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别叫我小鬼
他，很小就出国了，不过，他到底记得自己是个中国人，知道有句话叫做“一子错，满盘皆输”。
不过，知道也没用，因为，他已经沦为了一名跑腿小弟，在他还没有察觉的时候。
“新来的，这个图纸去复印十份回来，另外，这个文件要单面复印，这叠资料只需要复印第一、三、七，还有最后三页……”
只是进去会议室送个茶，就被拉着说了一堆，手里塞了小山似的文件，他听得晕头转向的，又被另一个人抓住，“新来的，我有份文件急着要，你给我去财务部签收吧！”
“啊……”
财务部在哪里他根本不知道好吗？但还来不及问，又被另一个人拉了过去，塞了一份文件，“新来的，给我送去土建工程部，他们刚刚打电话说急着要。”
“啊！可是我……”
“可是什么，快去土建工程部，就说找黄工……”
“等等，谁是黄工……”
“就是那个秃头……”
那人才说着，手机一震，居然就跑着出去了，叫也叫不住。
而他，纳闷地退出去，在关上会议室的门前，瞄了瞄坐在主席位的某人，却见她正细细地听着身边的人汇报，居然从头到尾看也没看自己一眼。
有必要这么忙吗？
在他的印象中，爷爷公司里面的高层，一天到晚都很闲啊！
而且，据他观察，其他部门的人也很闲，尤其是那些在偷看他的白领们，在他忙着要去复印的时候，拼命围过来追问他的身份。
不过，也因为这样，他才知道了许多他所不知道的，连杂志上都没有刊登过的关于她的事情。
例如，她的办公室里面有浴室，是因为她工作起来可以一个月不回家。
例如，她的追求者其实并不多，但每一个都是像石中恒的弟弟石中久那么的不可一世、讨人厌！
例如，她在公司里面的地位有多么的微妙，明明最忙的人是她，看起来最能干的也是她，可是她的爷爷，万国旗，比较看重的却是营销部的经理，于是，那个本该毫无血缘关系、很爱美连名字都叫爱美的女人，反倒比她这个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在君豪集团更加横行霸道。
如何横行霸道？
一如现在，知道他是经由她，跳过人事部进入君豪集团工作后，便指明了要人事部把他调过去玩玩看——嗯，根据人事部的说法，那叫做人手不足，暂时调用。
而目前，他正规矩地站在她的办公室里，听着人事部的经理那结巴、溃烂的调任借口。
不过，单是听这借口，她就接了不下五个电话，虽然抓不住到底都是些什么通话内容，但他有了一个结论——就在今晚，她居然安排了三场饭局。
终于，她放下了电话，对那位人事部的经理淡淡开口：“告诉林经理，要人的话自己过来找我。”
“呃……”
“出去。”
“是、是、是……”
非但那位人事部的经理被她的答案吓了一跳，连他也是。
他不自觉地摸着自己的鼻翼，看着已经低下头去处理文件的她，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已经是独处了，却觉得有点难以开口。
“有话要说？”
他没有说话，于是她依依不舍地从艰涩的文件中抬起了头，看到他一副欲言又止的蠢样，不禁扬眉淡笑，“小鬼，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规矩的……”
“都说不许叫我小鬼了！”
才说呢，他就本性毕露，粗鲁地拉开她办公桌前的椅子，以绝对粗鲁的方式反坐下去，整个人压在椅背之上，孩子气得很，一点都不知道他的长相合该是斯文、儒雅的。
“你干吗把自己弄得那么黑，巧克力似的，难看死了。”害她也忍不住吐槽。
不过对于她的嫌弃，他居然很开心地露出了大大的笑容来，“我还以为你没有注意到。”
“你当我瞎了？”
是跟瞎差不多，不然他都顶天立地地回来了，她不瞎了，怎么还是叫他小鬼？
“不说这个，你今晚当真有三场饭局！”
“窃听可不是好习惯。”
“我不是窃听……”
“不过窃听得好。”
他张开嘴巴，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这女人在耍他？
“在商场上，好的窃听，才会使你立于不败，甚至比别人走得更快，不过你得切记，有些事心里明白就好。”
他皱眉，总觉得她在开业授课？不过，原谅她好了，毕竟刚刚……
