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天劫
春去秋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赵文青与李榕在有来无回客栈过着普通夫妻的小日子。
常来客栈投宿的人也都知道赵老板娶了一位很漂亮的女人，就是一点不好，喜着男装。加之着男装时太有味道，常吸来过路女人的爱慕。能来古阳镇，能住进有来无回客栈的女人，都不是一般人。良家女人谁往这地方跑啊！真要来了，那可真是有来无回了，沙漠里的强盗多的是，可都是没老婆的。
这些不一般且看上李榕的女人都有些小脾气，所以一开始赵文青觉得很烦。但如今赵文青已经处变不惊，随她们折腾了。
瘦得皮包骨的小二端着饭菜经过正在算账的赵文青身边，“掌柜的，那位身着红袄的侠女说今晚上要以身相许。”
赵文青头都没抬，“那大哥怎么说？”
小二皱眉，这大哥叫的，他听一百遍都不习惯。明明是自己的夫人，偏要叫大哥，“夫人在屋顶上看书呢！”
赵文青皱眉，“外面风刮得眼睛都睁不开，他在看书？”
“是，看的是《诗经》。”
赵文青抖了抖，“晚上大哥洗澡时，你把那个穿红袄的带进去看看，让她死心。另外，看了不能白看，看背面十两，正面五十两，少一文都不行，别像上次似的，一文钱没收到，还倒搭进银子。”
小二辩道：“谁想到那女人看一眼会疯啊！”疯子自然不会给你钱。
“银子要提前收，不交银子不让看。”
“是。”小二端着饭菜轻飘飘地走过去了。
赵文青抬头看小二一眼，叹气，这几年，这周小二是越来越瘦，而大姐却是越来越胖。
小二送完菜，由他身边经过时，他突然问道：“你瘦得就剩一口气了，后悔吗？”跟个鬼长期厮混，阳气都快被吸干了。
小二嘻嘻一笑，“掌柜的，你后悔吗？”
赵文青哼一声：“你不能跟我比。”大哥可没吸他阳气，相反，他健康着呢！这两年连个头疼脑热都没有。当然偶尔因为运动过度腰酸除外。
小二道：“我当然不能跟你比，你敢让外人参观夫人洗澡，我可不敢。”会吓死人啊！鬼洗澡很恐怖。
赵文青一挥手，“去去，招呼客人去吧！”
夜里，客栈里的事儿都忙活得差不多了，赵文青打个哈欠，拿件干净衣服搭在肩上，往客栈后面的浴室走去。
一推门，原本惺忪的睡眼立即睁大了，李榕在这里不奇怪，他基本上天天都等赵文青沐浴完一起回房的。可这池边竟然还昏迷着一个半裸的女人。仔细一看，是那位着红装的女侠。李榕只穿了条长裤，斜坐在椅子上，一脸满足地吃着葡萄。赵文青直直地盯着李榕的胸口看，平的。他现在是男子身。赵文青已经数年未曾看过这具男性身体了。
过了一会儿，赵文青晃晃脑袋，清醒点了。
“我来得不是时候，打扰你好事了。”
李榕蓦地一笑，“吃醋了？”
赵文青道：“没，就是有些震撼。我换个地方，你继续。”
李榕站起，脚尖一踢，将昏迷的半裸女侠踢进池中，“半死的人没兴趣。”
“喂！”赵文青沉着脸，“我不想客栈里死人。”
李榕充耳不闻，拿起外衣一披，出门了。
赵文青气得，扑腾跳进水里。将女侠救起，摸鼻息，活着。他对这女人没兴趣，可也不能就让她这么裸着。没办法，叫来大姐，交给她处理。自己草草地洗个澡，这才回房。
李榕未睡，斜斜地躺着，眼眸半眯，不知在想什么。赵文青将他从头看到脚，“我可不抱男人。”
李榕睨了他一眼，笑，“我也不抱男人。”
赵文青，“你后悔了，还是觉得当男人好，告诉你，我这辈子就这样了，可不像你，我变不成女人的。”
“睡吧！”李榕一翻身，躺到了里面。
赵文青一腔激情本想再说两句，结果人家给他个后背，没办法，激情只得憋在肚里，闷闷地脱鞋上床。眼一闭，还真睡着了。一觉醒来，天还未亮，怀里却多一个女人。
“你又变成女人了。”
李榕眼都未睁，只打个哈欠，轻轻“嗯”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赵文青长叹一声问：“你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啊？”
