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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 青灯再现

祭青山领着蒋睿多一路南下,终于来到了久别的老宅。开了院门,见是祭青山,阮大夫吃了一惊。

“青山?你怎么回来了?茯苓呢?”阮大夫茫然无措地向他身后张望,却不见自家闺女的身影,“上回渡口一别,她说她会跟你一同回来,如今你都回来了,她呢?她去哪里了?”

茯苓的婚事甚至都不曾告诉师父?!心知这事瞒也瞒不住,祭青山扶住阮大夫,慢慢地告诉他:“师父啊,茯苓她……嫁了,嫁人了。”

“嫁了?”

阮大夫心头一阵慌,“怎么就嫁了?她都没有告诉我啊!这孩子也太不懂事了,再说什么民主自由、婚姻自由,婚姻大事总要跟家里头说一声吧!也罢,也罢,我一直担心她对你念念不忘,蹉跎了自己的青春,现在嫁了也好……嫁了也好……”

这些姑且不论,阮大夫只追着祭青山问:“茯苓她嫁了什么人?你可见过?人好不好?家里是做什么的?婆婆小姑难相处吗?婆家喜不喜欢她?”

丢下蒋睿多杵在院门外,他拉着师父在院子里的小凳上先坐下来,祭青山生怕这后面的话一出口,师父会不支倒地。

“师父,茯苓她嫁的是……是直系军阀中的头目——方本仁大帅。”

“大帅?她嫁了大帅?”阮师父一时半会儿还没缓过神来,“这大帅怪年轻的,二十来岁就做了大帅啊!”这话叫他自己听了都无法相信,拉着祭青山,他要他老实说来,“青山,你同师父实话实说,茯苓可是做了这大帅的续弦?”

祭青山默默地摇了摇头,阮师父这才放下心来,“不做续弦就好,不做续弦就好,她还年轻,做了人家大帅的续弦,哪里有耐心替人家管孩子啊!后娘难当,这后娘最是难当的。看来这方大帅定是半生戎马不曾娶妻,年岁大了才娶了我们茯苓过门,只是我们茯苓……”

“她是方大帅的四姨太。”

一句话仿佛一桶冰水将阮大夫从头到脚浇得冰冷,寒气逼进了骨子里。他不住地摇头,再摇头,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口口声声嚷着要婚姻自主的女儿居然会做了大帅的姨太太。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阮大夫说着就要往外头去,“我去找茯苓,一定是什么方大帅逼她的,一定是,我去把我女儿要回来,我这就去。”

“师父!”祭青山拉住了师父的脚步,一句话说到底好叫师父死了那条心,“是茯苓自己选的路,她……借着方大帅的手杀害了……杀害了我岳父。”

竟是这样!竟是这样!

阮大夫呆呆地站在场院中央,半天说不出半句话来。提起岳父,祭青山想起蒋睿多一直就站在外头,还不曾进门呢!

几日之间经此巨变,她定是身心俱疲,祭青山拉着她进了院子。方才还出神的阮大夫见了她,顿时折回自己的屋舍,“砰”地关上了房门,他的心意已是不言而喻了。

要不是她,要不是她看中了青山,茯苓也不至于……也不至于走上这条路。

蒋睿多呆呆地坐在院子里的石磨上,仰望着月空。黑漆漆的眼毫无神采,看着她这副模样,祭青山实在有些不忍。

走到窗边,隔着窗,祭青山对着里头低声说话:“师父,蒋大帅已经不在了,若是连这个地方也不收留她,那她……就真没地方可去了。”

歇了好半晌,屋子里头传出话来:“她是你妻子,这济世堂是你祖父留给你的,你要带她回来,我拦不住,但我不想见她。”

如果不是她喜欢上了青山,蒋英武就不会硬逼着青山去做上门女婿,茯苓也就不会最终落得这么个结局。如果没有她,如果没有她……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他还是老实本分的阮大夫,带着徒弟领着女儿守着济世堂过日子,过个两年,女儿会嫁给自己的徒弟,一家人和和美美过个小日子,比什么不强?

