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声音轻缓柔和,听在张若昀心里却似重重一击!
良久,皇帝的一声一声吐纳着鼻息,心亦一拍一拍地慢跳,他说:“真是你了解我,我也了解你。”
皇帝就这样矗立凝望着成羡羽,眨了眨眼睛。他继而纹丝不动,连眼睛都不眨了。
皇帝和成羡羽四目相对,就这么相顾无言地在寝宫站了一夜。
成羡羽定定看着张若昀,脑海中的影像从她掉下悬崖,被王小风接住后回眸一望望见张若昀开始冒起。她躲在树上,他也跟过来躲在树上;他知道了一切,开始成为她的救命稻草;她中了蛊,他带她去取蛊,他们一起牵手走栈道,他为她洗手抚平心中的惊恐,他们在客栈里结拜为异姓兄妹……再到后来,夺虎军、立乾王、并赤军、两个人一起去京城取兵书,玉京王府里的惊魂。然后回了西北,他们齐马下西南、江南,金陵城中的共舞,轩辕府里的眉眼传情……还有雪夜里的狂奔,滔滔大江中的相拥,一起游上大江北岸……
成羡羽事无巨细的回想,想着想着,殿外的天空就和殿内的长明灯一样亮了。
她最后想:我心头所爱之人,不是张若昀,是穆凌沧。
外头淅淅沥沥下起雨来,继而瓢泼倾盆,雨滴击打地面的声音响得殿内二人都听得到。
熊谈一直守在殿外,到了皇帝该上早朝的时候,他犹豫再三,终是咬牙低身提醒了殿内的皇帝。
熊公公的声音从殿外传进殿内,殿中站立一宿的两人都听到了熊公公这声提醒。
是皇帝先开地口:“朕要去上朝了。”
皇帝旋即转身,因为站得太久,他的腿麻木了,步子第一步没有抬起来。
皇帝再抬腿,这下方才往殿外走。
成羡羽也艰难转身:“微臣也要去上朝觐见陛下了。”
皇帝转身,横在成羡羽面前阻拦她:“你今天不用去上朝。”
“微臣要去的。”成羡羽强硬回道,脚下继续往殿门外走,但是她害喜身子本来就弱,又站了一夜,禁不住脚下一软,眼前漆黑欲倒。
“三妹!”皇帝急忙弓身扶住成羡羽。
“三妹,三妹?”皇帝摇了摇成羡羽,唤了两声,确认成羡羽已经晕厥过去,便打横将她抱起,放到了龙床之上。
皇帝坐在床头,敛容瞧着成羡羽,他犹豫数秒,还是起手点了她的定穴和哑穴,并且将宝剑从成羡羽的腰间解下。他为她盖好被子,细细将其脖颈处扎紧了,确认不漏风。
皇帝这才站起来,转身出殿上朝,一并将成羡羽的宝剑拿出殿外。
皇帝在寝殿外细细吩咐了熊谈几句话。
成羡羽是被殿外暴雨的响声给惊醒的。她醒来见自己躺在龙床上,立马欲起身,却发现自己四肢不能动弹。成羡羽张口要说话,却发现自己话也说不出来了。
成羡羽苦笑:张若昀这是为了防止她自尽?还是变相囚禁了她?
成羡羽闭上双眼,暗自运气强行冲穴。
一口腥熏涌上成羡羽嘴巴里,她冲开了自己被点住的穴道。成羡羽起身下床,当机立断往门的方向走。她行至铜门前,起手推了推门,却发现寝宫的大门被从外头反锁了。
成羡羽随手地就抽腰间宝剑要砍,却发觉自己的佩剑连带剑鞘,一齐不见了。
她摇摇头:皇帝真是想得周全。
成羡羽再左右踱步观察看寝宫的窗户,果然统统也都从外面反定了。她再看四周,见案上摆满了大量的瓜果菜肴,菜肴底下有小炉温着,防止饭菜变凉。
再旁边,酒水茶三样一应俱全。
案上还放了几本书,一个九连环,似是要给成羡羽无聊时解闷用。
看来皇帝这是打算长囚她了啊!
成羡羽又踱回铜门前,她闭起双眼,在两扇被紧紧反锁的铜门前默立起来。
她站累了,就直接蹲下来在冰凉的地上坐一会。渴了饿了,就去案旁吃点东西,防止自己晕倒。她歇息够了,不渴了不饿了,就又站起来在门旁边等,等出门离开寝宫的机会。
也许是成羡羽的等待顺应天理,上苍竟在当天下午就给她带来了希望。
成羡羽感觉要门外有人匆匆而来的气息,立马打起了精神,屏息凝神细听。
“阿羽,是我。”门外的女声说话,似冬日宫苑里淡淡飘萦至鼻间的梅香。
这个女声带着久远的熟悉,成羡羽还在回想,就听见门外又响起数声尖声尖气内侍的声音:“雪妃娘娘,您不能进去啊!”