“我是妖。”
“妖也应该分公母啊！哎哟！”立即闭嘴，腰间肯定又紫了。
安静了一会儿，赵文青看着闭眸的李榕又道：“我快死了是不是？”
李榕突然睁开眼，眼神亮得吓人，“还挺聪明。你害怕了？”
“有点，还没活够呢！这么说我真的快死了。”
李榕沉默。
赵文青闷闷地坐起来，有些赌气地说道：“你也别做女人了，变回当男人吧！反正我们夫妻也做不久了。你昨晚当男人不是挺快活？”那位红衣女侠好像还有几分姿色。
李榕也坐了起来，“我出门两天。”
赵文青心不受控制地缩了一下，“还回来吗？”
“回。”
“现在就走？”
李榕伸个懒腰，“吃完早饭吧！”
赵文青起身往外走。刘大厨已经起来了，正在烧水，看见赵文青进来，“一大早，你往厨房跑什么？”
“做点好吃的，宰只鸡炖了。”一回头，“大姐，你也起了。那女人呢？醒没？”
“昨晚就醒了，已经走了。怎么起这么早？”
走了，不缠着狐狸精了！“我给大哥炖只鸡吃，他要出门两天。”
胖大姐奇怪地看他一眼，李榕不是经常出门吗？“嗖”的一下就不见了，那是常事儿。
李榕走了，赵文青焉了，午后，赵文青趴在柜台后面，胖大姐走过来，“青弟，是不是有心事儿，跟姐说说。”
“没，就有些困。”
胖大姐不信，“你们夫妻闹别扭了？”
“没。”他哪敢跟妖闹别扭。
周小二懒洋洋地靠了过来，“掌柜的是吃醋了，却又惹不起夫人，不过今早炖的鸡汤真够味啊！”说完舔了舔舌头，可惜只喝到一小碗。
胖小姐笑，“是因为昨晚那女人吗？看到夫人的女儿身已经走了，你吃什么干醋，又不是第一次遇见这事儿。”
赵文青突然觉得心情好了些，“大姐，等我死后，这客栈就送你吧！”
胖大姐，肉肉的手掌拍拍赵文青的头，笑，“那就等你死再说。”
周小二有些不平，“掌柜的，那我呢？”
“你……”上下打量，“你活不了多久了，给你也没用。”
胖大姐突然间觉得有些不对，一开始以为赵文青再开玩笑，但这语气，“青弟，到底出什么事了？”
赵文青有些委屈地道：“我要死了。”
两人皆奇怪地看着他，周小二道：“掌柜的，你昨天还说你健康得一年到头都不生病，今天怎么就要死了？”
赵文青拄着下巴，“我应该不是病死的，我是死于意外，天灾人祸，反正躲不过了。”
胖大姐突然转身往后边跑。
赵文青愣愣的，看着周小二，“我又没得瘟疫，大姐跑什么？”
周小二耸耸肩，打个哈欠，准备找个地方补觉。
稍刻，胖大姐又跑了回来，神情凝重，“青弟，卦象上说几年前你的阳寿便尽了。”
“嗯，大哥帮我拦了，所以我又多活了几年。”
周小二惊讶，“掌柜的，你真的要死了。”
赵文青叫：“我死了客栈也不会给我，你不要笑。”
周小二委屈的，“我没笑啊。”
胖大姐道：“那这次躲不过吗？”
“对啊！上次夫人帮你拦了，这次再帮你拦一次不就行了？”周小二道。
胖大姐道：“牛头马面哪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赵文青道：“能多活这几年也挺好，就是有些舍不得这客栈。不知道下辈子我们还能不能遇到。”
周小二道：“掌柜的，你别像个女人似的在那伤感了，想个办法，让夫人再帮你一次。莫非这次夫人离开就不回来了？”
赵文青也有些不确定，“她说回。”
周小二兴奋地一拍桌面，“掌柜的，这次你可不能当自己是男人了，要听我的……”
周小二说了一大堆如何讨好女人的计划。
赵文青边听边想，若是套在自己身上适用否。
胖大姐皱皱眉，掩饰掉眼中的沉重，悄悄走了。
“大哥，这汤的味道怎么样？”
“还行。”
“我整整煲了四个时辰呢！”赵文青道，“周小二馋得直流口水，我一滴都没给他。嘿嘿。”
李榕道：“还是欠些火候，不如我给你煲锅鸡汤尝尝。”
“你会做？”赵文青不信，既然会做，这几年怎么一次没做过？
“当然。走，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可现在是半夜。”
“正好，厨房没人，刘大一脸凶相，看着倒胃口。”
