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七心下震动数秒,伸臂扶住成羡羽双臂:“其实你可以好好劝他改,说不定……唉!”
穆七一声短促的叹息:人杀都杀了,他说多了也无意。
“改不了的。”成羡羽盯着地上成植的尸体,她神色冷然,已完全死心:“他已经无可救药了。”
但此话说完,成羡羽还是无声地流泪了。
穆七最心软成羡羽哭,立马就改扶作拥,抱住了她:“别哭,他都这个样子了……你就少伤点心吧。”
成羡羽靠在穆七怀里,难过地说:“我一直想让他成长为顶天立地的男儿,结果我却教导无方,愧对了成家列祖列宗。”
大错铸成,人的一生无法重来。
穆七就劝成羡羽,他的左手往下移,抚上了她的肚子:“还有宝宝,以后你可以好好教导他。”
成羡羽在穆七怀中点头。
穆七又说:“若是个男儿,就跟你姓成吧。”
成羡羽身子一耸,仰头望穆七,见他眸色坚毅郑重,全然不似在说笑。
穆七知成羡羽杀了成植,成家已再无男性血脉,他便决定让成羡羽的孩子姓成。
成羡羽心中感动,心中理智却控制着她无法答应:若非父母分离,男脉如何能随母姓?这却是怎么说都有违常理的……
“哈哈哈!”穆七知道成羡羽心里在挣扎什么,不由大笑:“跟爹姓还是跟娘姓,其实你们汉人的那些条条框框,我是不大在意的!”
穆七声声豪爽笑声,若劲爽秋风,将成羡羽心中阴霾落叶片片扫去,她禁不住也勾起嘴角,随着他笑起来。
一笑成羡羽头又晕了,眼前泛黑。
穆七心中又似踩空般慌了下,扶住成羡羽道:“你胎气不稳,快不要再波折情绪了。”他将她抱到床上,哄哄呵呵:“快不要再闹,成植的后事我来处理,你好好再睡一会。”穆七边说,边不由分说焚了安胎香。
也不知是刚才与成植耗了一番,使成羡羽心神俱耗,还是她真的胎气不稳,成羡羽一闭上眼里,她本还不想睡的,却眼皮沉沉,无法自控地睡去。
穆七一直坐在床头,知道瞧见成羡羽彻底熟睡,他才松了口气。
是他在安胎香里加了安神香。
成羡羽就算不会直接睡到明天早上,也至少在几个时辰内醒不过来。
刚才成植对穆七和成羡羽的所作所言,让穆七心头更加不安,他更坚定了自己心中的一个念头。
穆七清理完帐内成植的尸体,嘱咐亲信抗下去埋了,穆七自己则率重军精兵,步骑皆备尽万人马,出营至京师北门前。
穆七也不挥师进京,只说要邀汉人皇帝出城,商谈退军之事。
约莫一个半时辰以后,常帝从宫里出来城里,又带重兵从城里出到城外。皇帝不入狄营,只在距狄营和京师各五里的中间处与穆七商谈。
两人对面危坐在一张桌的两端,身后各拥近万大军。
穆七嗅到皇帝身上有些酒气,似是这半天里他回皇宫喝了不少酒。但皇帝头脑还是清醒严密的,说话言语不乱。穆七将自己心中想法一说,皇帝思忖了会便答应了。
穆七旋即命属下拿来笔墨纸砚,他亲自书了,一式两份,摊开纸卷给皇帝看。
纸上寥寥数语,简单明了,不过是常帝放手成羡羽,穆帅退兵,重遵盟约再不犯境。
皇帝的目光逐字逐字扫了,御笔沾墨,郑重地签下了帝讳,又盖下玉玺龙印。
穆七便将属于自己的那一份条约收了,揣在怀里。他虽然信不过张若昀,但有一旨承诺总比没有承诺的好。
穆七便要告辞回营,皇帝却手里攥着条约唤穆七:“等等。”
穆七猛回头盯着皇帝:等什么?
还有什么节外生枝?
“朕欲与你同行,去一趟营地。”皇帝提出要和穆七一起回狄营:“朕不会在营地多待,最多不过半个时辰。”
皇帝保证般说完,竟站起身来,离开身后诸将站在穆七旁边。
皇帝这是打算孤身一人去狄营。
“陛下!”王小风是陪皇帝来的,当即上前一步阻拦,另有几位将领也从常军里站出来,欲护着皇帝同行。
皇帝却是抬起手,龙袍随之往下滑,露出他的手腕。皇帝朝自己身后摇了摇手,无妨。
穆七眼眸转动,环视了一眼周遭情况,沉声应诺:“好。”
穆七答应下来,让皇帝跟他一道回营。虽然只有皇帝一人,穆七却也一路戒备。
两个男人并肩骑马,缓缓行了五里路,却沿路都没有任何交谈,哪怕一个字都不曾说。
成羡羽恍恍惚惚转醒,见着眼前的皇帝穿着龙袍,戴着冠冕,穿戴皆一丝不苟,成羡羽霎时错觉自己还在常宫中上朝觐见。
她惊得瞬间从床上坐了起来。
成羡羽盯着皇帝面前垂搭的琉帘,盯了很长时间,仿佛欲用目光将摇晃的琉珠定住。
“娘子。”皇帝身后的穆七唤了成羡羽一声,她这才松一口气,确定自己身在狄营。
穆七目睹成羡羽的失神,便暗自将手背到身后去,捏了捏拳。
“相公,过来坐。”成羡羽却唤穆七过去她身边坐。她轻柔一唤,穆七听着心软无比,脚下不由自主就坐了过去,本能地搂住成羡羽,在她耳边呵护一声:“醒了?”