也不至于……也不至于让他的茯苓成了什么大帅的四姨太。想着想着,阮大夫鼻头一酸,眼眶就红了。

听着师父沉沉的叹气声,祭青山知道他老人家是想起了茯苓。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现在说什么也晚了,怕只怕师父迁怒于睿多。说起来若没有茯苓从中作梗,睿多还不至于……不至于这么早就失了父亲。

这笔账可怎么算得清呢?

祭青山愁眉不展地守在窗外,也不知道这样默默地坐了多久,忽听身后传来阵阵香气。他回过头来,蒋睿多正端着面朝他走来,嘴里还嚷呢:“烫!好烫!”

祭青山紧赶着接过面来,是他教她做的长寿面,上面还卧了两糖心蛋,铺了几颗菜心。祭青山替她吹着面,“饿了吧?你且吃着,我去厨房给你弄几个小菜。”

她接过面来峥峥地说着:“我不饿,我想阮大夫肯定晚饭还没用呢!我也不会做别的,就给他下了碗长寿面。”

对着阮大夫紧闭的房门,蒋睿多淡淡地说开来:“爹爹在世的那会儿,有时候忙得连晚饭也没顾着用,就急着赶回来看我过得好不好。睿多不孝,连一碗亲手做的面都没让爹爹吃上。现在茯苓姐姐嫁出去了,我想阮大夫也一定很想吃一碗茯苓姐姐亲自做的长寿面吧!那天我从书上看到一句话叫……子欲养而亲不待,我没了爹爹,阮大夫身边没了女儿,我就替茯苓姐姐给您做碗面吧!”

祭青山无意识地握紧了蒋睿多的手,紧紧地捏在手心里。寻常人再放不下这父死子别的心结,唯有她……轻易放下了仇恨,许是因为她傻,许是因为她当真有“睿姿”啊!

傻睿多啊傻睿多……

紧闭的房门自里面悠悠地拉开来,阮大夫老泪纵横,颤抖的手接过那碗长寿面来,拿手背卷着衣袖擦了擦老泪,他嘱咐祭青山——

“把你屋拾掇拾掇,家里添了女眷总该仔细些才是。”

祭青山和蒋睿多回到老宅已有些时日了,平日里祭青山去济世堂坐诊,蒋睿多就守着身子骨每况愈下的阮大夫在家里待着。

她也不大会做饭,也就是给阮大夫打打下手的分。人倒是很勤快,努力学着做饭烧菜洗衣叠被,从不曾端着千金小姐的架子。跟阮大夫相处的时日长了,两个人说不上亲如父女,倒也相处得还不错。就连邻居家的大婶也欢喜她,觉得她看上去有些木讷,却极好相处,心地也好,比阮大夫那个眼高于顶的亲闺女更易亲近。

阮大夫总是不自觉地拿她跟自家女儿相比,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他到底发现了诸多专属于蒋睿多的好处。她比茯苓更平和、宽容、开朗、爱笑,用心地去对待身边每一个人,也更讨喜。约莫这也是青山渐渐喜欢上她的原因吧!

但只有一件事阮大夫觉得奇怪,他们俩回来这么些日子了,睿多住在茯苓从前的房里,青山还睡在自己的屋里。明明是夫妻,却从不曾同床共枕。起初阮大夫还以为祭青山是碍于自己的缘故,怕他这个老头子想起茯苓心里过不去这道坎。可近来他愈来愈觉得这对夫妻相处得怪异,就连蒋睿多换个外衫,祭青山也躲得远远的。

华灯初上,趁着蒋睿多练字的工夫,阮大夫把祭青山叫到了自己屋里。师徒俩也没什么可避忌的,老爷子倒是开门见山,“青山啊,现在师父身边单剩你一个了,你什么时候让师父抱上孙子啊!我也算不辜负你祖父、我师父的一番托付。”

明明是一对新婚的小夫妻,却夜夜分房而居。祭青山就知道迟早师父得瞧出端倪来,叫他怎么说呢?