赵文青同意地点头，“就是，那张脸，除了我不嫌弃雇他当厨师，谁会用他。”
推开厨房的门，刘大竟然还在，大姐也在，且满面嫣红，衣衫不整。
赵文青气，“这是厨房，又不是……”闭嘴，躲到李榕身后，刘大的气场实在太恐怖。
刘大“呸”的一声，“你还算个男人？”
赵文青一声不吭，心想，我是不是男人，我女人知道就好，不关你事儿。
“别把厨房弄乱了。”刘大说完拉着一脸娇羞的胖大姐离开厨房。
赵文青惊异地看着胖大姐，大姐虽然胖了点，可还是很漂亮啊！嫁给刘大真是可惜了。
“大哥，刘大还有多少年阳寿？”如果没几年，就劝大姐快快改嫁吧！
“最少五十年。”
“咦！大哥，不是说恶有恶报吗？他怎么会活那么久？”
“就是因为恶，身上戾气太重，小鬼不敢近他身，抓不了他。只能等他寿终正寝，别光站着，把姜切了。”
“哦。”乖乖去切姜，“大哥，要不我也试试当坏人。”
李榕笑，“你心虽非良善，但当坏人还差得远呢！想要达到刘大的恶，非累积十世恶事不可。他杀过的人，只怕比你赚的银子还多。”
赵文青有些焉地坐在一旁，“这小鬼也欺负老实人，凭什么我快死了，他却能长命百岁。”
李榕没理他，将材料都放进锅里。
赵文青道：“大哥，我想再活几年，你能不能再帮帮忙。我跟你做夫妻的时间太短了，如果能再长点……”
“我们的夫妻缘分就这几年，缘分尽了，续也没用。”
赵文青气得，这妖真无情，继而悲伤，自己的妻子见死不救，“我舍不得这客栈，舍不得古阳镇，也舍不得你。就算我们夫妻缘分尽了，你也总是我的大哥。”
李榕回头看他一眼，“要想我救你，你必须替我办一件事才行。”
“什么事？”
李榕嘴角自嘲地往上扬起，“你办不了的，你自私又贪财，胆小又怕死，你办不成的。”
虽然李榕说的都对，但被这么直接就指出来，赵文青还是觉得有些没面子，“起码你告诉我什么事儿？兴许我能办呢！”
“你若做了，或许立时便没了性命，你若不做，或许还能多活几日，你要如何选择？”
赵文青眨眼，大哥，你在耍我。
李榕转身将锅盖掀开，“过来，尝尝我做的汤。”
“哪有这么快就煲好汤的？”
“你尝尝就知道了。”
“烫嘴。”
“不烫，是温的。”
赵文青半信半疑，过去一看，烫里果然没有热气，喝了一口，又喝一口，“大哥，你用法术煲的汤不算。”
“好喝吗？”
虽然不想承认，“好喝。”
李榕一笑，“那就得了，这是我第二次煲汤，第一次是我初变成人的时候。”
赵文青受宠若惊，眼圈泛红。
李榕拍拍他的肩膀，“不用太感动。”
赵文青道：“看来我真是没几天好活了，你竟然给我煮汤喝。”
李榕大笑。赵文青突然扑上去，对着嘴巴便吻。
赵文青道：“你现在是男人还是女人？”
“你希望呢？”
“女人。”说着扑倒。
李榕道：“这是厨房。”
赵文青道：“我都快没命了，管他哪里呢！及时行乐吧！”
李榕笑，“好啊！”
赵文青被笑得手晕眼晕，暗叹，狐狸精果然是正常人无法抗拒的。
第二日，赵文青在自己房间的床上听到刘大的怒吼声，坐起，“我要扣他的工钱，再怎么说我也是一店之主。”
李榕打个哈欠，“好。”
“反正我也快死了，怕他做甚。”
“是。”
赵文青下地，一脚踢开房门，喊：“小二。”
周小二跑上来，“掌柜的，什么事儿？”
“告诉刘大，我扣他的工钱。”
周小二很干脆地道：“我不敢。”这事儿找别人办吧！
赵文青骂：“真没出息，那个……刘大他吼什么？”
“刘大骂厨房太乱了，弄得他没心情做菜。”
赵文青有些心虚，“他不做菜，我们这些人吃什么？”
“没关系，刘嫂子做。”
赵文青放心了。
“掌柜的，你还有别的事儿没？”
“没了。”“砰”的一声把门关上，回头，李榕已经起了。
赵文青道：“你再睡一会儿。”
李榕摇头，“你过来。”
赵文青乖乖过去。
“脏了。”一指赵文青的外套，“脱下换了。”
赵文青低头一看衣襟，可不是，很大的一块油渍。微微有些脸红，周小二一定猜出什么了？那小子人精着呢！
找出一件干净的，正要穿，被李榕抢去，“我帮你穿。”
赵文青再次感动得稀里哗啦，呜，他快死了。
“这辈子被我这个狐妖缠上，悔吗？”
