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玉息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样后悔把叶云娘从牢里捞出来过。
当年太子薨逝,按常理这只是一件国丧,可他内中的原委却是极少数的人才知道的。太子并非自然死亡……而是被杀。而下达这道命令之人,便是曾经高高在上,如今隐居深宫的太上皇。
太子之事十分隐匿,就连先太子妃也不一定知道。所以为了斩草除根,凡是与先太子过从行密的人,都一律杀无赦。叶云娘,恰恰也在此例。
先太子妃并非郁郁而终,而是因此受牵连被秘密毒杀的。当时她原本就已病入膏肓,所以并未引起旁人怀疑。但叶云娘锒铛入狱,却证实了她心中猜测太子被害的疑虑。狱司原本也打算将她处死,可意外发现她竟有了身孕,便求上拓跋玉息,望他指一条路。
拓跋玉息知道这是先太子的骨肉,原本就罪恶感深重的他,便将叶云娘从牢里救了出来,收入自己的府中。
万万没想到,叶云娘自己借机从楼梯滚下,亲手扼杀了先太子的骨肉。
拓跋玉息还清晰地记得,他质问叶云娘这是为何的时候,叶云娘对他一副嘲弄的样子:“太子殿下的儿子,是不会认杀父仇人作父亲的。”
她的恨,极深。这些年的冷漠,他原以为是心死,却不想,这只是蛰伏,她还有在沉默中爆发的一天。这一天,已经到来了……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件事,我的确脱不了干系……但是,你也不能因此去撺掇云清啊?”拓跋玉息无奈。
“撺掇?哈……”叶云娘嗤笑,“他若无此心,我便是撺掇他,他也烧不起来这把火。可见这世上并无撺掇这件事,而只是胆小者与胆大者之分。”
拓跋玉息无心与她争辩这些,凌厉道:“总之……你们若要报复,尽管冲着我跟皇上,虞冉是无辜的。你忘了,当年她就差点死在云清手上?虞冉要是有何差池,我定会将你碎尸万段。”
“差点死,就是还没死。”叶云娘厌恶道,“就是因为她,你们杀害太子才会那样顺利。她早就该死了,如今她又是你的心头肉,就更应该死。她死一千遍一万遍,都解不了我心头的恨!当然……死,是多么容易的一件事,我跟云清都不希望她能那么舒服地死掉,我们会折磨她,折磨她,折磨到她痛不欲生为止……哈哈哈哈哈!碎尸万段……哈哈哈,那就要看看虞王妃的命大不大了?”
“云清不会。”拓跋玉息笃定道。
“怎么不会?”叶云娘似乎对这个问题很反感,因为这一问问得她心底竟也有些怀疑,“他要是不会,当初怎么会想着要跟她一起跳下假山去死?”
“那是喜欢。”拓跋玉息浑厚的嗓音中慢慢地道出这四个字。
“呸!”叶云娘顿时涨红脸,“会不会,咱们走着瞧。到时候,梁王殿下可不要心疼死哦?哼……”说完,象征、性地给拓跋玉息福了福身,便扬长去了,脸上的厌恶连掩饰都懒得掩饰。
拓跋玉息在黄昏中暗自摇头,他若是早知道将叶云娘这颗棋摆在身边会造成这么大的杀伤力,当初就该将她留在牢里自生自灭。
这是一颗本欲用来防范皇帝拓跋玉隆的棋子,确切地说,十年前叶云娘腹中的胎儿才是他用来防备拓跋玉隆的棋子。可是十年前,这颗棋,便已死了。然而承载这颗棋的叶云娘,却俨然成了前来搅局的一颗煞星。
有许多秘密,有可能——再也藏不住了。
幽暗的灯光下,虞冉干涸的嘴唇没有一丁点血色。茶汤在桌上热了又热,她却不想喝哪怕一小口。
秋浓暗暗急在心中,但也无济于事。虞冉的执拗脾气,她是知道的。
虞太傅刚走,显然是说了些什么话,对虞冉的打击很大。当时秋浓被关在门外,什么都没有听到,所以想问,也无从问起。
正苦于无辙,春晓红着眼眶进来道:“王妃娘娘……”
秋浓不接话,虞冉空洞的眼神略微颤了几下,才慢慢拾起目光。看到春晓似乎在落泪,便不由得冲她招手道:“这是怎么了?”
秋浓悬着的一颗心便终于放下,抽出袖中的帕子给春晓抹泪:“让你去织云阁一遭,你怎么就哭了?莫非云郡王也欺负了你?”边说,边暗自观察着虞冉的神色。
果见她脸上一僵,像是极为痛苦的模样。
“你让她去织云阁干什么?”虞冉问道。
秋浓老实道:“将殿下请到织云阁的主意,是惜竹夫人提的。奴婢怕云郡王会对惜竹夫人秋后算账……”
虞冉点点头,确实,拓跋云清就是这种睚眦必报之人。
春晓一个劲地摇头:“来不及了……呜呜呜,惜竹夫人她……她死了。”
“死了?”秋浓吃了一惊,脑海里突然划过惜竹夫人那张精致却憔悴的脸。然而回过神的时候,沁入背脊的是阵阵寒冷。
拓跋云清……好狠的心。
“究竟怎么回事?”虞冉抓住春晓急问。
春晓道:“奴婢也不是很清楚,是织云阁的侍女说的,说是之前叶夫人前来做客,似乎惜竹夫人犯了什么错惹得叶夫人怒气冲冲地走了。大概是如此,云郡王便斥了惜竹夫人几句,待云郡王走后,她便一时想不开,将整两盒的黑白子都吞了……”
“嘶……”秋浓听得捂住嘴,前不久她才与惜竹夫人闲谈,没想到才隔了几个时辰,人便没了。登时两行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埋着头道,“都怪我,早知如此,我便不同她说话了……”
春晓急道:“秋浓姑姑怎么能这样自责,若不是你同惜竹夫人攀谈,她何以会告诉你云郡王要对王妃娘娘不利?若你不去请殿下到织云阁,说不定如今办丧事的,就该是咱们家了!”言下之意,虞冉肯定要被拓跋云清给折腾死。
只见虞冉的脸色一白,心中端的是后怕不已。
“惜竹夫人的后事……要在梁王府办吗?”她颤抖地问,不会忘记惜竹夫人是太后的人。她一死,所有的事情必然会被宫中察觉。
这对于她来说,究竟……是会被救赎,还是会被继续遗弃呢?
她望着门外已经沉淀的黑夜,难过地透不过气。
“秋浓,去请殿下。”虞冉说道,眼神也进一步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