看他那副为难的样子,阮大夫还劝呢!“你不用顾忌我,虽说茯苓是因为蒋家的缘故才落了现在的局面,可若不是茯苓,蒋大帅也不至于横死,咱们和蒋家算是扯平了。而且再怎么说你和睿多都是明媒正娶的夫妻,早点给祭家传香火也是应当的,你们……”

“我们……我们还算不上是真夫妻。”祭青山撇过头去,淡淡地丢出一句。

阮师父愕然,“什么?你们……难道说你们俩……你们俩到现在还不曾同房?”

祭青山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一开始……一开始没打算跟睿多做真夫妻,只想着找机会离开蒋公馆,干干净净地回到茯苓身边。现在……现在……”

“你难道想要睿多一辈子守活寡吗?”以为青山还惦念着茯苓,阮大夫还可劲地劝他,“你跟茯苓算是有缘无分,你都已经娶了睿多,又经历了这么多事。这些日子我冷眼瞧着,睿多这孩子心志是差了些,却是真心爱你,想对你好。你们俩就守在一块好好过日子吧!”

“不是为了茯苓,不是。”祭青山想着该如何告诉师父呢?“没错,起初我和睿多做假夫妻是为了茯苓,可经历了这么多事以后,我想给我自己,也给睿多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从前,困在蒋公馆里做着大小姐,她不知道天地是什么样子的。出了蒋家见着我,她便像抱住救命稻草一般抓着我不放。现在,她离开了蒋家,独自生活在这座小镇上,我希望她能好好地为自己再选择一次,我……不想她后悔。

“而我,我一直认定这辈子只有茯苓才会做我的妻子,娶睿多的时候是被迫,和她相处的这段时日,她正一点一滴融入我的心底,我习惯了她的存在,习惯了她在我开心或不开心的时候总是陪在我身边,习惯了她一次又一次地问我——你开心吗?怎么样才能让你开心?我对她的感觉到底是因为习惯,还是出于真心的爱,我需要确认,我们都需要重新确认。最后一次,给大家最后一次机会,如果这次我们还是认定对方是彼此的唯一,我们便做一世的夫妻。”

窗外的蒋睿多捏紧了手中的字帖,上面赫然写着她刚练好的字——蒋睿多爱祭青山,爱……

晌午的时候,小媳妇蒋睿多照例顶着毒辣辣的日头往济世堂送饭。

祭青山正给人瞧着病呢,见着她来了,他还不及出声,周遭的人先笑了起来,“祭大夫好福气啊!娶了这么个贤惠的小媳妇,天天地来送饭,自己都顾不上吃,先把丈夫的肚子管饱。”

蒋睿多怯怯地笑着,不好意思地涨红了脸,又是摆饭又是拿筷子的,忙得不亦乐乎。看完了手头的病人,祭青山坐了过来,“下回你吃过饭再来吧!光顾着我,别饿坏了你自己。”

“不碍的。”蒋睿多轻声嘟囔着,“反正也送不了几顿了。”

“什么?”祭青山驻了筷子偏过头定定地瞧着她,“你说什么?什么叫送不了几顿了?”

他耳朵还真灵光呢!她以为他不会留意,也罢,反正迟早都是要告诉他的。

“隔壁镇上有位陈老太太,原先家里是走码头跑买卖的,这些年也积了些家底。现如今儿子们都在码头上跑,家里就三个媳妇并七八个孙子孙女,正是开蒙的年纪。想送去城里的学堂吧,离家远,老太太又舍不得。想请个教书先生来家里吧,家里全是女眷,老太太又怕不合适。想来想去,老太太托街坊邻居找熟人想请个识字的姑娘上家里既帮着带孩子,也给孩子们垫点墨水底子,待大点才好送到城里去。也不要多大的学问,会念《三字经》,晓得写《千字文》就行,最主要是媳妇们去码头上的时候,帮着照顾孩子们。包吃包住,一个月还给两块银元,我……我想去试试。”

“你想去别人家里帮着带孩子?”祭青山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半张着嘴光顾着瞪她了,“你要离开济世堂?”

