了一眼自家将军,羞愧地低下了头。
四比三,霍绍熙的人暂时拔得头筹,安万里得意地笑,阴阳怪气地说道:“嘿,穆大将军瞧不上我们,我们一直想着他瞧的上人是什么样子。没想到,你们这些他带出来的亲兵,却输给了我们,哈哈,不知道穆大将军是以什么标准选人的。”
“或许是以饭量选的,谁能吃就选谁呗。”安万里身边的少年跟着起哄。
“你怎么知道?”
“这不明摆着呢嘛,你看看他们个个人高马大,一看吃的就不少,再瞧瞧咱们的细胳膊细腿,那能和他们比。”
穆宣昭的亲兵们怒目而视,这种侮辱他们受不了,王士春止住他们将要出口的回骂:“闹腾什么,还有两场呢,胜负尚未定,你们急什么,将军平日怎么教导你们的,切莫学那些眼皮浅的人,得志便猖狂。”
“王大人果然是读过书的,一张嘴就一股子酸味。”安万里怪笑。
“下一场准备。”王士春哼了一声,挪了挪腿,对着自己队里准备下场的人大声喝道。
“准备,这场拿下了,大家伙去绝味坊喝酒吃肉!”
安万里这边轰然叫好。
可惜,眨眼之间,勒着蓝色布巾的一方夺下了这一局,四比四平。
只剩下最后一局了,场中的气氛凝滞紧张了起来,安万里和王士春都沉默了下来,谨慎地估量着自己的队员。
“还没拿下,绝味坊的酒菜我可都备好了。”随着响起的声音,一身黑色锦袍却在襟口、袖口镶着三指宽红色掐边的霍绍熙走了进来。
霍绍熙一出声,穆宣昭便看了过去,别以为他不知道这几日躲在后面挑唆林安谨生事的人是他!
只见他一身黑色锦缎四片短袍,却镶着红色阔夹边,红色的织锦阔腰带,勾勒出柔韧纤细的腰身。
袍摆下是一双裹在黑色长裤中的长腿,脚蹬着乌靴,腰上坠着血玉佩。
乌黑的头发全部上束,金冠紧紧箍住发髻,越发显得他少年意气、英气勃勃。
穆宣昭暗暗骂了一句,好端端的男子打扮的如此风 骚,让人看着心里不爽快。
霍绍熙踏了两步,感到一束带着刺的目光,顺着一看,只见穆宣昭慵懒地坐在廊子上,极不友好地看着他。
若是在以前,霍绍熙一定憋不住火气,可在乐陵穆府,他吃了那么大的亏,还让林燕染为他立下了如此的誓言,少年脆弱的心早已碎成了一片片了。
如今,他好不容易粘好了,索性破罐子破摔,再不管他什么风度不风度,只要能让穆宣昭不爽快,他就做什么。
双手抱拳,面上带着俊朗的笑,霍绍熙遥遥地冲着穆宣昭一礼,而后,抬起左手小指轻轻地敲了敲脑门,带着淡淡地懊悔转身冲着门外勾了勾手。
穆宣昭随着转了转眼睛,立刻咬住了后槽牙,眼神锐利如针,只见一个穿着和霍绍熙几乎一模一样的衣袍,只是缩小了许多的小男孩儿,踏着厚底乌靴,绷着张小脸,学着大人样,迈着四方步走了进来。
他看的再清楚不过了,这分明是不肯开口和他讲一句话的他的亲生儿子――林安谨。
霍绍熙灿然一笑,眼角不经意地看了看穆宣昭,而后弯下身子,伸出手包住了林安谨的小手,声音低低地:“今天师傅带你看个好戏,别再苦着张脸了,我看得难受,来,笑一个。”
林安谨借着衣袖的遮挡,一爪子挠在他的掌心上,而后仰着酷似林燕染的小脸,眯着眼睛笑得欢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