“有一些吧！若没有你，我可能会呆在那小村里，平静地过一辈子。”
“下辈子，我还你平静。”
“我快要死了，想想这一生，觉得遇见你也挺好。别问我悔不悔，其实我也不知道。”
李榕淡笑，“你不恨我就好。”
赵文青道：“豆豆她们母子死的那会儿，我是恨你的。”
“现在不恨了？”
“又不是你害他们。”
“你相信我了。”
“我宁愿相信。大哥，如果下辈子我是女人，你来找我吧！”
李榕笑笑，“还是算了，我们缘分已经尽了。”
“……”被拒绝了，赵文青心中暗想，完了，看来他真的活不长了。
白日里，赵文青像往常一样趴在柜台后面算账，李榕坐在大厅喝酒。周小二凑过来，“掌柜的，夫人答应救你一命了？”
赵文青抬头看他，这个人都瘦得这样了，竟然还能活着，而自己却快死了，“你不要偷笑，我死了，客栈也不归你，有能耐你从刘大手里抢。”
周小二气，“掌柜的，你不要冤枉好人。”转身走了。
胖大姐过来，目光深沉地望着他。
赵文青被看得心肝都颤了，“大姐，我还没死呢！”
胖大姐犹豫，“你们俩……”
“没事儿。”赵文青一副不在乎的样子，“他后天就走了。”
“他说的？”
“嗯。”点头。缘尽了，走了。
“那你们不多多相处呢！这账我帮你算就是了。”
赵文青道：“我抬头就能看到她，她抬头就能看到我。这样挺好。”再多相处，总不能时时抱在一起吧！
胖大姐欲言又止，转身走了。
这两天赵文青都没怎么睡觉，每天都在客栈里忙上忙下。李榕离开的时候，赵文青躲出去了，一半是赌气，一半是舍不得。他也爬到了屋顶上，告诉周小二：“你去传个话，就说我不送她了。”一转身，“你怎么还没走。”
“掌柜的，我是走之后又回来了。”
“哦。把我话带到了？”
“带到了。”
“她走了？”
“走了。”
“他有没有问我在哪？”
“没问。”
没问！赵文青心酸，这狐妖真绝情。连问都不屑问了。站在屋顶看她离去的方向，影都没有。她是妖，不用走，自然看不到。
舍不得啊！即使缘分尽了，仍是舍不得啊！下辈子，他也遇不见她了。
“掌柜的，你别哭。”
“周小二啊！有些事情即使看到了，也不能说出来，我没哭。为了让你长点记性……”
“掌柜的，先告诉你一声，这月的工钱已经被你扣没了。”
“那就扣下个月的。”
周小二脸色难看，“掌柜的，你把眼泪擦擦吧，夫人临走时留下一件宝贝，说或许能救你一命。”说完，走了。
赵文青半天才明白过来，惊喜地叫了起来，他就说嘛！大哥绝不会如此绝情。
转身下屋顶，可是梯子呢？梯子哪去了？“周小二，你下下月的工钱也没了。”
周小二由胖大姐手中接过一只手指大小的葫芦，“就是这个？”
胖大姐点头道：“她说三日后你带上，还有跟在我男人身边，等过了午夜就安全了。”
“他还说其他的没？”
“没有。”
赵文青若有所思，没注意到胖大姐复杂的眼神。收到救命的葫芦，直接回了房间。既然有这宝贝，为何不直接给他。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所以然。
今天客人不多，赵文青很晚才下去。在二楼楼梯口他便看到一个人，确切地说是一个妖。既然李榕已经伤愈，此妖自然也该好了。
赵文青把周小二叫来，抓着耳朵吩咐一番。
周小二将此妖引进一间房里，“客官，今晚你住这里。”
“可是这房里有人啊！”
赵文青正端坐房中，“刘易，你以为变成个老头子我就认不出你了？”
刘易道：“我一会儿就让你什么都看不见。”
赵文青大吼一声：“小二，去取菜刀。”
“是。”周小二二话不说，转身就走，离开之前不忘将房门关紧。
刘易讥笑，“你拿菜刀切菜吗！”
赵文青冷笑，“我切你的尾巴，每次看到你这条尾巴都会倒霉，所以还是切掉的好。”说完，开始脱衣服。
刘易叫：“你不要每次见我就脱衣服。”
赵文青道：“你鬼叫什么，你又不是女人。”
刘易气，“我是女人，你也不敢对我怎样。”
赵文青道：“你是女人，我也看不上你。周小二，菜刀呢！”
“来了。”门“砰”的一声被推开，周小二果然拎把菜刀进来，“掌柜的，这把怎么样？”