蒋睿多以为祭青山嫌弃她又笨又傻,做不来这活,忙不迭地解释:“我知道,我知道我常常写错字,可我准备了这个。”她拿出他为她抄的字帖,“照着你的字,我日日勤加练习,或许能胜任也未可知,我想试试去。”

祭青山想也不想断然否决:“不行,你不能去,你就在家待着哪儿也不准去。”她自个儿都顾不过来,还帮人去带孩子,要是那帮小魔头欺负她怎么办?要是家里的太太、夫人给她气受怎么办?要是……要是出点什么岔子怎么办?他会后悔一辈子,“不行,绝对不行……”

“——我听到你跟阮师父说的话了。”

“睿多……”

蒋睿多抱着双膝坐在济世堂的台阶上,烈日当空,火辣辣地晒在她的头顶上,捡起地上的树杈子,她一笔一画地写着字。

“我知道你想学着你祖父天南海北地寻古方,找药材。不过是碍着我在家里头,不便远游。如今我已经找到养活自己的生计了,你不用再担心我,去吧!去吧!”

她听到那天晚上他跟师父说的话了?莫不是……她误会了吧!以为他嫌弃她,想赶她走,祭青山忙不迭地跟她解释:“睿多,我是想继承祖父的遗志四处走走,寻访古方珍惜药材。可是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你既是我的妻,便是我一辈子的责任。而且岳父给你留下了一箱子的金银珠宝,够你过几辈子的了,哪里还要去人家当佣人?”

“我不想成为你的责任,也不想依靠爹爹——最后一次,给大家最后一次机会,如果这次我们还是认定对方是彼此的唯一,我们便做一世的夫妻。”

她记住了他的话,记得真真的。

“爹爹在送我离开之前曾经要我答应他一件事,他希望我能为自己而活,想笑的时候就笑,不高兴的时候就哭,觉得辛苦的时候就喊累,不为任何人,尤其是不为一个男人活着——只为你自己,只为自己去微笑——我做不到,但我答应了爹爹会努力。我想,现在该是我去努力实现的时候了。”

所以,你——走吧!按照你的意愿海角天涯。

丢下手里的树杈,她站起身对直朝前去,出了十来步远,她转过身向他喊话:“你打算去个三年五载啊?”

“我……”

“我也许不会等你哦!”

风撩起她的裙摆,裙上的蝴蝶在风中翩翩起舞,映着身后的花把那艳夏都比下去了。蒋睿多冲他摆摆手,这就算作罢了吧!“祭青山,你记住了,你离开的时日也许会出现一个让我开心的人,也许会出现一个像我喜欢你一般喜欢我的人,也许我会乐颠颠地跟人家跑了。所以,你要早些回来,要不然我怕你会后悔哦!”

“睿多!”祭青山抬腿刚想追上去,低头却见她方才在地上写的那几个字——我等你,蒋睿多等祭青山……

蒋睿多走得比祭青山还早,第二天一早收拾了几件平常的衣裳便去隔壁镇子上的陈家带孩子去了。

守了三五日,将师父安顿好,又托了邻家大婶代为照料,祭青山到底还是背着行囊往西南行去。

这一走便是一年多的工夫,再回来又是一年盛夏之时。

不等放下包袱,祭青山直奔隔壁镇子上的陈家,在镇子上寻摸了一阵,他在一棵大树底下的茶廖边坐下。

“小哥,问你个事。”

“唉,您说。”小哥拎着水过来搭话,“先生您有话请说。”

祭青山接了茶边喝边聊:“小哥,这镇上有家姓陈的大户,请问住在哪里啊?”

