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那个人一动也不动,似乎在遐想,又似乎在沉思。
壮着胆子走上前,骆可可轻轻取下他的面具。面具下的那张面庞分外熟悉。
这其实只是她的一个推断而已。
推断廖不屈就是林子予。
她最初的怀疑产生与同林子予一道被毒兽困住的那段时间。毕竟林子予知道得太多了,多得让她无法不相信这个男人同木依没有关系。
但她又不敢相信。
要知道,林子予就算欺骗她,凭借他的狡黠,也一定不会犯下这样的错误。
但那个时候,记忆的碎片却开始一点点拼贴,组合成一个疑问:会不会,林子予就是廖不屈?
一开始,骆可可被自己的这个推断吓了一大跳。但仔细想来,可疑地方又实在是太多。
为何林子予会知道毒兽那么多的事情?
最初毒兽攻击她,但为何第二日围着林子予转了一圈再回来就转变了攻击对象?之前林子予激毒兽的时候提及毒兽与他的主人似乎对木依有意思,难道这就是毒兽转变攻击对象的理由?
头一次遇见廖不屈的时候,骆可可注意到他背上似乎有纹身,卓昔他们曾说起,林子予背上也有纹身。
林子予喜欢素色的衣裳,但最近这几次他却穿得大红大绿,像只孔雀。风格像廖不屈。
玄云子与廖不屈似乎有很麻烦的过往,玄云子认识廖不屈的脸,故而上一次遇见毒兽时他袖手旁观。
林子予的口头禅是陷阱是我挖的可我又没有请你跳下去。最初在峨眉时,廖不屈曾对玄云子说过类似的话。
林子予喜欢骗人,而最初她也从玄云子口中了解到,廖不屈似乎也很能骗人。
最后,林子予失忆过,名字是自己取的。廖不屈的父亲叫林梓,母亲叫做江宇儿。而骆可可最初见到江宇儿时只觉得眼熟,现在回想起来,林子予长得很像江宇儿。
但在这些问题之中,骆可可也发现一些奇怪的地方。那就是最初遇见林子予的时候,他似乎正同廖不屈在一起!
不过卓昔曾说过,廖不屈说话的声音很奇怪。
由此骆可可心中就有了另一个大胆的想法,那就是,廖不屈其实是人格分裂。林子予是他分裂出来的人格。廖不屈平日里说话的声音是伪装出来的。
如果这样想,许多问题就说得通了。
为何遇见毒兽那几日,林子予时而很温柔,时而脾气暴躁,那是因为有时候他是林子予有时候他是廖不屈。
为何有段时间林子予穿得像只孔雀?那是因为之前他是廖不屈,或许没来得及换衣裳。
为何遇见卓昀那次村里的人都说见到林子予救走了卓昀,林子予却死活不承认?
至于为何最初遇见林子予的时候,会听见廖不屈的声音。唯一的解释就是林子予自己在同自己说话。
林子予最大的病症不是欺骗癖,廖不屈最大的病症也不是自恋狂。
他们最大的病症,其实是人格分裂。
骆可可搞不清促成廖不屈人格分裂的源头在哪里,毕竟还有许多细节无法解释,比如,为何林子予会被自己的手下丢入大牢?
但她总觉得,廖不屈人格分裂的事同江宇儿脱不了干系。
麻烦的是,眼前这个人究竟是廖不屈还是林子予?他们谁是这个身体的主人格,谁对这副身体具有支配权?
卓昔的计划是吞了瘸子垄断江运后吞掉廖不屈在蜀州的陆运。卓昔的野心林子予很清楚,但廖不屈又知道多少?
还有,木依对这件事知道多少?
骆可可也终于明白为何在原著中林子予骗光了女配可的家产就消失不见。
其实他从未消失,因为他就是廖不屈。
“多日不见。”骆可可随口开启话题,眼前这男人若不说话,她根本就无从判断究竟是谁。
男子眉头一抬,声音像林子予,“你这个女人……之前是在叫廖某我?”
语言证实了眼前的这个人是谁。这是廖不屈,即便他用的是林子予的声音。
骆可可心里一凉,觉得整颗心都在不断地下坠,坠入无边无际的黑暗。她故意称眼前这个人为“小林子”,只是为了试探,能知道这个称呼的就是林子予,反之则是廖不屈。同时,使用这个称呼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可以试探廖不屈与林子予这两个人格是否知道对方的存在。如果廖不屈知道,那就是说廖不屈的人格控制着这具身体,林子予的一切他都一清二楚!
但现在看来,一切还好。
骆可可研修过一段时间的心理学,虽说很多都记不太清楚了,但这些最基本的她还是没有忘。
看着眼前的那张分外熟悉的面容,她心里有些发寒。明明是一模一样的面容,却有着全然不同的气质。林子予永远是淡淡的笑着,笑容背后是玩世不恭的少年心性。而廖不屈看起来却是那样的桀骜不驯,眉眼间透露着极度的张扬,只不过,骆可可总觉得在这张扬的背后有一抹深藏的悲哀和疲惫。
林子予的诞生,或许只是因为廖不屈累了。
所以廖不屈贵为邪教教主武功盖世,林子予却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廖不屈对她知道的一切科学知识都抱有极端的兴趣,林子予却永远只是“那有什么用?”
廖不屈累了,所以想要抛弃自己曾经的一切?
