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阁西院,蝶夫人歪在榻前。
虞冉轻轻地转动手里的茶盏,让里面琥珀色的茶水打起一个个绵软的圆圈,看似已经在这里坐了很长时间。
“你定恨我恨得紧,将你羁押在此,连翠微都不来看你。”她说道,言语中淡淡的惋惜。
蝶夫人“哼”了一声,扭开脸道:“你将翠微如何打发了?”
虞冉摇头:“我并没有打发她,是她哭着来求我的,让我允她去伺候其他人。”
“她没有求你放了我?”蝶夫人意外。
虞冉轻道:“没有。也许是你一直要求她要有骨气,所以她有骨气地不来替你求情,只是没骨气地来替她自己求情了。”
跟着一个过了气的主子,日后哪里有什么前途可言。
“她做得对,人得往高处走。”蝶夫人淡淡道,忽然一震,转过头来瞪起眼珠子,“你在嘲笑我?是不是以为我没了自己的亲信,便没有办法从这里走出去了?”
“亲信……像亲人一样可以相信的人,如何会背叛你呢?可见她不是。”虞冉说道,终于不再转动那个瓷盏,将其轻轻地摆在了桌上,“你所要受的惩罚足够了,我不会再为难你。但是有一样你要知道,人做下的那些事,报应兜转,总会有一天发生在自己身上的。”
“你什么意思,我不明白。”蝶夫人恶狠狠盯着她,仿佛虞冉再说一句,她就要从锦榻上窜起来活活掐死她。
虞冉脸上的笑一点一滴地收却,她冷冷盯着蝶夫人:“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当日之所以张启会出现撞轿,难道不是你一手促成的吗?”
若说拓跋玉息是、逼死张启的始作俑者,那么蝶夫人便是那个伸手将他推向死亡的直接凶手。这么久以来,她不说,并不代表她不疑心。
蝶夫人骇住了,惊愕地瞪着虞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秋浓道:“翠微都招了。”
蝶夫人暗暗咬牙,嗤笑了一声:“他只是个蠢货,我只是想让他把你带走,谁知道他会去死!”
“你终于承认了。”虞冉淡淡道,脸上露出一抹悲悯。
也就是这么久以来,她的确对拓跋玉息有所误会。若不是那夜元兰与春晓在守门时说起了这件事,她也许还不会这样怀疑到蝶夫人头上。
蝶夫人愣了下,顿时反应了过来:“你骗我?你竟骗我?”
“是,骗你吐出罪行罢了……”若以往她并没有厌恶蝶夫人,那么此刻,蝶夫人的嘴脸在她眼中,已然猪狗不如。翠微并没有背叛她,虞冉之前说了那么多,只不过是想让翠微的背叛在蝶夫人心里变得顺其自然,那么翠微会说出蝶夫人的罪行,也就不容置疑了。
简言之,她的确诈了蝶夫人。
蝶夫人气得脸色青白,拾起地上的一只绣花鞋便砸了过去:“滚!滚~~~”
绣花鞋掷地十分有力,眨眼之间便飞到了虞冉面前。秋浓闭上眼上前一挡,忽地耳旁生出一股热风,绣花鞋却始终没有砸到她。她睁开眼,见是一个青衣阔背的男子徒手凌空抓住了鞋子,一把掷到了地上。
“元兰?”秋浓愕然。
“属下来迟,令娘娘受惊了。”元兰目不斜视地向虞冉俯身,低头之时,顺便跟秋浓绽了个笑。
秋浓面孔一涩,便悄悄躲回了虞冉身后。
“幸好你来得及时。”虞冉感激道,“你怎么会过来?”
元兰道:“殿下在正阁等着王妃娘娘,听说娘娘上西院来了,就差属下来看看。恰好,就让属下碰到了蝶夫人作恶,属下定会如实向殿下禀报此事。”
蝶夫人顿时骇地尖叫起来:“元兰,你敢!”