小哥手一指前面的红漆大门,“就在眼跟前。”

说着话,小哥不时地抬眼瞧那陈家大门。祭青山看着就奇怪了,“小哥,你这是在看什么呢?”

小哥不好意思地羞红了脸,“先生您不知道,我都二十的人了,到现在还没娶上媳妇呢!这陈家门里有位带孩子的蒋姑娘,每天下午都领着陈家的少爷小姐打那门里出来,我……我就想看她一眼。”

敢情他在等他媳妇啊?!祭青山沉着脸,半晌说不出话来,一年多的工夫,他的媳妇、他的睿多倒是让别人给惦记上了?!

小哥还在那里一个劲地说呢:“这位蒋姑娘在镇子上名气可大了,又有耐心又讨孩子们喜欢,还识文断字的。街坊四邻都把孩子送到她跟前,她也是个热心肠的姑娘,得空就领着孩子们边玩边念书学字。你可别小瞧她,人家可是大家出来的小姐,认得字,就是不一样。要是能娶这么一位小姐进门,也算是光宗耀祖了,以后生个儿子都比别人高半截。”

“赶紧打住!赶紧打住!”祭青山丢下几个大子,起身往陈家门上去,临了还不忘丢话给茶廖的小哥,“你还是别惦记这位蒋大小姐了——她是我媳妇。”

“啊?”

祭青山大步流星走到陈家大宅的门口,住了脚步刚想叩门,门打里头开开了。一排的小子妞妞挤了出来,边挤还边念呢——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

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

同心而离居,忧作以终老。

同心而离居,忧作以终老……

孩子们蹦蹦跳跳地堆在祭青山的脚边,抬着头瞪着乌黑的圆眼珠子瞧着他,“先生,您找谁啊?”

四目相对,祭青山弯着腰摩挲着孩子们的脑门儿,“我找我媳妇。”

“你媳妇是谁啊?”孩子们傻乎乎地望着他。

祭青山手一抬,指着他们身后穿着月白褂子的倩影,“就她。”

“睿多姐姐?睿多姐姐是你媳妇?”孩子们咋呼咋呼地叫着,头前陈家的大少爷第一个不干了,“待我长得再高些,睿多姐姐是要嫁给我做媳妇的。”

他刚回来镇子上半晌的工夫,前有开茶廖的小哥天天地惦记着她,现在又出个刚长到他腰杆子上的小少爷巴巴地要娶她做媳妇,她还真是老少皆宜啊!

拍拍陈家少爷的脑门,祭青山正色警告他:“这辈子她是我祭青山的媳妇,你想娶她?下辈子赶早。”

他撵着孩子们去大树底下玩去,与蒋睿多并肩坐在陈家大门外的台阶上,“这一年多,你过得挺好啊!”

蒋睿多点点头,望着孩子们欢快的身影,脸上洋溢着淡淡的笑意,“我又傻又笨的,他们总欺负我,尤其是重阳那小子——就是方才跟你说话的那个,我到陈家的头一个月,把我气哭好几回。后来有一天他拿石头砸缸,结果飞起的瓦片刺进了他胸口,我依稀记得你教过我怎么止血,拿手按住了他的穴位,抱着他一路跑去药铺找大夫。

“打那事以后,他领着那帮孩子再没跟我作过对了。我也没敢怠慢,第二天要教他们学些什么,头天晚上我自个儿在屋里先写个二三十遍。再笨的鸟,也会飞了。”

离开的这一年,他从不担心她会活得艰难,以她真心换真心的真性情,到哪里都能遇上好人。

他从随身的包袱里摸出件东西,摊开她的手,将那东西揣到她手心里放着,“我在山里头寻换药材,竟让我发现了这东西。”

“这是……”

蒋睿多望着手里那东西,顿时湿了眼眶,放在她手心里的不是旁的,正是在蒋公馆那场大火中消失不见的青灯。

“你……你怎么会找到这盏青灯的?我还以为再寻不到它了呢!”蒋睿多摩挲着怀里的青灯,好似再见故人。

这约莫便是人们口中常常念叨着的缘分了吧!当祭青山在山里头无意间瞧见那盏青灯的时候,他便知道……该回了,该回到她身边了。一年的远游,他何时曾放下她?