骆可可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抚摸廖不屈的脸颊。
每一个分裂的人格,都有着一段不忍回想的过去。
她现在很害怕,害怕一个不留心,林子予就彻底消失不见。
廖不屈轻轻抬起骆可可之前割伤的那只手,死盯着手上裹着的白纱布,轻声问道,“你的伤好了吗?”
骆可可机械地点着头,心里却道早知道是这丫的,何苦放血救?早些毒死了岂不是更好?害得她这些日总是头晕,估计是有些贫血。可就算早知道,她又能丢掉林子予吗?想及此处,她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怎么?伤口还在疼?”廖不屈看起来有些紧张。
“那倒是没有,不过,教主为何在此?”骆可可轻声问道。
“我看见你跟玄云子走了,就跟来了,想看看你的伤如何。”说这话的时候,廖不屈的眼神似乎有些躲闪,他很快又道,“廖某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教主请说。”
“林子予是谁?”
骆可可后背一阵发寒。但前段时间被毒兽困住的时候,她不止一次唤这个人林子予,廖不屈会知道倒也算在情理之中。她便故作镇定地用一个很简单的理由唬弄,只说林子予是以前认识的一位女侠,同廖不屈样貌极为相像。她本担心廖不屈追问,却不想听见有个女人像他,廖不屈就一脸厌恶地将脸遮了起来。从这里倒也能很容易看出廖不屈很厌恶自己的娘亲,似乎还厌恶同江宇儿长得相像的自己,所以他一直遮着自己的脸。
廖不屈又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话,一会儿问骆可可他的衣裳美不美,一会儿又问骆可可他的面具美不美。骆可可随意赞许着,顺便撒谎探问那日廖不屈为何会晕倒在山上。
廖不屈说他不太记得了。他顺口说自己这段时间过得很怪,似乎有很多事情想不起,他觉得自己应该是病了,想请骆可可寻那位大不列颠的俾斯麦法老看看。
骆可可怎么都没想到这男人竟然还记得她当时胡诌的事情,不由得有些紧张。幸好廖不屈很快跳过这点,又开始闲扯他的衣裳鞋子。
闲扯了许久,廖不屈忽然望着骆可可,温柔地说,“这段时日多吃些枣子,补血。要不,廖某派人给你送点。”
“劳教主费心了。”骆可可笑道,心里却是七上八下,若是被卓昔逮着廖不屈送枣子给她,估计会一刀将她砍了。
现而今廖不屈对她的态度似乎比以前好很多,不抓紧时间挖墙脚更待何时?从廖不屈的性格出手,骆可可决定就地取材,她问道,“教主,你想看彩虹吗?”
看不见廖不屈的表情,但骆可可感觉廖不屈似乎有些没回过神,“应该不会有彩虹吧?”他反问道,手指了指瀑布,那里现在并没有阳光。
骆可可有些佩服,不愧是好奇宝宝。这人虽说不一定搞得清物理学原理,但似乎很清楚彩虹的诞生需要什么呢!
她很快笑着说自己能做出来。
立刻指挥廖不屈去砍了一节竹子,又逼着廖不屈将打通竹节做成了一根管子。在溪水边寻觅了片刻,骆可可找了一处与阳光最接近的地方,将竹管粗的那一头浸在水中,水就顺着管道缓缓流了出来。
“好了,教主猜猜,现在又该如何做?”
廖不屈呆站了片刻,蹲在竹管边,苦苦思索。
等了许久,骆可可有些不耐烦了。她支开廖不屈,自己蹲在竹管边,留意不要遮挡住阳光,而后用大拇指压住竹管口,水因手指的阻拦喷射成好几股,像小小的喷泉,骆可可又稍微变化了一下手指的位置,将喷射出的水流集中在一个方向。朝向阳光。
廖不屈歪着头,似乎很好奇。
“教主看……。”
水呈弧形四溅,靠近尾端的地方架起了一座小小的彩虹桥。
取下面具,廖不屈蹲下身,死盯着骆可可制造出的这个小小的彩虹,瞠目结舌。
松开手指,一切结束,骆可可笑着对廖不屈说,“教主试试。”一边说一边站起身,身子就要直起的那一刻,眼前的景物一摇晃,须臾间昏黑,她脚下一晃,径直摔入一双结实的臂弯中。悠悠醒来,看见在廖不屈臂弯中,她有些惊慌。
“你……失血太多了。回去吃点枣子。”廖不屈语速有些慌张。将骆可可扶正,确定她不会再一次晕倒后,自己蹲下,开始尝试着做彩虹。
望着他认真的身影,骆可可连悲哀都变得彷徨起来。
将来,她既要同林子予谋划,又要同廖不屈抗争。
同一个人格分裂者斗智,她情知自己在走钢丝,而今的每一步都是刀尖上的舞蹈,错一步都可能毁掉一切,但她又无法阻止自己继续。
她不知该如何将这一切告诉卓昔。以卓昔的性格,会不会将这视为背叛,而后一刀杀了林子予?
但她别无选择。不管廖不屈如何,她不愿意伤害林子予。
而且,如若占据上风的是林子予的人格呢?
更何况,人格分裂是可以治的,如果她做得好,说不定能帮着林子予毁灭廖不屈的人格!
不论如何,骆可可只知道,她希望林子予能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