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的阳光亮得格外刺眼,拓跋玉息摇摇晃晃地下了马车,几乎被晃得站不稳。他的双脚落到地面,扶住马车眯起眼顿了一会儿,才站稳,
“殿下?”元兰扶住一身蟒袍的拓跋玉息,心底下担忧。从宫中出来的时候,殿下就一直如此了。
拓跋玉息微微地皱眉,最终喝出一片雾气:“元兰……是到冬天了吗?”
“殿下,早就过了立冬了,再过几日就是大雪。”元兰答道。
拓跋玉息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顿悟模样,喃喃地道:“怪不得我觉得冷。”
“殿下,咱们要不去外头缓缓?去药庐?”元兰道。
拓跋玉息立刻伸手打断他的话:“不必了,该来的总是要来,我逃不掉。去吧,去告诉冉儿,我回来了。”
元兰深知,带回来的这个消息将会对虞冉造成多大的伤害,所以亦很犹豫。
拓跋玉息看出他并不想为这个先,便哼笑了几声:“罢了,你随我一起吧。”
“是。”元兰硬着头皮道。
其实秋浓一大早就侯在大门口等了,恰巧走开了一阵,他们便回来了。待再过来时,拓跋玉息跟元兰已经进了大门。
“殿下,元侍卫!”她赶紧叫住拓跋玉息,“殿下……”
“秋浓?”拓跋玉息讶然,“是冉儿让你在这儿等我的吗?”
秋浓点头,匆匆向拓跋玉息试了一个礼,说道:“娘娘才刚又睡下,奴婢刚从凌云阁出来。娘娘说,殿下一定没有时间吃东西,让奴婢先伺候殿下用膳。”
“秋浓……”元兰向她打了个眼色,瞧瞧摇头。
拓跋玉息淡淡道:“这样也好,元兰,你随秋浓过去用膳吧!”
“殿下你呢?”秋浓还待再问,被元兰一把扯走了,附在她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秋浓突然咽呜了一声,捂住嘴拼命摇头,“怎会如此?怎会如此?这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元兰沉痛道,回眸看了眼拓跋玉息,发现他已一个人慢慢地往凌云阁走去了。
那背影,显得十分沉重。
凌云阁,虞冉卧在床上浅眠,拓跋玉息刚进来的时候,她就已经醒了,但似乎并不打算睁开眼睛。
半壁纱帐垂在床侧,拓跋玉息用手扶了扶,微微一低头便钻入了帐中。他脱了衣服,从后抱住虞冉,将已经冻僵的脸埋在虞冉的脖子上。
“咝,好冷!”看到他平安回来,她心里已无牵挂,“回来了?”
“嗯。”拓跋玉息沉沉地应她,“昨夜累坏了吧?你再睡会儿……”
虞冉转过脸皱眉:“你怎么了?”她敏锐地察觉到,拓跋玉息心中有事。这瞒不了她,那丝心事重重俨然就刻在拓跋玉息的脸上。
拓跋玉息的喉结上下滚动,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最后,突然拥住虞冉道:“冉儿……不管你失去了谁,你都不会失去我。你懂吗?”
“……什么意思?”虞冉一把推开他,稍加一想便知大概是出于何故,追问道,“我祖父怎么了?他怎么了?”
这世上她还能失去谁?除了她这唯一的亲人,还能是谁?
虞冉心中发抖,一下子想到那天张御史跟拓跋云清的对话。果然,果然……果然祖父出了意外……
她盯着拓跋玉息时的眼神也不一样了,当中夹杂着不停的揣摩,与不信任。
“他……死了。”拓跋玉息缓缓道,甚至还想得起来那日虞太傅是如何跪在他的书房里,向他信誓旦旦地保证不会告诉虞冉真相的。
死了?死了……
虞冉真怀疑自己听错了,双手毫无知觉地从拓跋玉息的脸上滑了下来。喃喃地道:“死了?死了?他怎么死了?你是不是骗我?是不是骗我……”
“冉儿,他死了。就在上朝前,在宫中的值房上吊了。”拓跋玉息一把抱住虞冉,将事情都说了出来,“皇上发现之后,便立刻派人传召我进宫了。我这趟去,就是为了此事。皇上答应,让我全权处理虞太傅的后事……”
“不可能的。”虞冉摇头,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像两颗琥珀色的玻璃球,能够在顷刻间粉碎。她的声音因为极度隐忍都变得嘶哑,被子底下的手牢牢地抓紧拓跋玉息的衣襟,好像歇斯底里的质问,“他不可能死的……他没理由死。”
拓跋玉息摇头:“但他就是死了。”
虞冉捂住嘴,整个人一下子缩地很紧,像是寒冷到了极点。
没错……祖父曾对她犯下不可原谅的错,但他已经尽力弥补了。他亲自交给她当年毒药的配方,也告诉她其实拓跋玉息并没有加害她的意思……她以为,这是祖父的觉悟,他已经没有任何事情再瞒着自己了。可是,可是如今……她却好像觉得祖父撒下了一个弥天大谎,带着唯一的答案离她而去了。
“祖父,祖父……”虞冉的眼睫轻颤,眼泪顷刻濡、湿了眼眶,沿着脸颊滴落在枕头上。
拓跋玉息抱她更紧,拍抚着她的背道:“冉儿……或许对他来说,死是一种解脱。他不必再愧对你,愧对他自己了。”
“你怎么能这么说?”虞冉一把推开他,翻身下了床。她嘴唇苍白,脸上还有眼泪纵横,瞪着拓跋玉息道,“他纵是千错万错,也是我的祖父,是我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如今他死了……他死了!”她喊道,不敢相信地望着他,“难道一切都是真的?难道云郡王说的都是真的?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听她说的语无伦次,拓跋玉息也下了床:“云清跟你说过什么?冉儿,你快实话告诉我!”
“你急了?还是怕了?”虞冉含着眼泪嗤笑。
须臾之间,她像是变了一个人。变得……拓跋玉息都不敢相认了。这还是昨夜与他缠绵的冉儿吗?这还是那个准备全身心接受他的王妃吗?这……这分明是以前那个对自己厌恶到极点的虞冉。她又回来了,又回来了……夺走了之前那个温柔而信任他的虞冉。
“我急什么,我怕什么?”拓跋玉息隐隐感觉到不妙,好像早有人计划好了这一切,就为了现在这一刻。他怒吼道,猛地捶了一下桌子,那道伤口又裂了,鲜血渗透了衣袖,沿着手臂一直滴落到地上,形成星星点点。
他道:“我问心无愧。冉儿,他对你犯下不可原谅的错,他自尽,是因为再也无法承受对你的愧疚。他是你唯一的亲人,而你,也是他唯一的亲人。他是死于愧疚,而非我之手!所以我何惧之有?何急之有?你竟怀疑我……你从来就没有相信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