“行。”赵文青毫不客气，拎起菜刀就往刘易身上扑去。
赵文青问：“大姐，能把那个獐子精困多久？”
“一年不成问题。那个困妖阵，除非施阵者，其他人解不开。本是用在李榕身上的，谁想你不舍得，你再晚说一会儿，刘哥就把阵儿收了。”
赵文青心中嘀咕，不是不舍，是不敢。他把李榕困在阵中有什么用，人家说缘分尽了，他非要死皮赖脸留下人家不成？
“周小二。”赵文青大喊。
“来了。”周小二随叫随到。
“那个獐子精在屋里干吗呢？”
“在睡觉。”
赵文青不高兴了，敢睡觉，挺悠闲啊！“你去问他来古阳镇干什么？”这臭獐子绝不会无缘无故来古阳镇，他每一次出现都是在李榕身体最虚弱的时候。但现在李榕离开了，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他不说怎么办？”周小二问，他可没审问过犯人，更别提妖精了。
“你告诉他，他要是不说，我拿菜刀砍他尾巴。”
周小二很纳闷，为什么那獐子精怕掌柜的砍他尾巴？
一刻钟后，周小二回来了，“掌柜的，他说他来给夫人收尸。”
赵文青心里一沉，“原话？”
“原话是‘我来给那臭狐狸收尸’。”
“周小二，你今年的工钱都别想要了。”
周小二委屈，“掌柜的，这跟我无关哪，是那獐子精说的。”
赵文青道：“那獐子精害你，你去找獐子精算账。”
“好。”周小二眼露凶光，磨刀霍霍，他也要砍獐子精尾巴。
胖大姐立即叫来刘大：“你去看着小二，那獐子精道行很深，别让小二被他诱进阵里。”
刘大虽不情愿，但仍去了。
赵文青将周小二打发走后，便坐着发呆，许久，抬头，“大姐，李榕一定是出事儿了，那獐子精不会无缘无故跑到这来。李榕应该没有走多远。大姐，你能不能帮我算一卦，看看李榕究竟出了什么事儿？”
胖大姐沉默了一会儿，“青弟，我原想不告诉你的，但既然你问了……”
赵文青突然间觉得心里发凉。大姐，目光不要这么沉重，我怕我承受不起啊！
“我算过，从卦象上看，李榕有一大劫难……”
“然后呢？”赵文青追问，大姐，你别断在这个位置，很急人的。
“凶多吉少。”
“就是说会丧命，怎么可能呢？他道行那么深，都活了上千年了，不会说死就死的。”赵文青不信。
“是天劫，道行愈深，承受的天劫越大。”
赵文青脸色有些白，“他躲不过去吗？”
“若能轻易躲过，这世间早就妖魔横行了。能躲过天劫的，百不足一。”
赵文青坐回椅中，“大姐，我若不是害怕刘大，一定会扣你工钱。”
胖大姐眼圈泛红，“青弟。”
“你哭鼻子，我也想扣你工钱。”
“青弟，人妖殊途，有些事情强求不来。他既然没告诉你实情，便是已经放下你了，你又何必执着呢？”
赵文青垂着头，他要是真放下了，何不走得干干净净，干吗要管他的死活，留下这个破葫芦又有什么意思，“原来他不是见死不救，他是无能为力。大姐，若他活着，这葫芦便用不着吧！若……他死了，便保不了我了。”
胖大姐缓缓点头。
“这么说还剩下两天，两天后，我就能知道他是死是活了。”
“青弟，或许他能躲过去。”
赵文青突然一笑，“大姐，你既然说他凶多吉少，其实就是没有什么活路了。大姐，我想救他。”
“你只是普通人救不着他。”
“他曾说我自私又贪财，胆小又怕死，帮不着他。他既然这么说过，就证明我能救他。大姐，你没说实话，你再如此，即使害怕刘大，我也要扣你工钱。”
胖大姐无奈，“青弟，你救不了，那是以命换命，更可能丢了命，也换不回他。”
赵文青沉默了一会儿，“我舍不得这客栈，也舍不得你们，既然我胆小又怕死，那……我还是再考虑考虑吧！”
赵文青不吃不喝地坐了一天，胖大姐给他端来饭菜。
“大姐，我考虑好了。我怕死，但……我还要去，大姐，你帮我算一下，他在哪个位置？”
“青弟！”
赵文青苦笑，“我一定要去，如果我去时他已经死了，那我给他收尸，这辈子也不会有遗憾。如果他活着，那我能帮便帮。”
“青弟！”
“你若不帮我，我去问獐子精，一样能问出来。”
赵文青风潇潇兮易水寒走出客栈，周小二急急地追出来，“掌柜的，你傻啊！去送死。快快回来。”
“我要扣你工钱。”
