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太傅死得蹊跷。
他虽为太子的老师,可是当朝却无太子,且自今上登基以来,一直都是干晾着不为所用。难道就是因此,他心中怨气太甚,故而才选择在值房上吊的?
这几日,满朝文武议论的都是此事。其原因不光是这一点,更为让人不敢宣之于口的是,虞太傅的孙女正是嫁给了梁王。最近梁王之藩的风声可是一日紧过一日,这节骨眼上,虞太傅竟然在值房上吊了!莫非……他是舍不得自己的孙女儿离开帝城去蛮荒之地,故而以死相要挟?
众人的猜测,越来越朝着拓跋玉息跟虞冉所担忧的方向发展了。
好像只有张御史等一干平日与虞太傅私下交好的官员,并不如此猜测。他们就是不说话,看着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捻着小胡须不置一词。这种沉默的态度,多少显得有那么些微妙……
“御史大人,您跟虞太傅可是多年的交情了。这虞太傅究竟怎么了?难道之前,却是一点征兆都没有的吗?”有年轻的官员不知其中利害,稀里糊涂地就被些老油条当了出头椽子用。
张御史瞟他几眼,冷冷地笑着:“老夫不知道阁下想知道什么,难道阁下的亲眷去世之前,都要跟阁下报备一声的吗?”
这话委实刻薄,这不是咒人家家里死人吗?那穿湖蓝色官服的年轻官员气得浑身发抖。可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张御史是堂堂三品大员,他算个屁啊!故而怒不敢言,只得讪笑着摇头:“大人言之有理,大人言之有理……”
“据说梁王殿下天还没亮就被招进了御书房,直到刚才才离开呢!”又有别的人有其他情报,津津有味地讨论着。
躲在一扇巨大的雕蟠龙纹的黄花梨槅扇后的人,微不可闻地哼了声。面前的九纵垂珠明亮而光洁,正轻微地打颤,发出一阵极为好听的沙沙声。
那里是偏殿,只与大殿隔着一扇槅扇,要是仔细倾听的话,的确可以听到大殿之中的谈话声。何况这帮人趁着还早,都言辞高调,并不小心避讳。
高世伦站在那人身后,微垂着眼睛,只敢看他那身黄袍上的一只龙爪。
“这老匹夫!”他突然骂道,“比狐狸还精。”
高世伦往槅扇那里望了几眼,知道皇帝说的是张御史,便闭紧嘴巴不说话。
御史中丞一职乃司朝中监察要务,在前朝还是一品官阶。今上登基的最初几年,朝中大刀阔斧,设立了安察司,名义上是辅助御史台的,可是实际上暗度陈仓嫁接了原本御史台的所有权利。再后几年,御史中丞这一官阶一降再降,到如今新帝登基将近十年,它已降为了从三品。
御史一职,再无实权,不过是看在太上皇的份上,给前朝人的一张脸皮。
不过张御史可没少利用监察之便,弹劾一些反对先太子的大臣。如今他还能够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有恃无恐,真叫人恨极。
当初怎么不早拿他开刀!
高世伦心里跟明镜似的,那是因为找不到借口,人家精得八面玲珑,寻不出错。
“虞卿愚极了,为什么偏偏他来寻死?他赔了一个孙女儿也就罢了,如今还赔上了自己的一条老命。高世伦你说说看,太子已去了这么多年,怎么还值得这些人为他挖心掏肺的?他们食我俸禄,却不甘为我所用,真是十足的狡猾之徒,顽固至极!”皇帝骂道。
高世伦讪笑:“奴才愚钝,咱们珵国眼下还没立过太子呢!”
这话拓跋玉隆听得喜欢。这说明先太子只留在一干老匹夫的心里,像高世伦这种代表着多数意愿的人,怕是连太子长什么样都给忘了。这不叫忘本,而是识时务。有道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虞翁张御史一干人,就是太不识时务。
“可有留意他?”拓跋玉隆问道。
高世伦屏息:“前一阵张家公子百日祭礼,梁王殿下携虞王妃去了。”
皇帝沉吟着点点头:“张家公子是虞王妃的老相识,只是我想不到,玉息他已卑微至此。哼!这虞卿家的孙女儿一点都不简单。”可不是吗?张启与虞冉说起来是旧情人,拓跋玉息竟然容忍她去拜祭,还亲自陪着去了。这不就卑微到地下了吗?简直丢尽了他拓跋氏皇族的脸。
皇帝对拓跋玉息是怎么个态度,高世伦还不敢妄加揣测。所以只好陪着干笑了两声,道:“是不简单,奴才前一阵在梁王府遭遇了尴尬,虞王妃还当着奴才的面发落了一个梁王的宠妾。此女霸道,看似要独宠梁王府了。”
“云郡王最近如何?”皇帝对虞冉的事情并不太感兴趣,马上转移了话题。
高世伦摇头:“就是前几日离了趟梁王府,我们的人没跟紧,弄丢了……等再发现的时候,他已经回了梁王府。”
这一消息让拓跋玉隆忍不住双目一瞪:“这就要出事了。想必就是这个时间,他们才计划了此事。往后可要好好留意,他这叫谋定而后动,过一阵极可能有大动作。”
高世伦当即讪讪地不敢说话,幸好皇帝并没有责怪,又说道:“也罢了,我倒要看看这一回玉息拿什么抵挡。还有,高世伦你可要好好教训那些人,下一回别再便宜了云郡王。上朝吧……”
“是。咳咳……”高世伦清了清嗓子,扯开喊道,“皇上临朝……”
那厢大殿,立刻鸦雀无声。
今日的天气不好。虞冉想着,扯开车帘看到往日热闹繁荣的街道,今日却行人稀稀拉拉。
她脑海里,仍忘不去前几日拓跋玉息告诉她的话。
“张御史与你祖父,都曾是先太子的部下,如今怕是不知在什么时候跟云清暗中勾结了。云清这些年的确受了不少委屈,他究竟存了什么心思,我还不敢揣测。不过从他一步步的紧、逼看来,他是要让皇上自断一臂呀……”
让皇上疑心拓跋玉息有何不轨,进而铲除他,这就是要让皇上亲手斩去自己的一条胳膊,同时也动摇了皇上的根基。
这么多年,拓跋玉息有意让位给拓跋玉隆的谣言并不曾停止,假如拓跋玉隆真的朝他下手,那么不必拓跋云清动手,这种谣言所引发的一系列质疑以及讨伐,就能够让拓跋玉隆声名狼藉。
祖父选择在宫中值房自尽,正是将两者的矛盾激化,、逼、迫两方各自出手。这一劫,拓跋玉息要怎么逃过?
虞冉放下车帘,忧心忡忡。以前的她绝想不到,属于皇权的争夺会离得自己这样近。
“娘娘,到了。”秋浓在外道。
她蓦然怔住,秋浓已经打起了门帘,她从马车里望出去,正是太傅府那道墨绿色底漆的匾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