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庐里药香迷蒙，院中的木架上晒着一层层的药材，散发着各种味道。
虞冉在这里修养了十几天，伤势也已逐渐痊愈了。时先生每日都替她把脉，并嘱咐她不可轻易靠近哪些药材。
“那些丁香、藿香、薄荷之类的种种，虞小姐千万有多远离得多远。”时先生一面执起她的手腕，一面皱眉提醒。这几日虞冉总在院子里进进出出，说是不能白吃白住，得出些劳力帮着干点活才能心安。可是这里的药材复杂，有些是与孕妇相克的，当然不能让她乱来。
虞冉笑着点头：“我知道了，我只帮着晒那些白芨三七，没有碰那些东西。”
时先生失笑，也没有责怪她。她腹中怀的毕竟是拓跋玉息的骨肉，他不谨慎不行。但这次诊了她的脉，眉头便夹得有些紧：“……”
“时先生为何这样愁容满面？”虞冉收住笑，不免担忧地问，“是不是孩子有什么异样？”
时先生曾在战场上搭救过拓跋玉息，之后便一直跟着他，从西关到了这里。上一回，拓跋玉息也说要带她来药庐，亲自让时先生为她把脉。但因为旁事耽搁了，就此错过。不想这回她从梁王府出来，却反而阴差阳错地来到了药庐。
她曾求时先生不要告诉拓跋玉息她的行踪，时先生便一直瞒着，没有往梁王府报。这一点，虞冉心中十分感激。
时先生捋着胡子不说话，也摆手示意她别说话。虞冉便只能急在心中，默默看着时先生。
半晌，时先生才缓缓地收了脉枕，垂着眼道：“先前我已根据小姐的体质，为小姐安了胎。孩子的问题倒是不大，平日里注意气血顺畅，不可过度劳累思忧便可。只是小姐身上的毒……”
“怎么了？”虞冉直起身子，唯恐体内的、毒、性会影响胎儿。
时先生摇摇头：“其实这毒与你的记忆并无多大关联，它起的作用，便是你在回忆之时，令你感觉到痛苦。所以你当初服下我的丹药之后，已经并无大碍了，可以说驱除了大部分的、毒、性。不过，后来殿下给了我当初炼制毒药的成分，我便隐隐有些担忧。因为这里头的几味药，一旦服用，便会积淀在体内，没有办法除去。何况，你已中毒多年，即便侥幸有什么法子能够除去的话，其后果也会不堪设想。虞小姐，我只问你一句，你想不想除去这毒药残留的药、性？”
虞冉的目光倏然一眯，觉察出时先生这番话里的用意。可她仍不敢确认：“时先生，若是残留的药、性不除去，会有什么后果？”
“不好说。”时先生道，“也许会有损寿命，又也许……”他的视线落到了虞冉的腹部上。那里似乎已经微微隆起，但由于她体格小，不那么明显。
虞冉顿时掩住自己的小腹，心中惶恐：“不……时先生的意思，是要我放弃这个孩子？”
时先生颔首：“、毒、性会随着胎儿的成长，渐渐过渡到他身上。只要在一个特殊的时期，将他引出体外，那么小姐的毒也就可以解了。反之，不光小姐危险，连这胎儿恐怕都要中毒。”
“时先生！”虞冉握住时先生的手，咬唇道，“时先生既然如此坦白，是否有遏制、毒、性过渡的办法？”
时先生一愣，没想到虞冉这么快就理出了其中的头绪。是的，这是拓跋玉息的骨肉，对拓跋玉息来说何其重要？如果要他来选择，他也宁可选择弃虞冉而保住这个孩子。他自信，孩子生下来之后有把握让他恢复健康，但虞冉却极有可能被残留的毒药反噬，后果实在不是他能够预估的。
很显然，虞冉与他想到了一处，都想保住这个孩子。
但此刻，这要求真的由虞冉自己提出来了，时先生又觉得心中不忍。这对虞冉来说，太过残酷了……这种选择若是摆到拓跋玉息面前，恐怕都是无比艰难的。
他迟疑地点头，按了按虞冉的手背，宽慰道：“虞小姐且宽心，时某一定尽力想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谢谢时先生……”虞冉的手颓然地落下，心中无比凄楚。但她马上就想到了时先生之前的话，若要孩子健健康康地在她体内成长，则务必不得太过忧思。便勉强撑起笑，告诉自己，既然做下这个决定，便要遵循这个决定所带来地所有规则。
有一点，她也立刻意识到了。很可能这孩子的出生之日，便是她的魂断之日。她极有可能，见不到这个孩子。
心中猛地痛缩起来，她压住这抽搐，轻轻地揉着腹部，神思便拉得很远很远。
她多希望，自己能有平顺下来的一天。这一天，很快就会来到了……
“虞小姐？”朱儿端着早膳进来，见她正失神，便轻轻推了推她。
虞冉缓过神，接过朱儿塞到她手心里的热粥，道了声：“谢谢。”喝了一口方才记起自己还有事要问朱儿，“最近你们好像在收购大量的药材，是要做什么营生吗？”
那日之所以会在城内遇见，就是时先生带着朱儿正好进城谈买卖的。这一连十几日，药庐里的几个药童也是忙进忙出的，一面归置已经炮制完成的药材，一面还在加紧炮制。这匆匆的速度，并不像是要脱手出去，倒像是囤货。
朱儿是西关的孤儿，父母皆因战事去世了。时先生将他救下之后，他便一直跟在时先生身边当学徒。
说起来，朱儿倒长得不错，兴许是跟在时先生身边，连这长相都有些耳濡目染了。他年纪不大，还比虞冉小了几岁，故而说话做事就没那么多的心思学问，总是直来直往的。
见虞冉问起这事，朱儿倒不遮掩，道：“西关又起战事，殿下很可能会出征。这些药材，都是为战事准备的……”
“……出征？”手中的粥碗倏然滑落，清脆一声，淹没了朱儿接下去的话。
“……其实还不一定，皇上那边还没什么动静呢。殿下只是未雨绸缪……虞小姐？虞小姐你怎么了？虞小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