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张二人到达乾军营地正好是他们估算的时间,赶上了打益州主城。
唯一的坏消息就是张若昀的腿试了很多药,都无法复原……他站不起来了。
众人都担心得不得了。
唯有成羡羽不担心,她说:“没事。”
“没事。”张若昀也说没事,而后同她对视一眼,开怀而笑。
“你们搞什么名堂哟!”王小风真是又疑惑又着急:大哥腿坏了,然后大哥和三妹脑子都坏了……
诸人商议了在七月初七攻打益州城。
驻军就在城外的铜官山上,成羡羽的计:诱殷军来袭营,然后假扮殷军,趁势反扑,一举拿下益州主城。
大家都挺兴奋的,除了姚拂剑有点不在状态,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是夜。
成羡羽守在营内待敌来,身边是张若昀。她对他说:“这一计但愿成功。”
这招兵法是成羡羽在姐姐的兵书上学来的。她跟张若昀两个人一有空就翻兵书,大前天翻武学那本,无意中还看到一个绝招,叫“传音入密”。他们都在练,也许不久的将来,两个人说话就不用张嘴了,直接传到耳朵里去。
“会成功的,帝师的兵书着实博大精妙。”张若昀说着手拈了扇子,微微含笑:“就是……兵书里居然夹杂佛理,有点……古怪啊。”
张若昀笑,成羡羽也笑,知他说的是第四本那本手札,姐姐的笔记越往后翻越多佛理,甚至提到了减少敌方伤亡的“兵佛”概念。想到这,成羡羽又忽忆起在玉京王府杀的那个老人。那时候张若昀也说,有时候不伤人命也能解决问题……
减少敌人伤亡这个想法虽然听来可笑,但……好像也是有点道理的。
“姚将军最近精神不太好。”张若昀又道。
他们今天的计谋:王小风和乔南离开营地,各带兵马埋伏在左右距营二十里地的地方,等下从左右夹击包抄。其余人等待殷军袭营地自投罗网,然后由姚拂剑带队换上殷军衣物,假装袭击成功,打了胜仗的殷军回城。然后在城里防火,大开城门,成羡羽姚铁衣景阳再攻击去,里应外合。张若昀腿脚不便,则在铜官山垫后,以防万一。
成羡羽知道张若昀这么说是怕姚拂剑状态不好误事,就说:“放心吧,姚大哥他肯定行。”
折冲将军还没有打过败仗。
忽想起一声尖锐的哨响,殷军果然来袭。
一切皆在谋算之中。
殷军袭营,落入陷阱,姚拂剑带着部下换衣,骗进城内点火,照应乾军入城。他打仗的时候状态就突然恢复,不仅没有耽误事,还完成得出乎了成张二人预料的精彩。
他们拿下了益州主城,段然最初的封地。
成羡羽又折返回铜官山,抱张若昀上马,和他一起进城。
这一趟往来费了一个多时辰,由四更多到六更,天色也由漆黑转为明亮。
夜里攻城的时候还看不太清楚,白天进城令成羡羽吃了一惊:怎么会这个样子!断瓦残垣,城墙和很多房屋都倾塌破损了,到处都冒着火烧过后的烟。路两边随处可见士兵在清理尸体,这些尸体里出了殷军乾军,还有很多百姓的。
“我们上次来还比这好点的。”
不过半年,怎地颓败至斯?
张若昀垂下头:“因为我们攻城吧。”
因为半年前这里还没有被战乱波及。
兵佛……成羡羽脑海里突然又冒出姐姐写的这个词语,不知不觉就脱口而出:“大哥,我们吩咐下兵士,拿出一帐军粮救济这些城里的灾民,以后再打的时候,也注意下少伤及民众。”
她做不到减少敌人伤亡,但减少百姓伤亡她好像从此刻开始意识到。
“好。”张若昀旋即答应:“我会让这战乱早日结束的。
成羡羽点点头,说:“大哥,我们该去找施公子了。”
之前之所以对待腿伤说没事,是因为益州城里有施宴倾。
这次成张二人于施宴倾会面,是在施宴倾益州主城内的正宅。
正值夏日,施公子穿了袭碧纱长衫,乌发垂尾,俊逸如竹却又清傲华贵,让人不敢小觑亵玩。他先给张若昀施了麻沸散,而后剥肉刮骨去毒,最后敷上特质的草药:“子曜,七天后你便可自行下床。”
“多谢师兄了。”张若昀下身不能动,便弓了上身行礼:“师兄的医术可以起死回生,现在我们乾军十分需要这样的人。”
张若昀措不及防抛出这句相邀的话,施宴倾和成羡羽都楞了一下。
成羡羽脑海里又冒出“兵佛”,随即帮腔道:“施公子您医术如此之高,心又慈悲,为什么不随军救人?”