风拂过他们俩的脸面,他依稀又忆起她离去时风掀起蝶儿凭乱舞。

静默中,她到底出声了:“你回来得早啊!我以为要三年五载呢!”

“我怕回来得晚了,自己会后悔。”

她一愣,偏过头去瞧他,怔怔地望着他弗冒出青髭的脸颊。他还记得,还记得她临去前跟他说的话,他是当了真的。

这一年的游历,他不是孤身一人,心里一直存着她呢!紧赶着早早回来了,他只想问她一句话:“我不在你身边的这些时日,有人让你开心吗?”

她却想问他:“没有我在你身边,你开心吗?”

他一把攥住她的手往外头跑,蒋睿多捂着胸前的大襟子脚下仍在飞奔,“做……做什么呀?”

“回家啊!再把你放在外头,我该悔得肠子都青了。”说着话,他脚下生烟,一气地拉着她往回跑,“都入伏了,咱错过了大好春光,别再错过如花盛夏了。”

赶紧、赶紧回家生娃娃!

总有一天,你会觉得只有待在我身边才会开心;总有一天,你会觉得只有我才能让你开心——傻睿多啊,终究让她等到了她的这一天。

她,因为他的喜悦而喜悦;他,因为她的微笑而微笑。

我笑青山多睿姿,青山见我应如是。

尾声 一世圣心许了他

小叶儿窝在庙里头,身前放着满桌子的素斋。明明饿了一天了,望着各式各样的素菜素点心,她却难以下咽。

夫人要她多吃点、吃饱点,说是入了龙宫就吃不上这些人间的美味了。夫人没说出口的话是——眼见着天亮就要死了,做个饱死鬼总比饿死鬼强,尤其是她这种一辈子也没能吃上几顿饱饭的苦命丫头。

吃吧吃吧!从前逢年过节才能吃上一回的香包子,如今能逮个饱,也算死而无憾了。

她拿起素包子往嘴里塞,光顾着嚼也不知味道。正吃着呢!庙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丢进来一个小子,跟她差不多的年纪,长得干巴巴的,瘦得只剩皮包骨了。

门“哗”的一声又在外面锁上了,那小子趴在门上死命地拍着打着喊着叫着:“放我出去!你们放我出去!我不去龙宫,我不见龙王爷,我要回家,我要见我娘!”

外头的人大喝一声:“就是你娘把你卖给我们了,你还想往哪里去?”

那小子还叫唤呢:“不是我娘,我娘不会不要我,不是我娘。”

“老子管谁把你卖来的,总之过了今晚,你就得去见龙王爷了,给老子安生待着吧!”

门外的锁链哗啦啦地响着,那小子拼命地拍着捶着打着,终于累得连手指头都抬不起来了,他喘着粗气倚着门跌坐在地上。那一瞬间,心塌了,看不见半点希望,他将脸埋在膝盖中间,只觉天塌地陷。

有只软软的小手推了推他的臂膀,小子抬起头来,正对上一只素包子。他一推手,包子掉在了地上,他横着眼瞪她,“我不吃,吃饱了明早还不是要喂龙王爷。”

小叶儿捡起素包子,跟衣衫上蹭蹭泥巴灰土,紧赶着把包子塞进了自己嘴里,“好不容易吃上一顿饱饭,怎能给糟蹋了?”吞下了包子,她又打盘子里拿起一个,复又递到他跟前,“你吃吧!”

“我不吃。”他一抬手将包子丢得远远的,满脸愤懑地盯着她,“你傻啊?明天一早他们就要把你丢进江里喂龙王爷了,你还吃得下去?”