“都已经扣没了，快回来，以命换命不值。”
“谁说我去换命了，小说里写的夫妻都海誓山盟，同生共死。我也想共死一把，看看悲壮不？”
周小二：“……”
赵文青大吼一声：“刘大，三天后我没回来，客栈就交给你了，还有……把他带回去。”
周小二像小鸡一样被拎走了。
赵文青再次很悲壮地朝客栈挥挥手。
刘大大骂一句：“快滚。”
于是，赵文青滚了。
尾声 不当神仙
两天后，只剩下一口气的赵文青被李榕抱着回到客栈。
“掌柜的。”周小二痛哭流涕，“你要死了吗？你要死了吗？”
赵文青睁开眼，“又被你叫回来了，你后悔也晚了。”
“大姐，李榕呢？我救了他，他怎么没影了。”
“我在这。”李榕脸色有些难看，伸手将身前的周小二推开，重新坐到他身前。
赵文青流着眼泪，“我快死了是吗？”
李榕点头，“是。”
赵文青悲情地，“我真是欠你的，上辈子因你而死，这辈子还是因你而死。下辈子……你来找我吧！”
李榕目光闪了闪，“好。”
“我下辈子如果是女人，你就当男人。我如果是男人，你就当女人，不要像今世这样变来变去，很恐怖。”
“好。”
“跟你做夫妻，其实很快乐，就是时间短了些。那个獐子精已经被我捉住了，你想对他怎样便怎样吧！”
“呜呜……”周小二在一旁抹泪。
“小二，等我咽气之后你再哭吧！你哭的声音实在难听啊！唉！我快死了，都不让我消停。”
“死个屁。”刘大在门口大吼一声，“等小鬼来抓你时，你再交待后事。周小二，滚出去干活，既然狐狸精还在这，他死得了吗？”
狐狸精！李榕挑挑眉，扫刘大一眼，胆子越来越大了。
刘大说完有些后悔，他再恶，毕竟也是人，妖怪暂时还是惹不起的，“周小二，我说的话没听到吗？滚出去。”柿子还是找软的呢。
李榕道：“死当然死不了，不过，身体要换一个，这具不行了，被雷劈焦了。”
刘大拎着菜刀进来，刀上还滴着血呢！“那就换一个，这具不能用了吗？”
“不能了，五脏六腑都伤透了。”
“脑子没伤到就行，其他的可以换。”
“我觉得脑子也伤到些。”
赵文青咬牙切齿，合着他悲情半天，白悲情了。这两人把他当猪肉了吗？“周小二。”
“在。”退到门口的周小二又狗腿地跑了回来。
“我加你工钱。”
“谢掌柜的。”周小二欢天喜地地在刘大的怒瞪中滚出去干活了。
胖大姐道：“要说换身体，还真有一个，昨天客栈有个女贼光顾，被我当家的砍伤，还有一口气，扔在后院柴房了。”
刘大道：“对，还新鲜的。”
赵文青道：“刘大，我说过多少遍了，我这不是黑店，不做人肉包子。”
胖大姐道：“青弟，刘大不会做。”
“大姐，男人的话你怎么能信？”
胖大姐果然有些怀疑地看了刘大一眼。
刘大辩解：“我没有。”接着怒瞪赵文青，我做也做你的肉，从头打量到脚，虽然有些肉质有些焦了，但多放点调料就好。
赵文青被看得有些发毛，“我不当女人。”
李榕道：“你就当这是下辈子，下辈子当女人有何不可。”
“不行，我不换。”赵文青说得斩钉截铁。
“真不换？”
“不换。”
胖大姐道：“要不，寻个男身吧！”
赵文青道：“最好是年轻人，漂亮的，身材适中，不要太胖也不要太瘦。”
刘大吐血，这人早死早好。
李榕道：“只怕来不及，过两日尸身会腐烂。店里客人有合适的吗？”
赵文青叫道：“我店里不许有死人，进我店的客人不能莫名其妙地死。”
李榕看他一眼，“你想这么活活疼死？”
赵文青很硬气地说：“我宁愿疼死。”他一直在疼着呢！他在这具身体里，自然要承受这具身体上的疼。
“看着自己一点点腐烂？”
赵文青犹豫一下，“我不害店里的客人。”
“他们未必是好人。”
“那我不管，他们既然选择住在我的店里，我就不能害他们。”
李榕笑，“如果古阳镇有第二个客栈，他们绝不会住在你店里。”给胖大姐使眼色。
赵文青道：“大姐，我才是这个店的掌柜。李榕，我不换了。”神情严肃，他是认真的。
李榕静静地看着他，有时他就是个无赖，但偶尔又常常做出出人意表的事情。他怕死，却去救他。他怕死，却不愿害人，“那就不换好了。”
赵文青的头又艰难地转向胖大姐。
胖大姐道：“如果我害了店里的客人，我便不再是你的大姐。”