成羡羽点点头,问穆七:“陛下怎么会在这里?”
穆七便言简意赅,只说皇帝孤身一人来了狄营,说最多只待半个时辰。
“朕有最后一句话,想单独问你。”皇帝自己开口说。
成羡羽沉吟片刻,望向穆七。穆七也凝视了成羡羽一会儿,他点下头来答应。
穆七离开自己的大帐数十丈,留成羡羽和张若昀独处。
“陛下还有什么话要问的吗?”成羡羽靠在床头问皇帝。
皇帝远远地站着,距离床榻有二十来尺距离。他用传音入密对成羡羽说:有个问题朕始终不清楚。
成羡羽心底起一下,又伏一下,最后化作鼻息间一声呼吸:以皇帝和成羡羽的内功,均可以明察穆七已经远去,皇帝却依旧选择使用传音入密。
“陛下大可直言。”成羡羽告诉皇帝:“阿七光明磊落,答应让我同陛下独处,他必不会偷听。”
皇帝听了,呼吸滞了一下,方才字字吐道:“朕有一个问题,始终萦绕心间。”
始终萦绕心间,一直不清不楚,令他耿耿于怀。
“既然是最后一个问题,陛下但讲无妨。”成羡羽说。
她这么一说,皇帝呼吸又是一滞,连喉头也哽了下:“当日天牢里你说从未心许过我,只是兄妹之情。”皇帝情不自禁近前一步,他眸光粼粼,全迫切地锁在成羡羽的双眸上:“这一句兄妹之情,究竟是一时的谎话,还是……真是你肺腑之言?”
成羡羽即刻垂头,心中直叹事情早已过去,皇帝这般执念又是何苦:无论真话谎话,又能改变什么?
成羡羽想了下说:“陛下要问的答案,我写在一个盒子里吧。陛下若想取此盒,须答应我等狄军退出常境七天后方能打开。”
“为什么?”皇帝脱口而出。狄军从京师退出常境至少十余天,再等七天,那便是要他握着答案,忐忑煎熬半个多月。
“因为我怕陛下会反悔。”成羡羽亦脱口而出。
皇帝楞了楞,眼皮明显睁起,接着越睁越大。皇帝悟了出来,激动不能自已:“说那就是,那就是说小羽你的答案是……。”
“陛下又多心了。”成羡羽打断皇帝:“我怕陛下会反悔。是因为陛下此刻打开,若是谎话,必会眷恋将我追回。若是真话,陛下同样会因恼怒而反悔,将我囚之不再放行。”
“穆七都打到京师了,朕又怎么囚得住你?”皇帝颔首:“三妹临行还讲得好笑话。”
“陛下让穆七打到京师,不是陛下守不住,而是陛下想通了。”成羡羽久在军中,知道常军实力,就算是姚拂剑开门迎敌入境,王小风疏忽中计,常军也不可能这般脆弱不堪,节节败退。
成羡羽点破皇帝的心思,接着说:“陛下好不容易通透清明,我又怎能害陛下重新糊涂。”
“那你要朕怎样做?”皇帝紧跟着出口。
“陛下给我半个月时间,半个月后我保证和穆郎已到了陛下永远都不会找到的地方。到时候陛下再打开……。”成羡羽终是觉得再说下去,话说得太难堪,情分全伤。
她就止了后面的话,没有将整段话说全。
皇帝也没有追着问,只是答应道:“好。”
成羡羽低下头,不再目视皇帝。皇帝也不自久留着讨没去,以扇掀帘,出去换了穆七进来。
皇帝自回宫去。自此狄军陆续撤退,他再也没有同成羡羽相见。
最后一批狄军撤离的时候,有一名狄兵单独进城,去宫中觐见了皇帝。
狄兵说是七王妃离开时交给他一个盒子,嘱咐待最后一卒撤离京师时,将此盒交予汉人皇帝。
此事是由内侍总管熊谈经手,熊公公不敢怠慢,扣了狄兵,就跑去御书房将盒子亲手交给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