小叶儿趴在地上,借着幽幽的烛火总算寻摸上那只包子,把蹭了灰的皮剥了塞进自己嘴里,干净的包子馅仍是递到他手边。

“做个饱死鬼总比饿死鬼好。”

他还要扔,却听肚子咕咕乱叫。她笑了,映着青灯白烛暖暖地望着他,握着包子的手直伸到他的嘴边,她还鼓捣着他,“吃吧!吃吧!我知道你饿了。”

都一天水米不进了,不饿他就成鬼了。想着只要还有口气,许是就有逃出去的机会,小子接过包子不情不愿地往嘴里填。

塞猛了,包子哽在嗓子眼把他给噎住了。

他瞪着眼珠子只有出的气,小叶儿瞧着不对劲,忙拿了茶水往他嘴里灌,好一通忙活,总算赶在龙王爷之前把他给救回来了。

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想谢她,这谢字却说不出口。他只是捣了捣她的肩窝子,“你……你怎么会来这里当童女?也是你娘把你卖进来的?”

小叶儿有一搭没一搭地絮叨着:“不是,不是我娘……也算是吧!”

这话是怎么说的?小子向旁边退了几步,“不说拉倒。”

“不是,不是。”小叶儿忙不迭地摇头,“我只记得那时候家里穷,我爹我娘带着我和弟弟一路要饭要到了这里。实在活不下去了,我爹娘便把我卖给了邻村的大户,以为虽为奴为婢到底能混口饭吃,不至于饿死在眼跟前。我在宋大户家里干了这几年,到底算活下来了。今年桃花汛黄河发大水,村长说是龙王爷发威了,每家每户要供奉龙王爷。宋大户仗着家大业大,供奉了一回又一回,可这雨还是下个不停。后来村长又说,定是龙王爷嫌供奉不够,若有童男童女祭天,龙王爷定会庇佑众人。老爷跟夫人便把我……把我供给龙王爷了。”

转过头来,她只问他:“你呢?你娘把你卖到这里的?”

“不是我娘!”他大喝一声,“不是我娘……是我后爹。”

自娘改嫁到后爹家里头,后爹便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恨不得立时让他死在眼跟前省几顿口粮才好呢!逮着这回祭龙王的机会,还不把他往死里整,更何况还能为家里头挣二两银子。

两个半大的小子姑娘并排坐在佛像前的蒲团上,一盏青灯在他们身后隐隐闪烁着,如豆烛火却在他们心底泛起暖暖的光。

小子推搡着身边的小叶儿,状似不经意地开了口,拳头却是捏得紧紧的,一手心的冷汗珠子,“你说,这世上有龙宫吗?咱们掉到水里头真的不会死,会被龙王爷带到龙宫去?”

小叶儿轻声叹着气,“我知道,我知道这水里有一处好大好大的龙宫,龙王爷正等着我们,只等明天一早龙王爷便驾着雨云来接我们去龙宫。从此以后,我们再不会感到饿,也不会冷,不用干活,还没有人打我们骂我们,我也算过上主子的日子了。只是你,怕是很难再见到你娘。”

“没事,睡前我想着我娘,在梦里便能见上了。若是龙王爷是个和善的主,我就求他,逢年过节让我回去见见我娘。”

“那敢情好啊!我也想回去见见院子里我养大的小黄狗……”

两个人说着聊着,不知不觉间过了一夜。天已渐亮,油尽灯枯,佛龛前的青灯徒留一缕青烟冉冉地熏着佛祖的眼,沁出雾气如泪。

门外头传来阵阵响声,锁开了,村长并着僧人姑子齐齐地走了进来,一路走还一路往他们身上撒圣水,“上路吧!龙王爷来接你们喽!”

说不害怕是硬撑着呢!小叶儿不自觉地往他身后躲,他背在身后的手抓住了她的,暖暖的手心贴着她的手指,这一路,天上或是水中,生,抑或是死,他们彼此为伴。

牵着手走出佛门,他在她耳边低语:“秦安男——我叫秦安男,小叶儿,记住我的名字。来世……若有来世,你愿做我媳妇吗?”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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