“喂，你刚刚居然拒绝了人事部经理的安排，为什么？”
一定是因为舍不得他吧，嘿嘿！
“不是已经跟你说了吗？带你进来君豪集团，是为了培养你成为信诚投资的接班人。”
哦，失望了？
她禁不住笑了笑，“今晚的饭局，你也去。”
“就不能推掉其他两个吗？你打算怎么办？”
“都安排在同一个饭店不就好了吗？”
“我本来打算今晚做一桌好吃的庆祝我们同居的。”同居，对，这就是他作为小弟来这边跟她学习的交换条件，说到这个，他忽然想起，“听说你忙起来会把办公室当家，你都不回去吗？你的公寓！”
“嗯。”
怪不得他搬行李进去的时候，觉得她的公寓干净整齐得不可思议，原来根本就没人住在里面嘛！
“那我搬进去有什么意义？”
“我不反对你带女朋友上去，事情过后把东西收拾好就行了。”
“你……”
他耳根红了红。
“你特意不住家里，为的不就是自由些，可以交女朋友不被监视吗？”
“我确实是想方便交女朋友，可是，你都不回去，我还交个屁啊！”
她微愣，徐徐地眨着眼睛看着他。
他知道的，一旦遇到什么她一时想不透，理不清的事情时，她就会露出这样的表情来，而如今，是因为她终于把他的话听进去，了解他的心意了吗？
只见，她的唇微动，他不由得紧张地看着她。
“原来，你希望我帮你交女朋友？！”
“咦？”
“最近我一天四十八小时都不够用，这种事情，建议你还是找别人帮你吧。”
“你！你……”
“对了，说不准有一个人可以帮你。”
“我不需要别人！”
谈恋爱是两个人的事情，找外人来干吗？而且女主角都不在了，他还谈个屁啊！偏偏……
眼前的女人该死的粗线条！
他怀疑即使他当面说出他喜欢她的话来，她还是可以彻底地歪曲他的意思……嗯，似乎还真的已经对她说过好几次了，不是吗？
如果之前说的她都没有听进去，那现在，他就说到她听进去为止！
于是，他站起来，双手按在她的办工桌上，“万子夜，我警告你，你给我听清楚了，我……”
忽然，门被敲响，然后，蓦地被推开，打断了他要说的话。
回头，只见一个笑面虎般的西装男站在门外，头发让腻腻的发胶梳在后面，长得不是普通的高，当到他身边时，居然比一百八十厘米的他还高出半个头来！
这是谁？
怎么那看着她的眼神，那么的……充满着兴味？
“你怎么来了？”
还好，她看着这男人的目光，却是讪笑。
“你不是跟人事部那胆小鬼转告我，要人的话亲自来找你吗？”
他微微一愣，她也是，“就为了这样的小事，林经理居然就纡尊降贵地来了？”
“你这么想见到我，我当然得排除万难地来了。”
那人居然就是……就是她的爷爷比较看重的那个本该毫无血缘关系、很爱美连名字都叫爱美的女人……不，男人！
这人就是林爱美！
就在他打量着林爱美的同时，莫名其妙地被林爱美百无聊赖地瞄了一眼，只觉得背后寒毛直竖。
从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单纯地，只被看了一眼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这个叫林爱美的，看起来很斯文，又高，不过，笑容却叫人浑身不自在，他不由得联想起了狐狸。
不过，只是一眼，林爱美就把他彻底无视了，居然拉开他刚刚坐过的椅子，跷着二郎腿，双手搁于膝前，摆出一副很帅的姿态，对着万子夜说起话来：“这么快就上班了？有需要我们销售部帮忙的地方，可别吝啬着不说。”
“当然不会，刚刚已经叫人送去了工作联系函，附上了新办理的预售楼证复印件，莫非林经理还没有看到？”
“哦？”
他确定，林爱美脸色变了变！
“新办了多少个预售楼证？”
“因为上次会议你老人家不是说自己很闲吗？所以，这次是足够让你们销售部忙个集体身亡的分量吧。”
“有趣。”林爱美终于离席，“既然如此，我就回去看看是不是真能让我们集体身亡的分量吧。对了，下次见到石中恒，给我问候一句吧……啊，瞧我居然给忘记了，万经理这么的能干，无论做什么都是那么的有效率，结婚是，连离婚也是。”
“总比某些人连手都没牵就失恋的好。”
好重的硝烟味！
不过两人都是笑眯眯着。
被彻底无视的他，是尾随着林爱美走出万子夜的办公室的，不过，让他意外的是，林爱美居然站在无人的走廊上，一双沉默的眼，一直看着万子夜的办公室窗户。
窗户是白玻璃，不过却落着百叶帘，在外面看过去，根本看不到什么的，那林爱美在看什么？