元兰凉道:“夫人既然敢向娘娘掷鞋子,难道还怕殿下知道?”
“你……”蝶夫人气滞。
虞冉暗暗思忖,拓跋玉息这个时候来找她做什么?听说高士伦来了,他不该在书房与之密谈?难道……是祖父出了事?
她的心一紧,便吩咐元兰:“此事不必再追究。元兰,就由你将蝶夫人送回采蝶轩去吧,省得她途中再有什么岔子。”
“是。”元兰道。
蝶夫人如果有什么想不开,在采蝶轩出事总好过在回去的路上出事。
虞冉再看了蝶夫人两眼,便拂袖而去。秋浓正欲跟上,却被元兰揪住了袖子。她顿时涨红脸:“你干什么?”
元兰冲她竖起一根手指,狡黠地一笑:“你让殿下与你们娘娘单独处处。”
秋浓一愣:“要是她二人有吩咐可怎么办?”
“我已让春晓在外候着了,你别担心。”元兰笑道,“你且跟我一起送她回去,我这人心软得很,要是她路上哭哭啼啼的,我说不定就把她往殿下跟前带了。”
“你敢。”秋浓被逗得一笑,脸孔无端发起了烫。眼神便怯幽幽地从元兰身上挪开了,掠到了蝶夫人身上。
只见蝶夫人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衣衫不整,好似弃妇。
可不就是吗?她回采蝶轩与待在这里已经没什么两样了,看她还有什么脸面出来大庭广众地晃悠。
虞冉进了门,恰见拓跋玉息负手背对着自己,像是在欣赏她挂在墙上的一幅画。
“你怎么过来了?”她道。
拓跋玉息回头,笑着指了指那幅画:“好像之前没有见过。”
虞冉的屋子还是同嫁进来的时候没什么两样,无论桌椅或者摆件一一都是拓跋玉息之前精心挑选过的。独独那幅画,似乎是今日才平地长出来的。
“悠然图。”虞冉答道,“我父亲画的,作为陪嫁之物带了过来。”
“为何突然之间想挂起来?”拓跋玉息拧身依旧欣赏那副画作,是高山云雾下一座茅屋,瀑布边牧牛静静地欣赏着牧童的短笛,煞有一股怡然自得的氛围。
虞冉道:“自进府中,烦事颇多,便用以自嘲罢了。”
“自嘲?”拓跋玉息疑惑,“自嘲什么?”
“锦衣玉食不若茅屋炊烟,琴瑟歌舞不若清笛生涩。”虞冉笑了一下,似乎真的是自嘲一般。
“锦衣玉食不若茅屋炊烟,琴瑟歌舞不若清笛生涩……”拓跋玉息喃喃,回身再看那幅画,果然好像有缕缕炊烟轻绕,阵阵笛声悠扬。不觉感叹道,“想不到岳父大人丹青之术如此精湛。”
虞冉闻言,不禁莞尔:“我父亲画这张画的时候,正是少不更事,故而才不知人间疾苦。牧童吹笛,是因为无书可读,茅屋炊烟,是因为用的柴不好……再者,哪里有人在自家屋门前放牧的?没常识。”
“好好一张画,你倒是能评。”拓跋玉息无奈,“就连岳父大人的面子,也不给吗?”
“我若不给,何苦将它挂在中堂。”虞冉坐下道,“这张画挂了好几天了,你先前不曾关注,今日倒是有闲心了?说罢,究竟来干什么的。”
他兜兜转转的,一看就知道有事而来。刚才从蝶夫人嘴里亲耳听到张启是谁诱过来的,她心里忽然好受了许多。至少证明……拓跋玉息并没有恶劣到极致。
“高士伦来过了,你可知道?”拓跋玉息叹了口气,掀起袍子坐到虞冉的对面,脸上淡淡地笼着一抹愁绪。
虞冉想了想:“可是皇上又要宣你进宫?还是……朝堂之上又碰到了什么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