“皇上说了,谁擅自闯进去都是杀无赦!”
成羡羽这才惊喜与顾虑交加:是幼年至交段冰雪!
雪妃娘娘,她果然做了张若昀的妃子……
“本宫不进去,本宫就在这里说话。”门外的段冰雪说。
接着成羡羽听到乒乓一系列的声音,想必是段冰雪的人和看守寝殿的内侍发生摩擦冲突。
就听着又有内侍带着哭腔喊道,似乎是熊谈的声音:“娘娘你这是为难奴才啊,你在这里说话也……。”
“够了!”段冰雪打断熊谈:“陛下要杀要剐,都冲着本宫来!”
成羡羽听闻在门内孤身一笑。
“冰雪,我谢你了。”成羡羽朗声朝门外说,她身子本就靠近着门,这会额头往门上一贴,发出一声清响,门内门外都听得到。
仿佛是成羡羽给段冰雪磕了个响头。
“别谢我。”段冰雪当即回绝:“你千刀万剐了我至亲之人,你我情意早已断绝。”
雪妃娘娘同成羡羽说话的声音,跟同那些内侍说话的声音一样冷,甚至更冰寒:“我来这里跟你说话,一来是当年你向成慕舟求情救我,这份欠你的情,我今日来两清。二来……。”成羡羽听得分明,段冰雪在门外疑迟了一下:“这世上的男人,除了七哥,在我心里的,只有陛下了。”
成羡羽心头明了了:段冰雪嫁给张若昀,原因原来是情根深种。
段然和张若昀,这两朝帝王,竟成了段冰雪心中唯二至亲的男人。
成羡羽百感交集,一时不便多讲,便只问要紧地话:“冰雪,你来这里要跟我说的,是什么话?”
“我来告诉你一件事情。”段冰雪咄咄出口,如寒雪如冰棱,瞬间全降下来,也不管成羡羽能否反应过来:“你可知宫中哗然已经传遍,陛下昨夜在寝宫临幸了你。你一夜长侍,最后还得陛下青睐,不送避子汤,且“留”?”段冰雪的语速越来越快,到最后方才停顿:“陛下已下旨赐予你昭信宫,却未有封妃举动,只怕他是想封给你……比妃位更高。”
“荒谬!”段冰雪话音一落,成羡羽就在门内斥道。
成羡羽喘息着,胸膛急剧起伏:皇帝早就算计好了!故意和她寝宫内长谈一夜,叫宫内诸人皆见,然后锁她在殿内。对外则任由皇帝瞒天过海,声称是她成羡羽侍寝了!再不送避子汤留下龙种,这样成羡羽肚中胎儿,就能被精妙地移花接木,成为张若昀和她的孩子!
怪不得,怪不得皇帝昨夜会说,他对成羡羽肚内这个孩子,只有呵护配合的份!
“真是荒谬至极!”成羡羽暴怒:“陛下人呢?我要同他亲谈!”
陛下才不会和她亲谈了。
成羡羽一连在寝宫内被锁了三日,直至成羡羽答应了:如果打开殿门,她没有和皇帝谈完,绝不会擅自逃跑,不守信诺。
两扇铜门方才被打开,皇帝终于敢来见她。
打开铜门的那一刹那,时值未时,天空却因为连日不停的大雨而显得氤氲。乌云矮矮压了一遍,不仅压得人喘不过气,连宫内所有的桂花,也因雨打风吹落尽。这几日起寒,夏日余留的暖意不在,才九月中旬,天气竟无常冷得像快要入冬。
成羡羽倒还适应——她在北疆待惯了。
皇帝要来了,就见内侍们整理寝宫,打开了地龙。
殿内逐渐热得像滚烫的笼炉,成羡羽反倒蒸得不适应了,就问为首的总管熊公公:“公公,如何这么早就开了地龙?”
虽然天气是冷了点,但也不用这么夸张,莫非张若昀做了皇帝,也体质也娇气不耐寒起来?
她心头厌恶张若昀的瞒天过海,自然对他事事都开始厌恶。
“成……成姑娘不知么?”熊谈也想自保,便决意同成羡羽多活络些,将来万一皇帝实在不想让熊谈活了,熊谈也好求成羡羽一把。
熊公公见成羡羽摇头,就告诉她:“陛下他有很严重的冻疮旧疾,天气只要稍微冷一点,两只足下就全部生出旧疮。虽然陛下威严从来不曾言痛,但奴才每回给他退靴,就瞧着陛下龙靴龙袜上全部都是脓血。”
熊谈说到这里,脑海中浮现皇帝年年冬天两足的惨状,到真是心揪了起来。
成羡羽半信半疑:“没有太医给陛下医治么?”
“太医自然是年年都看了,只是太医说,这是经年顽固的旧疾。唉——”熊谈此时叹息痛心,倒完全是真情实感:“陛下万金贵体,不知少年时是遇着何等的大雪,竟冻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