他一边想着，一边经过林爱美的身边。
“喂，你不是普通下属吧？”
带着满满嘲弄的语调，使得他不怎么愉快地回头。
“你就是她经常挂在嘴边的许希岁？信诚投资的继承人？”
“她经常挂我在嘴边？”
“少自以为是地开心了，万子夜的弟弟。”
脸一沉，他瞪着那分明故意耍他的林爱美。
不过，这个人看起来跟万子夜认识了很久了？虽然，刚刚在里面两人不到两句就吵了起来，可是……
他确实在最初的时候，看到了林爱美对万子夜露出了充满兴味的眼神。
那绝对是作为一个男人，看着自己喜欢的女人的目光！所谓情敌见面分外眼红，他可是对这方面有很高的触觉！
“喂，万子夜是我的。”
“只有小孩子才会急着宣告自己的所有物。”
每个人都叫他小鬼、小孩子，他是，那又怎样？
“反正她不会喜欢你。”
“天知道。”
这个叫林爱美的男人居然丝毫不隐藏自己的想法，直接就承认了？
“大人的世界不是你这种小鬼可以说了算的，万子夜也不会喜欢像你这种一无是处的小鬼，省着点吧。”说罢，居然还伸手过来敲了他脑袋一记！
就像万子夜很爱对他做的那样做了！
瞪着林爱美仿佛很潇洒的背影，他却连反驳都说不出口。
因为，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真的什么都没有，没有社会地位，没有事业，没有扛起一切的肩膀。
除了信诚投资继承人的身份之外，真的什么都没有。
就连陪着她去参加的那三场饭局，他才被灌了几杯酒，就跑到洗手间去吐了大半天了，反倒是她，举着酒杯，与旁人谈笑风生，还帮他挡了好几杯的酒。
白酒、红酒、洋酒、啤酒……
不同的酒杯喝着不同的酒，交错着喝，一杯接一杯，一瓶换一瓶，但是筷子却动也没动，还得三间房间挨着跑。
感觉就像是噩梦一般。
好不容易送走了那些人，他们回到了车上，她用热毛巾敷脸，忽然开口：“你怎么那么安静？”
他没有说话。
而她也没有再问，只是当着司机吃惊的脸，交代了司机先把他送回她的公寓。
“你是急着想要摆脱我吧？”他看着她敷着热毛巾的侧脸，终于忍不住轻轻地开口，不过，他的声音很低，仿佛含在嘴里说的，所以，她听不见也很正常。
待车停了，他走下去，正要关上车门，却见她拿下脸上的热毛巾，把手递了过来，“小鬼，扶我一下吧。”
“你不是要回去吗？”
“先回家洗澡。”
可她的办公室里就有浴室……
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刻意回公寓去，不过两人之间能多些独处的机会，他就感到很高兴，于是，他拉着她，让她顺利地下了车。
酒气似乎上了头，所以她走得有点不稳，他顺势扶住了她。
乱糟糟的酒气，就那样扑鼻而来，不过因为是来自她的，他连眉头也没皱，只是心疼着她居然待会还要回去办公室加班。
而且，从电梯走进屋里，才几步路？她连站也站不稳了，还洗澡？
“你就不会稍微在意一下自己的身体吗？”
“没事，这次没有吐出来。”
“吐！”
“看来你得学的东西又多一样了。”迷离的醉眼抬起，她现在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傻傻的，又多了点久违的人味儿，“酒文化可是商场上很重要的一环，即使你做不到千杯不醉，起码不要让别人以为你很容易被灌醉。”
“你连喝醉了也只想着怎么帮助我家老头子调教我？”
“生气了？”
“心疼了。”
他没好气地瞪着她迟钝眨着的眼睛，索性把她抱到床上去，用热毛巾给她擦脸，又替她把高跟鞋拿掉。
“好像反过来了。”
“什么？”他看着她，却见她嘻嘻地傻笑着，“什么反过来了？”
“以前都是我在照顾你。”
“所以说，我现在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小鬼了。”
“你过来。”
他依言过去，却蓦地被她像拍小狗脑袋似的拍着，有点恼了，但是却不能否认自己真的很喜欢她的主动碰触。
就像小时候，要牵手吧，总是他主动去拉她的手，她是从来不会主动拉他或者碰他的。而且，只有当他离家出走的时候，她才会主动地出现在他的面前，而当她找到他的时候，她的眼里就只有他，他很喜欢这样的一刻。
“知道吗，被一个小鬼心疼自己，感觉很复杂的。”
“你！”
“不过，有人念着自己，还是挺开心的。”