得到保证，赵文青心安一半，眼神扫到刘大。天啊！让他消失吧！这么丑的人，太伤眼睛了。
赵文青一直忍受着身体上的剧痛，却没有惨叫出声，刘大倒有些佩服了，“你这次倒像个男人。”
“我什么时候不像男人了？李榕，我不是男人吗？我哪次表现你没满意过，嗯。”
李榕无奈地笑。
胖大姐脸红。
刘大也脸红，气的。我嘴欠，我干吗要夸他，掂掂手里的刀，砍了他，早晚我要砍了他。
“很痛？”李榕问。
“还行。”赵文青很硬气地道，等再痛一会儿，晕了就好了，天爷的，他都精神很长时间了，怎么还不晕呢？
李棕看着他，突然道：“看来，这一生，我只能当妖了。”
“嗯？”
李榕突然吐出自己的内丹，一低头，吻上了赵文青的唇，内丹滑入赵文青的腹中。一瞬间，赵文青便觉得疼痛立消，不但如此，还觉得神清气爽，精神百倍。
赵文青转头，看刘大与胖大姐都已经出去了，色胆上来，伸手抱住李榕的脖子便亲。
亲得气喘吁吁，精神舒畅，这才问：“你把宝贝给了我，你没事吗？”
“不是给，是借你，等给你找到合适的肉身再还我。这内丹能护你肉身一阵儿。”
赵文青道：“这内丹真是好东西，吃了神清气爽，怪不得大妖精吃小妖精呢！”
李榕哭笑不得，“妖的内丹可不是谁人都能吃的，这内丹上面我加了法力上去，不然你早肠穿肚烂了，尸身都保不住，还气爽。”
赵文青坐起身，怎么不是宝贝，他现在身体完全康复，健康似牛，“内丹给了我，你不能修炼了吧？”
“不能。”
“那就先不要修了，万一你不小心修成正果，上天当了神仙，谁跟我做夫妻啊！这次我救你，你就当报我的救命之恩，陪我这个小小凡人再做几年夫妻吧！好不？”语气中竟有些不确定。
李榕笑，“好，反正内丹在你那里，我也拿不走。”
赵文青笑着扑了过去。
第二日，赵文青站在柜台后边算账，李榕着男装坐在大厅里喝酒。
－完－
番外 英雄救美全纪录
赵文青向大姐问出李榕的位置后，多个心眼，又偷偷跑到獐子精那里，又问了一遍，果然两处地址是不一样的。
大姐不想让他去送死，他也不想死啊！可是不去，他心里比死了还难受。
驾马车半日便到了，是一处被人废弃的村落，因为附近的水源没了，人们迁走后，留下的房屋长年在风沙的侵蚀下早已失了原貌，在一堵墙避风处，赵文青找到了李榕。
赵文青不得不佩服，无论何时何地，这位哥哥都不忘喝酒的，打招呼：“悠闲啊！”
李榕抬头看他，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是你，怪不得能进来呢！”
赵文青看他面前的酒杯是两个，笑了笑，“你在等那臭獐子吗？他恐怕来不了了。”
“哦？”
“我切了他的尾巴，他害羞不敢来了。”
李榕淡笑，“他现在的道行与我不相上下，怎么又着你的道了？”
赵文青道：“是他倒霉。”总不能说，那本是用来对付你的，因为我没舍得，所以便对那个倒霉蛋用上了。
李榕道：“你来我很高兴，但……回去吧！”
“你请那个臭獐子喝酒，不请我就算了，还撵我走，亏我们还做了几年夫妻呢！”说完，赵文青很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到了李榕对面。
李榕道：“我跟刘易数年的仇敌，交手数次倒有些惺惺相惜了。本来约好最后一战，不想却被你破坏了。”
“等你活着回去，想跟他战几次都行，他被我困住了，跑不掉。”
李榕看着他，“你都知道了，还要来？”
“嗯，不来不行。”
“那就先喝酒吧！”
两人举杯对饮，遗憾风沙大了些。
李榕道：“你不如前世的容儿可爱，我对你，一开始只是愧疚，谁想到今生的你，自私自利，虚伪贪财，胆小怕死，没一点可爱之处。长相嘛更是平常……”李榕越说，赵文青的脸色越难看，“可是……”话锋一转，“我还是喜欢上你了。”叹息。
赵文青错愕地看着他。我一无是处，你还喜欢我？
李榕缓缓地喝着杯中酒，媚眼如丝，“我若不喜欢你，怎会与你成亲，与你做那尘世夫妻，怎会变身女子身，可惜，你早已陷进去，却不自知。”
赵文青道：“我知。”