施宴倾偏过头去,摇摇:“施某有孝在身实不能帮,让你们失望了。”他竟还用成羡羽早已识破的托辞。
这边成张二人在请施宴倾,那头乾军入了城,将军姚拂剑却在自己房中喝得烂醉。
“铜官山啊铜官山……。”姚拂剑喃喃自语,满脑子都是一个做村姑打扮的女子,她的笑颜,她的深沉星眸,她脑后垂下的两环髻亦随着身体的频率摆动,青丝如墨,仿佛还是往日青丝不系,白衣胜雪的帝师的模样。她同自己站在铜官山的半山腰,指着顶峰,眉眼弯弯而笑:“拂剑,你在这里等着,我想一个人上去看看。”然后就在他的视线里,独自越走越高,越走越高……
想到这里,姚拂剑不禁感到无限地痛苦。
他生来就该遵从主人的命令,无怨无悔,却痛那一次没有阻拦她上山,哪怕跟去也好。
这样她就不会在铜官山顶遇到那个姓段的人。
这一痛,姚拂剑酒意愈发涌上心头,往事一幕一幕不断浮上来。
就在这益州主城,糕饼铺子里,他就站在旁边,生生亲眼看帝师主动抓了段然的手,言语是自己从未见过的温和与缱绻:“侯爷,你有筝吗?我想给你弹一曲。”
那个时候杀了段然也好啊……哪怕自己要以命抵。
姚拂剑的眼眶里不可抑止的溢出两行晶莹。
就让今天,酒伴泪相流。
而这边,医治完腿伤,成羡羽照顾着张若昀从施府回来的时候,手下的乾军已依照命令将军粮发给灾民了。
为了避免因赈灾造成士兵供给食物减少,张成二将带头吃起了锅巴——他们将自己的粮食挪给底下的士兵。
正咀嚼着锅巴,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子跑了过来,绕着成羡羽的腿打闹:“小羽阿姨,小羽阿姨——”
成羡羽望着这两个孩子,笑意盈盈:“快回家!”她摸摸他们的头:“走,跟姨一起回家去,不要让你们妈妈等急了。”
这两个孩子便是景月儿同前夫生的两个小孩。如今她为乔南又怀了第三胎。前不久才查出来的喜讯,家里人知道了都很高兴。
也包括她,成羡羽。
不知何时,她已经把乾军当成了自己家。大家也是一样,并且愉悦地享受着这种家的幸福,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乾军占据西北,又攻下西南,便由南东进,一路凯歌,距离江南越来越近。
这天气也越来越将来,秋天过了一半,眼看着就要入冬了,却一点也不冷,反倒漫山红遍,大好风光。
今日得闲,诸将除了乔南陪怀孕的夫人,姚拂剑喜欢待在帐篷里,其他人都出来策马,看大好河山。
一条清澈的河流从众人眼前流过,阳光照耀河面,发出粼粼的光,背后是如洗的青山。
“唉,今天天气这么好,不如在这里洗马啊!”张若昀腿伤已经复健,他率先翻身下马,牵着良驹来到河水前。
“好啊。”成羡羽也是欣欣然,随之牵着马来到河边。
“好啊,好啊。”王小风景阳几个,口里说着好,却一下子闪不见了。
等成羡羽和张若昀回过头,已经看不到他们几人的踪影了。
青山大河间只剩下两个人。清风徐来,送来草香隐隐。
两人都尴尬笑笑,便掬水给马洗澡。总觉得冷场不好,成羡羽便扯个话题聊聊:“要打到江南了,都道江南是人间天堂。我还没去过呢,想想就好生期待!”
“哦,是吗?”张若昀一面理顺马匹的毛发,一面似闲谈般说:“我在江南长大的。”
她挑眉含笑,踮起脚脑袋越过高高的马背问他:“你是江南人?”
张若昀对上她的目光,一笑,又低头道:“算是吧,不过我祖籍是洛水。”
洛水,听起来很熟悉,是历史上的名城,曾做过乾朝的国都。不过这四百年没什么发展,已经渐渐没落了。
她双手撑在马背上,脑袋趴着正想,没问话,张若昀却自己又道:“我本不叫张若昀。”
成羡羽抬起脖子,直起身,预感到他接下来要说很严肃的话题。但张若昀要说什么呢,具体她猜不到。
张若昀告诉了她一个秘密,他说:“我本姓上官。”
上官……不是乾朝皇族的姓么!
成羡羽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一步,张若昀却始终盯着她的双眸,眉目凛然,面上无笑:“我,才是恭帝真正的嫡系三十二代孙。”
“我朝失了江山,恭末帝一把火将洛水皇宫付之一炬,无数文卷都成了永世的秘密。包括记载栈道里那条奇道的资料。”
“大、大哥,你是……。”她强压心头震动:“那现在的乾王呢?”
“他是假的。”张若昀坦然都告诉了她:“但我之前并不知晓那个孩子,二弟他们说找到了遗孤,我便随着顺水推舟,立他罢了。”他说着转过头,望向浩瀚长空和绵绵青山:“三妹,大好江山,真希望以后我们也能这样共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