他嘴巴张了张，说不出半个字来，这女人……
难道就不能坦白说自己喜欢被他关心吗？非得先把人气得跳脚才说出叫人开心的话来，这样，欢喜的指标要怎么办啊，又上又下，对心脏不好哎！
“还有，你居然知道我急着要摆脱你？！真厉害，谁告诉你的。”
他微愣，没想到她居然听到他的话了，“你对我说的话三句不离商场之道，不就是为了赶快摆脱我吗？”
“难道你希望一直浑浑噩噩地过？难得有人愿意教你，不学不是对不住自己吗？”
“你都没问过我愿不愿意从商。”
“谁说从商的人就一定喜欢从商？这个世界有多少人真正能做到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那你喜欢现在做的事情吗？”
“现在说的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的。”
望着她的眼睛，虽然是带着酒意的迷离，可是，当真是醉了吗？酒醉虽然三分醒，但哪有醉酒的人说话如此的有条理的？
“你没醉！”
“我是千杯不醉。”
“你！”
“对于十六岁以后每天拿酒当饭吃的人来说，如果这么简单就能醉倒，我哪有资格教你什么？你的爷爷也不是笨蛋，不是吗？”
“你十六岁开始就拿酒当饭吃！你……干吗掐我鼻子！”
“那是打比方，你这小鬼，要想在商界上出人头地，首先就得学会藏好自己的心事。”
“可是哪有人会对着自己喜欢的人藏心事！”
“喜欢的人？”
“你！就是你啊！我要对你藏心事，你会开心吗？”
她蓦地愣了愣，望着他那双因为懊恼而专注的黑眸，一时说不出话来。
殊不知因为错愕而微微张开的唇，却成为了一贴最好的催化剂，仿佛就是一种邀请，让本来也有几分醉意的他禁不住把脸往前一送，轻轻地吻住了她。
她吓了一跳，想推开他，可是酒精使得她有心无力，软软的指，才碰到他的衣襟就被他反握住。
他的手是那么的热，显得她的指像冰那样的冷，但又在那样的灼热之中，一点一滴地，被融化般地暖了起来。而他的吻，是那样的具有攻击力，从一开始就捣入她的嘴，直逼着她相缠，而且，她很快就被他的蛮劲给弄疼了。
明明是清醒的，知道这样的状况很不对劲，可是，她看着他的眼睛，看着他眼中惊慌失措的自己，一种陌生的感觉，使得眼前这个本是从小看顾着长大的小鬼也变得越发的陌生。
他老跟她说他不是小鬼了。
可是，从没有这一刻那么的清晰着让她明白到，“不是小鬼了”是怎么一回事。
心跳没有变快，反倒是越跳越慢，但那种慢，却是每一下都震痛了耳膜。
虽然他只是吻了她，并没有做出任何不规矩的事情来，可是，当他的唇从她的离开，当他再一次用孩子气的声音强调着“不许叫我小鬼”时，一种连她也说不清的感觉，使得她没有多想，手就挥了出去。
“啪”的一声，打出了一室的安静。
骑在身上的他，脸因为被她扇的耳光扭到了一边去，很安静，没有说话，然后，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了他很用力地咽了一下喉咙。
凸出的喉结，在视线里很有力度地上下动了动，他，低着头，很安静地退出了她的房间，而她，瞪着被他轻轻带上的门，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至于那变慢了的心跳，无端地，在这一刻飞快地猛撞着她的胸臆。
她紧紧地揪住胸前的衣服，莫名其妙地喘息着。
完全搞不懂到底是怎么了。
但也实在很讨厌这种自己无法掌控的事情发展。
于是，她深呼吸，决定出去跟他把话好好说清楚，例如，警告他不许亲她。
但是，她的手才把房门拉开，玄关处就传来了沉重的摔门声。
“小鬼！”
她跑出去，可是安静的大厅昏暗一片，根本就没有第二个人的心跳声。
他，生气了？
因为她扇他耳光的关系？
但被侵犯的人是她，该生气的人也该是她，不对吗？
可是、可是……
那小鬼干吗突然说喜欢她，那种事情，他从小就在说，她也一早就听腻了，可是！可是刚刚，刚刚他那么用力地对她说喜欢，总觉得很不对劲哎！
等他回来，问清楚好了。
臭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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