李榕笑，“你很聪明，虽然没有前世的容儿可爱，却比她清醒得多。清醒的好，天下没有不散之宴席，赵文青，你我缘尽，你回去吧！”
赵文青扯下挂在脖子上的葫芦，“既然缘尽，为何给我这个。我知，我一直都知道，我，我也喜欢你。”
“那又如何？我喜欢容儿，照样亲手杀了她。”
“我来帮你。”
“你帮不了我。回去，滚回去。”
赵文青看着李榕，眼圈发红，突然大骂对方祖宗与性器官，“少在那假惺惺的，你拍拍心口问问，真的不想让我留下，你这臭狐狸精就会玩这欲擒故纵的把戏？老子既然来了，就没想活着回去。”
李榕笑，“那就留下吧！”
咦！赵文青有些后悔，狐狸怎么笑得那么开心，是啊！我命换他命当然高兴了。
李榕问：“你怕打雷吗？”
“我又不是娘们，怕什么打雷。”
李榕笑，“真不后悔？”
赵文青很坚定地点头，“不后悔。”
轰隆一声雷，赵文青一惊，抬头看，这天怎么说阴就阴了，再看李榕，突然惊讶地发现，李榕唇色发白，竟然在发抖，他在害怕。
李榕朝他苦笑一下，“来了。”话音未落，一声大雷轰隆隆响起，赵文青眼见着一道闪光当头劈下。
“啊！”惊叫一声，下意识地用双手抱住头。待睁开眼，却见李榕大口吐出一口血，而咫尺之处，一个焦黑的大坑映入眼中。
赵文青口吃：“你，你变丑了。”尾巴及尖尖的狐狸耳朵露了出来。
李榕虚弱地，“等我被打回原形后，就一点也抵挡不了了。你别往后退了，再退就掉坑里了。”
赵文青白着一张脸，他不是故意要退的。
“你害怕了？”
“有点。”其实赵文青的胆都要被吓破了。
“你后悔了？”
赵文青犹豫了一下，抬眼却看李榕那受伤略带自嘲的目光，心狠狠地被揪了一下，胆气大增，“没有。”
“你过来。”
赵文青想过去，但手脚发软，无奈只得四肢并用，他爬过去了。
李榕虚弱地靠着他，笑，“幸好你在，不然第一道雷我都过不去。”
赵文青苦哈哈地想：“我还顶点用。”
李榕道：“来了。”
赵文青也听到雷声，下意识地就想跑，无奈双肩被李榕狠狠地按住，一动也动不了。完了，我要死了，这死狐狸太坏了。
“别动，你不会有事儿。”
一道闪电劈下，赵文青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难受得想骂娘。再看李榕，伤得更重了。想哭了，“这什么雷啊！这么厉害，还有完没完啊！”
李榕的身体已变成半人半狐，自嘲道：“九天神雷，一共九道天雷，我若能躲过，过不了多久就能成仙了。”
赵文青看李榕嘴里的血像瀑布似的往外流，无奈，“原来当神仙之前都要当人干啊！早知这雷既然这么厉害，不如我们找个山洞躲起来。”
“躲不了的，你就是躲到地下阎王那也能追到。唯有一点，神雷不会莫名其妙地伤人。所以你能护我一时，但事不过三，三道雷之后，你也有危险了。”
赵文青惨叫：“那剩下的六次怎么办？”
“我的法术能支撑一阵子，支撑不住便死吧！”
接着雷声响，闪电劈下。
赵文青不晓得自己怎么熬过来的，雷声一次比一次大，一次比一次紧凑，赵文青连喘息的工夫都没有了，每次闪电劈下时，两人都紧紧抱住，只见李榕一次比一次虚弱，第八道雷声过后，他已然化成狐狸，身体发抖地紧紧缩在一起。
“我没有法力了。”
“那怎么办？”赵文青身体难受得要死，但只是要死，他还不想死。
“一起撑住，撑不住就一起死。”
赵文青又怕又气，“撑个屁！你都没法力了。”
最后一道雷劈下时，李榕说了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个屁啊！赵文青仰头看那闪电，蓦地抱住狐狸，用整个身体将李榕护在怀中。
这次我帮你撑吧！
痛。
剧痛。
赵文青临昏迷前看到狐狸的眼睛带着一丝成功的笑意。蓦地明白了，这只狡猾的狐狸，自己就是一个大傻叉。但，他没有后悔。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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